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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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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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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井

老井

在故乡的东北方向,距故乡大约有一公里路程,有一条大旱沟,在大旱沟的南沿有一口老井,这口井可以称得上是故乡人民的“生命之源”。

我的故乡是一个以低矮丘陵为主的地方,方圆五公里之内,既没有湖泊,也没有河流,连最起码的水库也没有,只有几面小池塘。可以说,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故乡的这口老井是全村人畜赖以生存的唯一水源。

老井内壁是石头砌成,深大约15米,井水夏凉冬温,喝到嘴里,有丝丝甜味。这口老井从我有记忆时起就从未干枯过。(附近几个村虽说也有几眼水井,但大多水量不足,往往上午能打到水,下午井就干了。)

每天早晨,村民们天还没亮就早早地到井边打水。由于井口不大,打水很有学问:先要将事先准备好的长绳将水桶系牢,然后慢慢放入井中,在水桶底部紧贴水面时,猛地向胸前一抖长绳,水桶便可以打满水。如果长绳抖的不够快,那么水桶就无法打满水。水打满后再把它拎上来。两桶水都打满,然后用扁担挑回家。

挑水既是体力活,也是技术活。由于老井离家较远,挑水时不能性急,腰部不能左右摇摆,步伐要均匀,否则,两桶水挑到家,恐怕连一桶水都没有——有一半在路上洒了。力气小的人挑水,得学会换肩挑,方法是:慢慢将扁担后移,前面的手按住扁担,保持水桶平衡,同时步伐不能乱,后面一只手配合前面的手将扁担先横担双肩,然后再将扁担慢慢竖过来。这些动作要一气呵成,如果换不好肩,不但水桶里的水会溢出,还可能出现摔倒的危险。如果学不会换肩挑,那挑水就麻烦了,因为路程远,歇歇子(休息一会儿)耽误时间,不歇歇子让一个肩挑,肩头会被扁担磨得疼痛难忍,搞不好水桶里的水会不断溢出,即使挑到家里,水桶里的水也没有多少了,还得再挑,浪费时间。

为了保证一天的用水,一般人家都会准备一个水缸,大部分能盛三挑水(六桶)。

我从十五岁起每天清晨都要到老井去挑水。

记得那是一九八六年夏天的一个早晨,我由于起得晚,到老井挑水时,远远地看见井边围着一群人。不会出什么事吧?我心里想,等我到了老井近前,发现井边有一头死猪,好像被水浸泡过。问问井边的人才知道,前一天晚上,不知谁家的猪从猪圈逃了出来,在糟蹋了一户村民栽在井旁田地里的一片山芋后,可能到井边喝水,不小心掉到井里淹死了。早上老罗头第一个到老井挑水,发现了这头死猪,他想把死猪弄出来,但猪太重,不得已回村喊人帮忙。有一个小伙子腰系长绳下到井里,用绳子将死猪绑上,大家才把死猪拉了上来。

猪死在井里,脏了井水,今天的井水是不能吃了。于是生产队长借来一个抽水机,用了半天时间,才把井里的水抽干。有人建议:井已经使用多年,里面也有许多杂物,可以乘次机会将井淘一淘(洗一洗),于是两三个小伙子又下到井底,用井底新生的水洗刷井壁,并将脏水用水桶打出来,这样折腾了一天。(后来形成了惯例,每年村里都会在夏季淘一回井。)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急忙挑起水桶去老井挑水。之所以起这么早,是担心井水一夜生不了多少,害怕迟了挑不到水。当我火急火燎地赶到井边时,伸头往井里一看:呀!井里的水又回复到以前的位置,而且比以前更清澈。打上水来喝一口,比以前更甜。

一九九〇年夏天,本地遇上大旱,附近十里范围内的水井大多干枯了。我们村的老井的水位也较往年下降了许多,村里人为了保证村里的用水,也为了防止附近的人到我们的老井偷水,不分昼夜派人在老井边看水。每次听到村后的土路上有手扶拖拉机的响声,村里的人个个紧绷神经——大概又有人到老井偷水了。于是家家都有人到村头往老井的方向看,那种对缺水的担心,我至今记忆犹新。

好在老井真的很争气,尽管村后的土路拖拉机声从未间断,但老井里的水一直未干,即使头一天晚上打水见了底,但到第二天早晨,井水依然恢复到以前的水位。大家这才放了心。后来听说看水的人抓到偷水的,并没有不让他们打水,只是让他们少打一些,同时,村长也要求本村村民节约用水。就这样,全村人度过了一个提心吊胆的夏天,直到秋雨下了下来,井水上涨才结束。

每年大年三十早晨,是老井最热闹的时候。太阳刚一出来,井边就已经聚满了人。大家都从家里带来鞭炮、烟花,在井边燃放,并摆上果蔬祭品,祭井神。大人们按辈分、长幼轮番给井龙王磕头行礼并敬酒敬茶,小孩子们也来凑热闹,他们大多是觊觎供桌上的糖果、水果。祭祀完成后,主持人掀翻供桌,孩子们便抢糖果、水果。抢得到的,开开心心;抢不到的,撅着小嘴嘟嘟囔囔,抢到东西的孩子家长会把自家孩子的战利品分享给没抢到的孩子。

抢春水是大年初一早晨必做的事。村民们在鸡打头鸣的时候就起床,先请天地(早早地燃放鞭炮,下水饺,敬天敬地,保佑自家这一年平平安安),然后到老井抢春水。大家认为,只要先抢到春水,来年定会五谷丰登,家人平安。于是,在通往老井的小道上,抢春水的村民面含笑意,步履匆匆,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平时妇女们常常到井边洗衣服,特别是冬天,井边洗衣服的人最多。因为家家冬天柴火都不够用,舍不得烧热水烫衣服,况且挑水也累人,于是家家都把衣服挑到井边洗。这个时候,男人们打水,妇女们洗衣,同时聊聊村里的新鲜事:谁家的儿子娶了亲,媳妇模样百里挑一;谁家姑娘出了嫁,没收彩礼;谁家老人卧病在床,媳妇精心照顾;还有谁家的孩子满月,谁家的孩子六岁该剃头(我们这儿每年二月初二,虚岁六岁的孩子要举行剃头仪式)……于是,捣衣声、说笑声、泼水声混在一起,成为老井最美妙的音乐。

随着改革的春风吹进小村,村里铺上了水泥路,家家都通上了自来水,那口老井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但老井的故事却久久地铭刻在我的心头。也许是年老念旧的缘故吧,当每一个猪狗乱叫、鸡鸭乱跑的村庄逐渐消失的时候,我也在为我那小小的村庄担心。也许多年以后再也找不到我的故乡。那一口老井会不会永远地在家乡的土地上消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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