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全旺想领着三丫离开董家,却苦于无处可去,又担心女儿承受不住对妈妈的思念之痛。他变得更沉闷了,见了谁都垂下眉头,神色像自己矮了别人三分一样。在村民们眼里,没有他自持帮董家度过难日子有功,硬讨人情赖着不走,咋能搅得晚辈人一过门就分家单过呢。若不是他有一身好功夫罩着,恐怕早就成了别人羞辱的对象。他盼着三丫快点儿长大出嫁,他好随女儿一起离开董家,过上可以抬头见人的日子。赵三赖子死了,过继给人的女儿再出嫁,马采莲就没有了留下他的借口,他可以走得名正言顺,或者说是不让走也不行了。
刘全旺的期盼也是董广庆的等待。有刘全旺在,董广庆心里就不舒坦,瞅见他心烦,瞅不见他,看见了东厢房还是心烦;脑子里总装着他的影子,一看见马采莲,他随后就跟着浮现出来,看见了刘三丫,他也魔鬼一般伴在眼前晃悠。动粗打不过他不说,又害怕外头人跟着闲言碎语;本来就一直招人猜疑,闹腾起来只会给好事的家伙们增添笑料。以前还可以找借口作践他,出出心里的恶气,自从看到了井沿子边上那一幕,董广庆一想起来心就跳得直突突;多亏以前没跟他拼过命,要不然把他惹急了,一掌劈下来,连叫声妈的机会都没有。
眼看着刘三丫一天天长,董广庆的心情也跟着越来越放松,马采莲却日渐焦虑起来。自己口口声声对外人说他是个骡子,村民们也半真半假地拿他当个废材,甚至在山外干活儿妇女们小便的时候,远远地躲着别的男人,却唯独对他,走不了几步蹲下就来,像是真把他当成了阴阳人,又像是要考验他,看看马采莲说的是真是假,见他不为所动,慢慢的习惯成了自然;连他们的男人也等闲视之,对老婆的表现要么不理会,要么淡然一笑,好似笑自己的老婆不害羞,又好似笑刘全旺无能。以前马采莲见了这种情形,心里既吃醋又暗自宽慰,觉得有人把她的谎话当真是好事。而今不同了,既然他是个和自己无牵扯的人,女儿一旦嫁出去,还留下他,道理何在?情急之下,有一天她竟然哀求董广庆说:“秋生成家了,咱的孙子都快两岁了。你放过我,咱俩离婚吧。”
“离婚!你是想跟他走,我倒不是离了你不行,你该想想孩子们的脸面。你让秋生怎么抬脸见人?三丫怎么嫁人?你就不怕她嫁了人,婆家小瞧她,给她气受?”
马采莲无言以对。
马采莲害怕的这一天终于来了。接近秋黄的时候,四年前到过董家的那个媒婆又来给刘三丫提亲了。她说:“男方姓冯,这个儿子叫冯世贵。家住在江北四间房屯,地方是偏僻了一点儿,但是那一家子人都挺会过的,房子多,住的地方也宽敞,三丫嫁过去,她刘大大也不愁没个屋子住。能同意领个爹跟过去的人家实在不好找,你们别错了主意。只一条,那户人家儿子多,你们可不能提彩礼的事。”
媒婆是有备而来,所提的人家正合了刘全旺的意,问过刘三丫,她说:“只要妈说中,大大同意,我就没意见。”
到了第三天,媒婆领来了那个小伙子和他的父母。小伙子长相一般,看着有点儿配不上刘三丫漂亮温和的模样。见马采莲神色黯然,媒婆赶紧把她叫到外边说:“这个已经很难淘澄了,要不是家里孩子多,谁愿意娶媳妇还带个拖油瓶子回去?”
想想三丫从小自卑,性格懦弱,离开了刘全旺的保护恐要受人欺辱,人家能把他一起带过去已经是很难得的好事,可不能因为个不重要的长相错了主意。见刘全旺并没有嫌弃的意思,她也就同意了这门亲事。刘三丫本人和她妈妈的性格相差甚远,平日一向没主见,只习惯看妈妈和刘大大的眼色,有他俩做主,她没二话。董广庆除了跟着说几句客套话,一直坐在一边闷头抽烟。
到明年五月份,刘三丫才够登记结婚的年龄,定亲之后这件事情就暂时放下了。每当三丫被男方接走,马采莲干脆就天天都去东厢房里过夜。董广庆知道他们俩亲近的日子不多了,又厌恶她对自己的嫌弃,因而对此不理不睬,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马采莲和刘全旺在一起的时候,哭了一回又一回,哭得他心如刀绞,却又想不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夺人之妻,尤其是董广庆还救过他的命,矛盾的心情使他备受煎熬。
窗外天已经黑下来许久了,半个上弦月,高挂在偏西的夜空里。马采莲斜身依偎在刘全旺怀里,借着月亮透进来的微光,摸着他胳膊上牙痕问:“你说,人有下辈子吗?”
“都说有,那就有。”
“下辈子你想娶谁?”
“非你不可。”
“真话吗?”
“咋能不是真话。这辈子你过得老屈得慌,连王母娘娘都要替你掉泪哩,俺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
“要是咱俩投胎的人家还是天南地北的咋整?”
“该着在一起的,多远都能遇到。俺哪成想要饭还能留在你家里。”
“好不容易遇到了,又不叫咱俩明着在一块儿。”
“这就是命,俺信命。”
“我才不信那玩意儿呢。我只是觉得运气不好,没赶上好年月,你看秋生他们,能自己说了算。”
“你比俺看的准。现在国家不兴包办婚姻,俺也愿意和你在一起,你会疼人哩。”
“咱俩拉钩,下辈子见不着面,你不娶我不嫁。”马采莲抓起刘全旺的手。
“心里装着,比拉钩灵验。”他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和她把两个食指勾在了一起。
“两个大活人,却要为下辈子拉钩……”马采莲话没说完就身子抽动着哭泣起来。
刘全旺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大滴的泪珠也滚落下来,掉在她流满泪水的脸上。两颗心真诚地相爱着,却还要把酸楚的泪水融合在一起,陪伴他们度过这个甜蜜又凄苦的夜晚。
夜色很深了,蟋蟀的叫声让月光更恬静,让庭院内外沉思一样幽邃。马采莲和刘全旺相拥在一起睡得很陶醉。
黑暗中马采莲缓缓坐起来,下到地上,伸手亲昵地抚摸他的脸;刘全旺受到惊动也起身落地。他俩牵着手双双贴进门去,很快显现在庭院里,轻盈地出了院门,顺着街道向东飘然而去。他们越往东走天光越亮,走过枯黄的原野,穿过积雪皑皑、结满冰晶的大片树林,掠过流水潺潺的水面,上到一个绿草如茵的彼岸。马采莲见到身边的野花艳得惹眼,欢喜着弯腰摘下一朵红玫瑰,刘全旺也侧身摘下一朵红玫瑰。他把手里的花朵朝她手里的花朵对过去。两朵花的花径慢慢靠近结合,很快变成一枝并蒂莲。并蒂莲花越开越大,由热烈的红色转成了淡雅的粉红色。她青春的容颜比这花朵还娇媚,眼前的小伙子是她终身的依靠,他比什么都珍贵。她是他的爱妻,他们是新婚燕尔,正双双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们的小家只有两间矮草房和一间仓房,围着一人多高的栅栏。栅栏门外的西侧,马铃薯花集束绽开,虽然只有五六朵,却红艳得使整个小家很温馨。大黄狗趴在房门旁边立着警惕的耳朵。小鸡鸭鹅们散在院里院外觅食嬉戏。进到屋里,刘全旺先抱过妻子,吻一下她的脸颊;每次回来俩人都要这样,已经成了他们的习惯。妻子做饭的时候,他蹲在灶前烧火。他们聊的话题都是日常琐碎,季节农事,邻里交往,然而他们就是说不够,时而相视大笑,时而缓声叹气。灶里的火苗好红,映得他年轻俏皮的脸可爱地闪动着;锅里冒出的热气,把她的脸虚掩在白雾里,像新开放的莲花,美得叫他心里甜滋滋的。……吃完了饭,她颤着步子端走饭碗,擦干净小炕桌;他驼着背叫妻子去院子里歇着,自己到灶边刷净锅碗瓢盆。俩人各自拄着一根拐杖坐在房前的一条长凳上。在明媚灿烂的阳光下,院门口的马铃薯花依旧红得艳丽。丈夫两腮塌陷,张嘴只剩下两颗不挨在一起的牙齿,却瞅着满脸皱纹的妻子笑得像个小孩子。她的眼睛不再清澈闪亮,面对他仍然含情脉脉。他们的女儿女婿来了,领着外孙和外孙女。两个孩子在他们的膝前亲昵地叫着姥爷姥姥。送走晚辈人,她搀扶着老伴儿立在栅栏门外,一同看着金色晚霞里的巨轮夕阳。他们留恋人世间,是因为俩人还有很多没说完的话语,还没有吻够对方苍老的容颜……
“采莲,天要亮了,你该回正房了。”
他一直都叫她东家,即使是在新国家里也没改变过来。听到叫她“采莲”,她把他的右臂抱得更紧,把自己的脸和那块牙痕贴得更近,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洇湿了左眼边下的枕头。
春天在一阵阵大风的呼号里来了,但送给马采莲的不是玫瑰花,也不是并蒂莲,而是刘三丫出嫁后的悲喜交加。按照东北人的老习俗,女儿出嫁那天父母是不能陪同前往,出现在婚礼场面上的;新娘四个月内不能在外面过夜,婚后三日,新人回门,必须在天黑前赶回夫家。刘全旺是跟随三天回门的小两口一起,坐上送行的马车离开董家的。
招待回门女婿女儿的时候,马采莲强作欢颜,经常扭头不看刘全旺,害怕控制不住自己悲伤的情绪,在晚辈人面前失了身份。看到刘全旺挨着女儿坐上马车就要离开家门,马采莲用手帕捂在嘴前假装擦鼻涕,使劲压着要涌上来的泪水,但她的努力失败了,泪水还是不听话地流下来。二仙姑从送别的人群里走过来,眼神理解地替她遮掩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谁心里都不好受,实在想哭就哭出来吧。”听了这话,车上的刘三丫和妈妈,母女四目相对,都放声大哭起来。刘全旺怀里紧抱着猎枪把头低得更深了。董广庆呆立在马采莲身边,像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年深日久的酸楚已经叫他的神经有些麻木了。
车老板子吴有财把他们三个人送到渡口,回来后告诉董广庆和马采莲说,他眼看着三个人坐船安全地到了江北岸。
刘全旺到了新姑爷家,住进冯家专门给他空出来的小仓房里。小仓房接在女儿女婿的住房东边,矮得需要身高一米七七的刘全旺进门时必须先鞠一躬,就像是给这样的屋子住也得要他虔诚感谢人家收留似的。本以为随女儿离开董家就能过上抬头的日子,结果还是一如往常,没多大改变;因为冯家人都以为刘三丫真是过继给他的,他不是过门媳妇的亲爹,日子一多就都对他不冷不热起来。他得到的饭食和笑脸都是冯家善良的施舍。三丫深爱着刘大大,对他关怀备至,怎奈她性情懦弱,想给他点什么东西都要先看婆家人的脸色。刘全旺理解冯家的贫困,也心疼女儿的难处,能将就的便忍耐下来。饿不着肚子,凉不坏身子,他就知足了;最叫他难受的是心里的孤独跟寂寞。在董家,虽然不能和马采莲日夜相守,但近距离地住着,时常能看到她的身影,他心里并不空虚。
刘全旺心情实在失落的时候,就背起猎枪钻进山沟子里打猎。打着打不着他倒不在乎,只要能走出那个憋屈屋子见到明亮温暖的阳光,可以面对广阔的山地舒畅地呼吸,他就心里轻松快活。每次外出,即使发现不了猎物,他也要放上一枪。在这枪声勾起的回忆里,有老猎人沙宗明生吃狍子心脏,满嘴流血的脸面;有沙雪梅随民主联军队伍远去的背影;有马采莲渴望他保护的泪眼;有董广庆蹲在地上给他烧炕时善良朴实的话语。每当他站在嫩江北岸的时候,真想涉过水去见上马采莲一面,但他只是克制地朝南张望,他不想再做出伤害董广庆的事。
刘全旺能管住自己的腿,却管不住对马采莲的思念。中秋的月亮倒映在平静宽展的江面上。他在江北岸来来回回一直走到月亮偏西。不再去打搅他们的日子,偷着过去看看他们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总可以吧。他踩着水面上月光铺出的道路到了南岸,一路急切飞奔,很快就到了董家栅栏门外。刚离开这个家,才把安宁的日子还给他们,却又偷着回来了,即使搅扰不到他们,他心里也很自责,双膝一软跪下去,把头紧紧地触在地上。男人的腿,只跪天跪地跪爹娘,今夜他跪给他们,跪的是内心深处对他们夫妻俩的无限感激和极端愧疚。
他跪了许久才站起来。手一摸到栅栏门,他的眼泪就下来了。——当年董广庆把虚弱的自己让进家门的情形,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清晰,没想到这一进来就住了二十二年,更没想到还陷进了感情纠葛的漩涡里不能自拔,伤害了痴情的沙雪梅,伤害了救命恩人董广庆,如今又伤害了马采莲,也伤害了自己的;虽经竭力弥补,但补来补去,亏欠的窟窿没补上不说,还越补越大了。人活着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和事与愿违?他感到心酸又委屈。
他拉开栅栏门走进院子里。除了西边早就拆除的牲口棚和新接出的连脊房,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他走到东厢房门口,透过门缝往里看,里面黑乎乎的,静得没有一点声息。来到正房,他怕开门声惊动着董广庆和马采莲,一偏身穿过门缝,又轻轻撩开里屋门帘子,借着月光朝南炕上看。炕上只有董广庆一个人在熟睡。怎么回事?他里外屋瞅个遍也没看到马采莲的身影。他退到院子里,开门进了西边新接出的连脊房里。这个屋子也是空的。他出来以后围着房前屋后寻找了一圈,还是没有她的影子。她去了哪里?他狂奔在村外幽暗的野地里,见到村庄就冲过去,进了一个村子又一个村子,退出一个死胡同又钻进了另一个死胡同,急得身上冒虚汗,跑得胸前发闷。
天一放亮,见到女儿,他说:“三丫,嫁过来已经四个多月了,秋也收完了,你该和世贵一起去看看你爸妈。今天就去吧,院子里那一堆苞米我自己就能扒完吊起来,你们不用惦记。”
“大老远的走着去,还得坐船花钱。过些日子天冷封江,坐马车去多好,我和世贵也是这么打算的。”刘三丫神色不情愿地说。
“你爸妈早就想你了,闲时候了还不去,不怕人笑话。封江还早着哩。”
“不就是再等三个月了嘛。”
“叫你去你就去!”
“大大。你别生气,我俩去就是了。”
一听说刘大大生气了,冯世贵也不敢硬顶着来。吃完早饭,俩人带了点儿野蘑菇干和两只新打回的兔子直奔渡口去了。
到了娘家,母女相见自是欢喜又悲戚。心情都平静下来,马采莲问:
“那兔子是你大大打的?”
“嗯呐。”
“你大大和你们住东西屋吗?”
“没呦。他们家不像媒婆说的那样,房子没那么多。”
“那他住哪儿?”
“住在我俩东边的仓房里。跟咱家东边的仓房差不多,也是连在一起的。”
马采莲在心里“啊!”了一声。“有窗户吗?”
“没有。”
“多黑呀!夏天潮不潮?炕凉不凉?死丫头,问一句说一句,你就不能多说点儿。你长嘴干啥的?还有你,世贵。她大大在我们家可没受过这样的屈。他待三丫,比亲爹还亲。给我们家出了那么多力。你们冯家人谁敢慢待了他,我和她爸爸可不依,别怪我们两口子找上门去!她爸老实,我这个当丈母娘的可不是吃素的。”马采莲流下了心酸激愤的眼泪。
“妈,你咋的啦?”
“你说咋的啦!你大大白疼了你一回。”
“妈,我们也不想这样,家里实在没地方了。”冯世贵见丈母娘真生气了,连眼睛都红了,心里恍然明白了刘大大在董家的地位并不可小觑。“等明年开春,我们给刘大大在正房西边接一间带窗户的。妈别生气了。”
“照你的意思,今年冬天,他得挺着挨冻呗。”
“不能。我们那边木头有的是,可劲儿烧。回去我跟三丫多砍些回来。”
“是啊,妈。等封了江,我叫世贵赶车来接妈和爸过去看看。”
“这还行。啥时候都得把良心放正了,咱可不能卸磨杀驴,缺八辈子德。”
等女儿女婿从董家回来,得知马采莲还好好的,刘全旺放心了。
封江以后,冯世贵赶着马车来接老丈人和丈母娘去他们家看看,但董广庆以自己患感冒,路上怕冷,又需要马采莲在家照顾为借口,让女婿一个人原路回去了。董广庆不肯去,也不叫她去,马采莲心里憋着火却没法当着女婿的面发泄出来。
马采莲对女婿女儿的一通严厉训斥,等于告诉冯家,待刘大大不好她就要跟亲家撕破脸皮,给他们全家难堪;刘全旺不但在小仓房里安全地度过了这个冬天,春季里,冯家老少齐动手还真就给他接出了一间有窗户的屋子。
即使住房条件好了一些,他的心里依旧感到孤独,觉得这间新屋子哪儿哪儿都不如董家的东厢房看着舒服。叫他想不到的是,自从他离开了董家,马采莲就过起了和董广庆分居的日子。刘三丫出嫁后,那个新接出的连脊房也空了,但马采莲却住进了并不敞亮的东厢房,因为那铺炕上有她和刘全旺在一起时的许多记忆,白天夜里都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他的身影会时时陪伴在她的身边,他的气味儿会时刻进入她的体内,泄遍全身,叫她觉得他并没有离开她远去。她经常一个人坐在厢房里喃喃自语。第一次听见时,董广庆以为刘全旺又回来了,惊得身上一阵阵冒冷汗。
“刘大哥,你说人有下辈子吗?你是我的命根子,可不能撇下我不管。能遇见你,我没白活一回……”
她说出的话都是以前和刘全旺说过的,董广庆听得既吃醋又替她难过。回屋独坐在炕沿上,回想起自己结婚时马采莲的冷脸,和当初把刘全旺让进家门的往事,看看眼前冷冷清清的处境,他抓过立在东间壁墙上的烧火棍,发了疯一样打向西墙上的大镜子,把两面大镜子抽打得满屋碎片乱飞,遍地的镜面上都照出了他不完整的身影。
“她疯了,我也要疯了!”董广庆大叫起来。
“谁说我疯了,我看你才疯了呢。”马采莲听到声音走进了正房。
“老一个人躲在那屋子说鬼话,你真没疯?”
“咯咯咯,我马采莲是什么人啊,咋能疯呢?”
“那你看看我是谁。”
“你不就是咱家掌柜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