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凌云
桃花剑
桃花无名,无花,无果,但有剑。
春天来临之前,它抽出一把利剑,将自己
一劈两断
看不见有血汩汩流出。弯曲的残身面无戚容
大度地将遗骸堆在一旁,并未落下任何痕迹
世代无仇,岁月亦无隙,是谁令桃木引颈作戮
让桃花从此漂泊天涯。一张不存在的桃符
婉约地盖在伤口之上,念下未知的占卜
万物自有定律,老了便不再受辱。树与
东风作了密谋,调匀一杯浓烈的药酒
在最平静的告别前饮下,让粉色的魂魄
纷落在血与水交接的中途
樱花钱
一枚枚艳得令人心颤的花朵挤在一起
给逝去的时光祭着纸钱
花蕊中间的红点,是慷慨赴死的指印
没人能记住每朵花瓣的名字,风一吹
片片粉白漫天飞舞,随山,随水
随着每一寸能抵达的地方凋零归尘
可我记住了串连那些纸钱的悬孔
它们一直吊在天上,刺穿森晶晶的蓝
云遮了,下雨了,明年这个时候
再次清晰出现
海棠泪
粒粒小巧晶莹的红珠,垂在
一张不曾梳洗的脸上
她噙着眼泪,仿佛需要万点这样的泪水
才能洗出久已失散的青春
痛快淋漓地大哭是老远的事
训练沉默或遗忘的权利
是习惯于噤声打坐,苦练晨功
花开未开之间,待浑圆,饱满,成熟
如同慢慢胀开了自己
在背身而泣前露出嫣然一笑
中年的心境
由此抵达
夜色下的油菜花
我沿着城市的边缘行走
不小心踩痛了躲在角落的故乡
如此幽深而感伤的一支夜来香
唱哭了冰凉的记忆,但温暖了整个河谷
久不见人的盲女,蚕豆是她唯一的伙伴
循声上溯,路崎岖又陌生。夜和石头
交替绊着脚下,快接近终点的地方
我摔下重重一跤
无人搀扶。风吹着那些翻开的泥土
旁边的石头不发一言,听着
所有人间的喜怒哀乐
秃着枝桠的树
那些光秃的枝桠冻结在蓝色或灰色的水晶里
条分缕析如此透明。以极缓慢的蠕动
写着从远古到当今的所有爬行
一笔一皴,托举巨大的虚空
入石三分而不动声色,小心地收敛
任何秦汉峥嵘或唐宋风雅的痕迹
我的姿态和它们一起渴望永生
努嘴,用力向上,目光不忍坠落这纷攘的尘世
用一层火山灰将其全部掩埋
玉兰的春天
白的花朵,向天空托举易碎的瓷杯
釉色无痕,一场雨,两片风
时时作着侵蚀
老天只留下浅浅的吻,就一张嘴巴
哪里应付得了这太多殷勤
另一色紫的花朵,也是白瓷升级为青花瓷了
这绝配的两位花仙子
多像白娘子与小青
搁下几千年的修炼不管
却恋着这终是空空的凡尘
树上的风筝
淘尽了天下但网罗不了人间。瘦骨嶙峋
静静趴在杈枝的隐秘之处
搭小小的窝,渗进爬满时间的虫子
几曾看见那一撇一捺。以极简的命名
赋予阳光和风,鲜亮的生辰八字
写在苍穹之上,离孩提的初心仅差一步
猝然收紧的笔墨中断
有多少已经风干的线条,就有多少
和棕褐色的树皮一样的裂纹。风过后
雨会抚平各种刀凿斧劈的痕迹
抹一层青苔,然后绽放绿叶
信号塔
像白色的通天臂杵在时间之上
一切都是浮云。除了尽头看不到的海
晨曦只是偶尔展翅的海鸥,飞过落进阳光的树林
最终到达一层如此轻薄但无法捅破的纸
纸上写有宿命与轮回等各种符号
又是拉长的春天,名叫通信铁塔的
那位使者,伸出左右手,麻利地剪着花朵
往蒙着面布的日子另一端贴去——
“有多么辽远的浪涛回声,
就有持续多久的重生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