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纪事

张景慧

1. 养雪记

平时，养一坪阳光

煮茶

太阳落山，茶就淡了

盼到冬天，养一畦雪

雪是个美人胚子

十月怀胎

误入风雪，我和宝玉

认领同一个胎记

只是某个惊喜的早晨

伸出的脚慢慢缩回

扫帚小心翼翼藏起来

幸灾乐祸，看那畦冬眠的韭菜

雪上加霜

养雪，就是养一匹白马

马，牵入白马寺

喂马的人

替我们

披一身的雪

2.  老屋

如果你是农村人

只剩下一个老屋

即使撕心裂肺，屋主人

仍然走得云淡风轻

老屋像故去的主人

咬紧牙关

什么也不说

3.  老柳

不要低估了原地踏步

每次招风

都有万千无奈

我羡慕瑟瑟发抖的草

明天就是出头之日

而我，为一句爱情

付出千疮百孔

4.习惯

回到故乡，必须习惯寂寞

尤其夜的黑

像剪下一羽乌鸦翅膀

压了又压

才能孵化第二天的鸟鸣

5. 关于死亡

我设想过，最好在故乡

疼痛还是要有的

否则没法告别人世

想曾经铲除过努力生长的草

握手言和吧

那时忘了先抱抱你

6. 家狗

偌大的村子，狗才是主人

打主人，要看狗的脸色

没主人可打

狗也不好变脸

没有外来人

拿主人练习敲山震虎

甚至攻击

自己的尾巴

7. 杀生

白石匠用錾子一点一点把自己

从磨石沟山体里抠出来

依葫芦画瓢

从女人的子宫

抠出儿子，儿子出生时不哭

白石匠说，儿子是石头做的

磨石沟半拉山都被我杀了

沟膛子里

流着白色的血

他想把杀石头的錾子

传给儿子，儿子不要

在镇上买了一把尖刀

开了间肉铺

白石匠扔掉錾子，锤子

在山上用凿下的废料垒坝

堵白色的血

堵不肯复生的栀子花，蓬蓬草，堵

刚下生

夭折的哭

山下，肉案上

摁住退了毛的挣扎

一刀两断

8. 栽树

年轻时，喜栽杨树、柳树

杨木修房盖屋，柳木制作家具

就像鸟，衔泥筑巢

把苍老和幼小

拢在翅膀下

如今，只留一棵老榆

等母亲

其余的空地

遍栽果树：李子，苹果，梨，桃

果子可忽视

只期一年开一次花

就像走散的人

再聚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