翁牛特符号（组诗）

翁牛特符号（组诗）

张景慧

祭敖包

无非是把石头从身体里扔出去

扔到草原凸起的部分

草枯了又荣。时间在轮回中塌陷

草，习惯用膝盖走路

山替众生背走另一座山

在草原，水不转，山转

山靠信仰增加高度

祭献的马奶酒

高过头顶。在头上三尺

拨亮酥油

投奔敖包的马蹄，一寸一寸苏醒

在月色勾兑下饮尽草锈

祭敖包，就是一张烟熏火燎的脸

靠近一窝石头

抱团取暖

碧玉龙

一定要岫岩玉，才常怀铁石心肠

硬到弯腰，也将风尘仆仆的落日

抱在怀里

泥土下，被一簇篝火殉葬

时间殓布缀着星光

五千多年等一阕词

一抹韵脚跌宕的水袖

红山人，舞之蹈之

长髯耸动，细目阔嘴

举着青黄不接的粟、黍、菽

挥着铲、犁、耜

脊梁修成正果

簸箕里糠秕如星光荡来荡去

托着釜、钵、罐、鬲

胸腔塞满烟火，半地穴蜗居

始有胎动

步履蹒跚，蹚出之字纹、几何纹、直线纹

朴拙的抬头纹沟通天地，一个部落

舒筋活血

红山人，从瓦甑中掏出血、肉、骨骼、心跳

用火，模仿碧玉龙

捏五千年子子孙孙 : 长髯，细目，阔嘴，眼突

虬曲的身躯

号出龙脉

沙湖

前世爱着爱着，就酿成了一盘散沙

沙湖，为裸泳准备了岸

水草迷失，承受泥沙俱下

回头不是岸

流放一洼秋水

立地成佛

每粒沙都以跪姿，潜入优柔寡断的湖底

溺过水，才会为一棵救命稻草大口呼吸

债是水做的，背不动沙

背着水走

前世欠下的拥抱

还你一湖水

据说盛产鲫鱼，卿卿我我

排卵期一到，七秒内

替我失忆

风摇动望眼欲穿的苇杆

眼睛里藏住一春的苇花

爱，就是一粒沙

抱紧一湖水的样子

陶凤杯

怎么也想不到，一只凤

被自己衔来的火摁入陶土

一定有过挣扎

凤冠，让多少王朝人头落地

既是杯，便装过水

便有了一次次少郎河断流

也盛过酒

醉翻仓颉的“凤凰衔书台”

那日：“天雨粟，鬼夜哭”

一揖下去

邀来明月，轻掩了柴门

六千多年了

我嗅到一缕寒窑浸漫出的柴烟

赵宝沟的落日

像掉下的一粒凤鸣

松树山

我是晚了一千年去的

山还在，一脸麻子

窖藏了千年呜咽

五角枫画地为牢

囚禁阳光，发酵科尔沁沙地的纹理

其甘诺尔，像一壶老酒

与打烊的上弦月

推杯换盏

古松从脚踝酝酿皱纹

脱顶的松涛

老泪纵横，却不敢死去

一滴松油

定格一只蚊子

挣扎了千年，对于逃走

仍在跃跃欲试

灯笼河草原

乱发上恣意插满野花儿

被三岔裆山抬着出嫁

陪嫁了一盏灯笼

却提着一山的野花儿

回家

路

短得如一次花儿开

那达慕的草原摔跤手

两棵水草缠在一起

试图挤掉对方的水分

就像两匹驮着草原奔跑的蒙古马

它们用肌肉嘶鸣

腾出一只手去试探肌肉的深浅

不要被迷惑

那只是一个草原旱季的假摔

他们都等待一棵草枯萎的姿势

用单膝跪地的失败

朝拜整个草原的水草丰美

两个基因片段，同宗同源

扭在一起，相互攻击

是草原进化史上一次成功偷袭

摔跤手，讲究先礼后兵

讲究兵不血刃

失败者总是被搀起领回草原

我听到落单的雁鸣

被蒙古长调以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