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思不可裁，复向故乡来 ——乌敦套海行记

乡思不可裁，复向故乡来

——乌敦套海行记

原以为对故乡很了解，后来才发现，我在故乡生活的十几年，活动范围不过是以我住的小村子为中心，直径十几里的圆。真真的是只坐在井里的小青蛙。小青蛙长大了，出去了，见了异乡的山水，也见了异乡的人，不知为什么，赞叹之余却总是觉得仍是故乡最好。时间悄然向前，一份异样的情感在心底经线纬线地织了起来，起初面目不清，后来才看清这是一幅叫乡思的锦。锦上有山，锦上有水，锦上有丝丝缕缕的炊烟，还有那轮廓清晰面目模糊的人。只是锦做的乡思终不可裁，欲解乡思苦，仍得向故乡来。

于是便有了8月6日的乌敦套海之行。一天多的行程里，我见到了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沙，有着习习晚风的夜和安静整洁的小镇。

山，有名，名为“孤山子”。这三个字读起来，“山”字需拖长一点音，到了“子”字轻轻而过，听起来便有腔有调了。山不高，也不险，山上不曾住过神仙，山脚不曾淌过灵泉。倒是有一个传说，却也含糊不清，没几个人知道了。据说老哈河在现在的石门处受阻，恰逢康熙皇帝巡视到那儿，看到河水在那打转转，心下着急，拿着大铁锹一挥，生生地从一座中间劈出一道门来，老哈河的水这才浩浩荡荡地奔腾而去。康熙皇帝铲了一锹土，无处安放，只好端到此处放下，土变成了山。因为是孤零零的一个山头，所以人们称之为“孤山子”。孤山子很有特点，从山前看，是石山，山虽不高，却是巨石林立，几不可攀，绕到山后，除了山顶处是石头外，从山脚往上，生长着众多植物，叫出名的叫不出名的，各自长着却又挤挤挨挨在一起，你勾着我，我勾着你，各式的绿中居然还有干枝梅点缀其中。建华老弟说山上有山，我不信，看他说得那样认真又不像是骗人，便跟着众人从山脚下一路攀爬上去，中间有两次想打退堂鼓，一则“山上有山”勾着魂，二则不好意思拖大家后腿，只好低着头一路向上，却也真的到了山顶。建华指着一处说应该在此处留影，仔细看，原来是三块笔直的石头依在一起，中间那块高，两边那两块矮，看起来是个“山”字，这才明了建华所说的“山上有山”是何意。再看这三块石头，竟是从山体上自然生长出来的，而非人工刻意为之，不由得感慨一番大自然的神奇。

山固有奇妙之处，最美的景却不在山上。站在山顶南望，大片大片的稻田像一块展开的绿色地毯，平整地向远方伸去。向北望，则稻田与玉米地相间，高低错落，亦是一幅天生的水彩画。也许是因为从小生活在农村的缘故，每每看到这样大片大片生机勃勃的庄稼，心里就会生出无边的欢喜，还有一份说不出的踏实感，这踏实感来源于基因里对土地的信任，对饥饿的恐惧和对粮食的渴望，还有对美好明天的坚定希望。那一刻我想，这座山之所以令人喜爱，奥秘也许就在于此吧。

从山上下来，便去看水。水也有名，名为“老哈河”，而它古代的名字更为好听，“乌候秦水”，是西辽河的上源。这么一条大河，河两岸自是处处皆是观景点，然而站在石门看，则是另一番景象。

石门，非是石头做成的大门，而是两座峙立的山，从侧面看形如一道石门。而石门的形成也是一道自然留给人类的未解之谜。固然有康熙皇帝一铁锹劈出一道石门的传说，但站在石门处看向对面的笔直如板的山壁，怎么看也不是人力所能为的。看来传说就是传说，传一传说一说即可，不能当真。站在石门处向下望，老哈河水如一条玉带横在科尔沁沙地中。河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碧色，缓缓地向前流动着。仿若一个安静的少女缓缓而来又缓缓而去。水流至石门处，河道骤然变窄。我屏住呼吸，竖起耳朵，试图听到她的愤怒之声，但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听到。这样安静的少女，她的不满，她的愤怒应该也是藏在心里的吧？就像是出了石门，一马平川之后，她的欣喜也藏了起来，不见欢腾，不见张扬。这是一个多么骄傲的少女，矜持大方，克制内敛，却又如此坚定地一路向前。“静水流深”四个字就是送给她的吧？真想问问她，可又怕扰了她的安静，只好把这个问题咽回肚去，自己想当然替她给出一个答案。

去石门，须得穿过一片沙丘。典型的科尔沁沙地地貌，一眼看去就两个字 “贫瘠”。人尚未踏上沙丘，一种干渴的感觉已经不由自主地升到了嗓子眼处。可又有一种冥冥之中的力量吸引着你走上沙丘，去探索沙丘的那边有什么。沙丘上的沙子很有特点，白白的，细细的，软软的，不知是不是属于风沙土。八月的太阳把沙子晒得热热的，还好没有赤脚踩上去。走在沙上，鞋子会陷下去很深，没有着力感，只能一步一步慢慢走。还好，沙丘上养眼的东西不少，零星生长着的沙柳和锦鸡，都在按照各自的心意生长着，在快到石门处土质稍坚硬的地方，居然还有不起眼的多肉散落于草丛中。蜥蜴窝在沙上一动不动，若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它，和沙子相似的肤色成功地保护了它，真是聪明的小家伙。靠近石门处的沙地，因为少有人至，虽然看起来有些空旷甚至说是荒凉，却也保持了大自然的原汁原味。若携三五好友至此，徒步穿沙，翻过几道梁又越过几道坎，至石门处，看着碧水东流，放空心中的块垒，然后寻一略平坦之处烧烤、露营、夜晚遥望璀璨星空，聆听风吟，当是一次人生绝佳体验。

若不能够到石门处，不能在沙地上快意人生，那就退而求其次，走在乌敦套海小镇上，体验一下慢生活也不错。尤其是夜晚九点左右，凉风习习，宽敞的街道一下子寂静下来，此时在烧烤店正在准备关门之际赶到，看着老板重新摆出桌椅，从冰箱里拿出盐煮花生和毛豆，挑旺炭火，肉串在火上滋滋啦啦地响着，你和朋友们坐下来，在昏黄的路灯下，一边海阔天空地聊着，一边慢慢啜饮啤酒。待到酒至半酣，放下矜持，敞开心扉，就可以谈人生谈理解，无关性别，无关年龄，无关职业，只谈自己想要的未来，岂不也是一种快意？至于还不能尽兴者，再敲开打了烊的小超市，沽上一瓶白酒几瓶啤酒，回到宾馆再海阔天空一番，则又是另一种得意了。

其实，看什么喝什么，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和谁在一起。和故乡人在一起，这故乡的山水便明亮了起来，这夜也温馨了起来，至于这故乡的人，自然是又亲近了许多。

而乡思，怕是从此后，又要浓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