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在呼唤

远山在呼唤

邹安音

雪山、白云、草地、江河……

蒙古包、牧马人、酥油茶、马头琴……

西部，梦中的天堂！

去西部，去西部！袭一身江南春雨的草青色，缠一缕南方丝竹的悠扬音，踏破声声驼铃，越过漫漫风沙征程，我只想长成草原上的一片草，任万马奔腾，花落成雨；我只想化作一尾鱼儿，在澄澈的高山湖泊里游弋；我多想变成一只鸟儿，在苍茫的群山中，在渺远的时空里，雪山为我侧目，泉流为我喝彩，大地为我颤栗……我在离云最近的人间天堂，舞出一个花般灿烂的精灵，还给土地一个美的微笑，一个圣洁的拥抱，一个梦幻般绮丽的色彩和未来！

一梦四十年。我像极了一只织茧的蛹，把江南所有的柔和美都编织进西部的情怀中。所以当飞机降落在青海西宁机场的那一瞬，我的脑海和视野的大地一样苍茫和空白。当我踏上这块土地时，刻意回首，却看见飞机像只孤独的鸟儿，停泊在沙尘纷扬的荒原，无助地看着我的背影。从长白山下，到海南江畔；从太行之麓，到岭南之北……我去过的所有机场，绿草茵茵的草坪是触目的第一印象，但此时绿色在我面前成为奢侈品，我就要落泪了！

去青海湖吧！

如此荒漠之地，难怪上苍会在雪山逶迤的地方落下一滴泪，凝聚而成明珠般的青海湖，放光发彩，尽显风流。我是她洒落江南的一滴水吗？倾听着长江的心跳声，踏歌而来。从西宁往青海湖，沿着青藏公路探秘，与黄河支流湟水河同行。静寂、辽远、荒芜……初始两岸山高水浅，有零星的灌木丛点缀着莽原，应该是飞播的树苗，与风沙厮杀后挺立下来，在沙砾和旷谷中，树们都很努力地生长着，那番对大地的执着和深情，看着让人心疼和和钦敬。远处的雪山若隐若现，于高原五彩经幡颂歌后，圣洁得像一朵朵莲花。车窗外，浮云绵绵，像女子，慵懒地舒展身姿，注视着草原，亲吻着日月山；水光盈盈，在草丛中碎银般闪烁，铺成开去，反射着蓝天；泉泉细流，涓涓而去，我仿佛听见它们在草丛里发出的欢乐吟诵声，一直到倒淌河。看啊，这就是黄河的源头！山的这边和那边，不知道还有多少泉眼在流淌，在歌唱，朝着海的方向。黄河的源头在这里，长江和澜沧江的源头也在这里！小绵羊们可爱极了，一团团的，像蘑菇般飘移在草原，又像绒线球似的一个个朝我眼中滚来时，我才真切地感受到现实：这就是梦中的西部吗？！凝望日月山，遥想文成公主，在故乡做最后一梦，伫望故乡最后一眼，心中涌升多少爱恋，却把日月宝镜抛下赤岭，一分两山，从此隔山相望，唇齿相依，唯愿山更青，草更绿。

历史的足音远去，远处的雪山无言，只静静地念想着山里山外的世界。

山外的世界又何如？那日我从青海湖抽身而出，在荒无人烟的高原，从青海到甘肃，再到宁夏腾格里沙漠，沿着母亲河——黄河向下，一点点的绿色都会让我心动不已。炽热的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空，燥热的风很快就吹干了身上的汗。车窗外，初始山们一座紧挨着一座，起伏逶迤，那砂砾堆积的身体赤裸着，仰首苍穹，问鼎日月。偶有飞播的痕迹，但零星生长的草木很快淹没在无望的沙海中。其后甘肃境内辽远的旷野满目荒凉，稀松的树们珍贵地点染着高原的色泽。看那树的生长也是一场与自然的博弈。在裸露的岩石边或者沙尘地上，没有南方雨润丰泽的阔叶，偶尔瞥见几株矮小瘦弱的杨林或者沙枣树，只把针尖状的叶心指向黄土，勇士般呐喊着挣扎着，想要灿烂出一点生动的颜色。我仿佛听见它们的声音，我的思维也在宽阔的高速路上不断跳跃：它们耐热，耐旱，不需要很多的养分，却能给予这方天空一点真情一丝温暖，就像这荒山深处也有公路、铁路、窑洞……这是不是那些常年坚守着这块土地，并且一代又一代把鲜血和汗水洒在这里的建设者们的灵魂在歌唱呢？！

从青海塔尔寺到宁夏沙坡头之间的路程，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无论是高山或者峡谷，大地都焦渴地张开着嘴，等待一场春雨的到来。

雨会来吗？我的心汪满绿色的深情，思绪着江南家乡的春雨。“沙沙沙”，像少女在抚琴，像春蚕咀嚼桑叶，如此天籁之音，一夜之间染绿了乡野，吹开了花蕊，拔升了竹节，震颤了大地的脉搏。水涨起来了，农事忙活起来了。清清的小河储蓄着我太多的童年记忆和梦想，它日夜歌唱着，是从哪里来，又将向何方？

春雨也储满了我曾经中原纪行的记忆。梦中向北，有条澎湃的大河，在我的血液中一直奔流，星夜兼程，生生不息。我自南方来，怀揣南橘、稻禾的青绿，和着长江之歌雄伟的音符，在枣泥和麦黄的清香中，行走在黄河的两岸。车过洛阳。只一瞥惊鸿间，一湾练绸般的大河淌过心田，也丰盈了我的眼眸。这是黄河？它是黄河！不见了迢迢征程的疲乏，消却了漫漫风沙的侵蚀，清澈、碧绿，如翠似玉。它更像一位风姿绰约的少女，怀抱琵琶，轻舞纱袖，浅吟低唱着，一颦一笑间，演绎着古都洛阳的温婉与多情。正是人间四月天，花开在洛阳。试问华夏儿女，谁人不识君？牡丹——那粗壮的根，那坚挺的叶，那灼灼耀目的花……它盛开在乡野，也盛开在阆苑；它映照着古瓷的光芒，也映照着今陶的色彩……

徜徉在黄河岸边，沐浴着丝丝春雨，凝望一片盛景的中原，风吹麦浪一阵又一阵，枣林蓊蓊郁郁写意着丰收的喜悦，我满怀诗情地欣赏着眼里心里的一切。我行走在黄河的腹地，触摸着它的伟岸和雄姿，感受着它的博爱和滋养，体味着这片土地的多情和神秘，我知道，那时我的血液中终究是长江和黄河梦圆在一起了。

那天，就在夕阳西坠的当口，车窗外，母亲黄河的眼神突然柔和起来，绿色的心海微微荡漾着，摆动的腰肢也婀娜聘婷了，呈现出一个大大的"S"体型。清澈的河水滋养了从高原行走而来的久渴大地，仿佛一场“春雨”的催生，河岸边的树们一下高大威猛了，白杨树和枣树们用滴翠的叶子和茂盛的枝桠，敲打着我的心窗，丰盈着我们的念想。“沙坡头到了！”不知是谁激动地大声喊道。前方的贺兰山仿佛也感应到我们的呼喊声，顿时笑靥如花，热情得通体赤红。一望无垠的腾格里沙漠更像个调皮的大小子，眼瞅母亲黄河的影子袅娜而至，赶紧伸出脑袋支出脖颈，想要吸吮她的乳汁。此情此景，一边是逶迤而过的黄河，一边是金光闪烁的沙漠；一边是风吹绿杨林的婆娑，一边是长河落日圆的余晖，遥想当年，怎能不让唐代大诗人王维情至深处挥毫泼墨：“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那山，那河，那树，那大漠和夕阳……如此完美地交融在一起，这是不是上苍对大西北的感恩呢，难道这就是远在天边之外的天堂了吗？

这里有稻禾的清香，也有枣泥的甘甜；有白杨林的婆娑，也有江南竹的丝韵；有芦苇荡的清灵，也有玉米林的蓊郁。风吹来枸杞树的芬芳，马兰花迎送着南来北往的游人，南北方风物和文化也在这里交融。我不禁遥望着贺兰山沉思：它之前方是奔腾的大海，那也是黄河和长江的家园。它们从青藏高原汩汩而出，一路欢歌而下，给予两岸物华和丰宝，诚如我从小长大的江南记忆，也如我惊艳花开洛阳的妙丽和气质。

可是一直向西呢？

几年间，我去过的西部，像回放的电影在闪烁，一个个镜头刺痛着我的心：在飞机上俯瞰高原的荒芜，山峦的赤裸。比如西藏昌都，山，除了山还是山。逶迤连绵，仿佛与亘古恒远的地老天荒誓约，与渺无边际的浩瀚星河相守。它极少绿色，大多赤裸着铜红色的肌肤，像一个个彪形大汉，豪迈而粗狂地展示着藏地的神秘和素朴的美感，以不可遏制的力量牵扯着星球。比如从青海塔尔寺穿过甘肃全境至宁夏沙坡头，七个小时的车程，渺无人烟的痕迹，满眼的飞沙尘土，一望无边的高山和荒漠。以至于那时候，我甚至产生错觉和怀疑：是不是时光已经凝滞，世界已经缩小，就剩下我们车上仅有的几个人在行走在呼吸？！

与此同时，听来的一个个故事却长久地在我心里植根发芽，温暖着荒芜的行程：在昌都左贡县怒江边，当年的马帮汉子们冒着纷飞的炮火子弹，拖儿带女，运来山外的果树苗和蔬菜种子，播种在藏地滩涂，今天军拥村马帮头儿扎西热的故居周围已经是绿树成荫、良田美池。在昌都八宿等地，仍有一大批汉族援藏干部，为了山更青、水更绿，十几年如一日行走在这里，奔腾的怒江曾经吞噬过他们一些人的生命，却没有挡住后继者追梦的脚步。我曾在去往八宿尼巴村的路上，经过文成公主进藏的飞凤岭时，见汉族干部佘德志拿出一张珍藏于手机的照片，那是一张他冬天拍摄的怒江，是那么绿，那么清澈，他说像他家乡江南杭州的水，他进藏十几年加起来回老家的次数不超过三个月，想念家乡就拿出手机这张照片看一看。在西宁，在这个属于青藏高原上青海省首府的热土地上，当初百姓们为了种植成活一棵树，不惜牺牲一个人的生命，以至于流传出人头树的故事！走在西宁的街头，看榆钱树的落叶纷扬着飞向尘土，它们是在诉说着对大地的深情吗？在沙坡头，在一望无垠的腾格里沙漠边际，一条铁路穿境而过。它的飞扬，不知凝聚了多少人的心血和汗水？铁路边一个个方形的麦秸阵容逼视着沙漠，让狰狞着面容的沙漠不禁后退，不禁让步！据说这是治沙的杀手锏，每年都有全世界各地的人自发前来，参加到治理沙漠的公益活动中来，把麦秸插进流沙，组织成一个个方形队，阻挡沙魔前进的脚步。

我回望着日月山圣洁的雪山，漂浮的白云，青翠的草原，汩汩的泉流……那是母亲河的发源地，她给予远方无限的风光和美丽，富足和繁华，却把贫瘠和荒凉留在了自己身边，留在了西部，留在了高原，这该是怎样的一种大爱？从秦岭到岭南，从太行山到横断山脉，如果她看见了山林中的树被贪婪者放倒，许多物种濒临灭绝；如果她望见我家乡的小河已经断流，田地大多荒芜，工厂冒着黑烟，我的乡愁是再也回不去的童年和记忆；如果她望见了我去年盛夏在山东微山湖畔的叹息：这个北方最大的淡水湖，我却要在沾满泥浆的船边顶着酷暑的骄阳，在船体吱呀呀痛苦的呻吟中，在裸露着根部的芦苇丛林里，直至湖心深处，才能看见那一朵朵娇艳的红荷，她会流眼泪吗？那么青海湖的咸水就是她流下的眼泪了？

如果生命可以，我愿意借江南春雨的轻柔，以一棵草、一棵树的方式，站成远山的风景。如果生命可以，我愿意化作一条河、一尾鱼，感受远山的呼吸，融入远山的肌体。如果生命可以，我愿意变成一只鸟儿、一朵白云，倾听远山的呼唤，抹去远山的泪滴！

远山在呼唤

邹安音

雪山、白云、草地、江河……

蒙古包、牧马人、酥油茶、马头琴……

西部，梦中的天堂！

去西部，去西部！袭一身江南春雨的草青色，缠一缕南方丝竹的悠扬音，踏破声声驼铃，越过漫漫风沙征程，我只想长成草原上的一片草，任万马奔腾，花落成雨；我只想化作一尾鱼儿，在澄澈的高山湖泊里游弋；我多想变成一只鸟儿，在苍茫的群山中，在渺远的时空里，雪山为我侧目，泉流为我喝彩，大地为我颤栗……我在离云最近的人间天堂，舞出一个花般灿烂的精灵，还给土地一个美的微笑，一个圣洁的拥抱，一个梦幻般绮丽的色彩和未来！

一梦四十年。我像极了一只织茧的蛹，把江南所有的柔和美都编织进西部的情怀中。所以当飞机降落在青海西宁机场的那一瞬，我的脑海和视野的大地一样苍茫和空白。当我踏上这块土地时，刻意回首，却看见飞机像只孤独的鸟儿，停泊在沙尘纷扬的荒原，无助地看着我的背影。从长白山下，到海南江畔；从太行之麓，到岭南之北……我去过的所有机场，绿草茵茵的草坪是触目的第一印象，但此时绿色在我面前成为奢侈品，我就要落泪了！

去青海湖吧！

如此荒漠之地，难怪上苍会在雪山逶迤的地方落下一滴泪，凝聚而成明珠般的青海湖，放光发彩，尽显风流。我是她洒落江南的一滴水吗？倾听着长江的心跳声，踏歌而来。从西宁往青海湖，沿着青藏公路探秘，与黄河支流湟水河同行。静寂、辽远、荒芜……初始两岸山高水浅，有零星的灌木丛点缀着莽原，应该是飞播的树苗，与风沙厮杀后挺立下来，在沙砾和旷谷中，树们都很努力地生长着，那番对大地的执着和深情，看着让人心疼和和钦敬。远处的雪山若隐若现，于高原五彩经幡颂歌后，圣洁得像一朵朵莲花。车窗外，浮云绵绵，像女子，慵懒地舒展身姿，注视着草原，亲吻着日月山；水光盈盈，在草丛中碎银般闪烁，铺成开去，反射着蓝天；泉泉细流，涓涓而去，我仿佛听见它们在草丛里发出的欢乐吟诵声，一直到倒淌河。看啊，这就是黄河的源头！山的这边和那边，不知道还有多少泉眼在流淌，在歌唱，朝着海的方向。黄河的源头在这里，长江和澜沧江的源头也在这里！小绵羊们可爱极了，一团团的，像蘑菇般飘移在草原，又像绒线球似的一个个朝我眼中滚来时，我才真切地感受到现实：这就是梦中的西部吗？！凝望日月山，遥想文成公主，在故乡做最后一梦，伫望故乡最后一眼，心中涌升多少爱恋，却把日月宝镜抛下赤岭，一分两山，从此隔山相望，唇齿相依，唯愿山更青，草更绿。

历史的足音远去，远处的雪山无言，只静静地念想着山里山外的世界。

山外的世界又何如？那日我从青海湖抽身而出，在荒无人烟的高原，从青海到甘肃，再到宁夏腾格里沙漠，沿着母亲河——黄河向下，一点点的绿色都会让我心动不已。炽热的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空，燥热的风很快就吹干了身上的汗。车窗外，初始山们一座紧挨着一座，起伏逶迤，那砂砾堆积的身体赤裸着，仰首苍穹，问鼎日月。偶有飞播的痕迹，但零星生长的草木很快淹没在无望的沙海中。其后甘肃境内辽远的旷野满目荒凉，稀松的树们珍贵地点染着高原的色泽。看那树的生长也是一场与自然的博弈。在裸露的岩石边或者沙尘地上，没有南方雨润丰泽的阔叶，偶尔瞥见几株矮小瘦弱的杨林或者沙枣树，只把针尖状的叶心指向黄土，勇士般呐喊着挣扎着，想要灿烂出一点生动的颜色。我仿佛听见它们的声音，我的思维也在宽阔的高速路上不断跳跃：它们耐热，耐旱，不需要很多的养分，却能给予这方天空一点真情一丝温暖，就像这荒山深处也有公路、铁路、窑洞……这是不是那些常年坚守着这块土地，并且一代又一代把鲜血和汗水洒在这里的建设者们的灵魂在歌唱呢？！

从青海塔尔寺到宁夏沙坡头之间的路程，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无论是高山或者峡谷，大地都焦渴地张开着嘴，等待一场春雨的到来。

雨会来吗？我的心汪满绿色的深情，思绪着江南家乡的春雨。“沙沙沙”，像少女在抚琴，像春蚕咀嚼桑叶，如此天籁之音，一夜之间染绿了乡野，吹开了花蕊，拔升了竹节，震颤了大地的脉搏。水涨起来了，农事忙活起来了。清清的小河储蓄着我太多的童年记忆和梦想，它日夜歌唱着，是从哪里来，又将向何方？

春雨也储满了我曾经中原纪行的记忆。梦中向北，有条澎湃的大河，在我的血液中一直奔流，星夜兼程，生生不息。我自南方来，怀揣南橘、稻禾的青绿，和着长江之歌雄伟的音符，在枣泥和麦黄的清香中，行走在黄河的两岸。车过洛阳。只一瞥惊鸿间，一湾练绸般的大河淌过心田，也丰盈了我的眼眸。这是黄河？它是黄河！不见了迢迢征程的疲乏，消却了漫漫风沙的侵蚀，清澈、碧绿，如翠似玉。它更像一位风姿绰约的少女，怀抱琵琶，轻舞纱袖，浅吟低唱着，一颦一笑间，演绎着古都洛阳的温婉与多情。正是人间四月天，花开在洛阳。试问华夏儿女，谁人不识君？牡丹——那粗壮的根，那坚挺的叶，那灼灼耀目的花……它盛开在乡野，也盛开在阆苑；它映照着古瓷的光芒，也映照着今陶的色彩……

徜徉在黄河岸边，沐浴着丝丝春雨，凝望一片盛景的中原，风吹麦浪一阵又一阵，枣林蓊蓊郁郁写意着丰收的喜悦，我满怀诗情地欣赏着眼里心里的一切。我行走在黄河的腹地，触摸着它的伟岸和雄姿，感受着它的博爱和滋养，体味着这片土地的多情和神秘，我知道，那时我的血液中终究是长江和黄河梦圆在一起了。

那天，就在夕阳西坠的当口，车窗外，母亲黄河的眼神突然柔和起来，绿色的心海微微荡漾着，摆动的腰肢也婀娜聘婷了，呈现出一个大大的"S"体型。清澈的河水滋养了从高原行走而来的久渴大地，仿佛一场“春雨”的催生，河岸边的树们一下高大威猛了，白杨树和枣树们用滴翠的叶子和茂盛的枝桠，敲打着我的心窗，丰盈着我们的念想。“沙坡头到了！”不知是谁激动地大声喊道。前方的贺兰山仿佛也感应到我们的呼喊声，顿时笑靥如花，热情得通体赤红。一望无垠的腾格里沙漠更像个调皮的大小子，眼瞅母亲黄河的影子袅娜而至，赶紧伸出脑袋支出脖颈，想要吸吮她的乳汁。此情此景，一边是逶迤而过的黄河，一边是金光闪烁的沙漠；一边是风吹绿杨林的婆娑，一边是长河落日圆的余晖，遥想当年，怎能不让唐代大诗人王维情至深处挥毫泼墨：“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那山，那河，那树，那大漠和夕阳……如此完美地交融在一起，这是不是上苍对大西北的感恩呢，难道这就是远在天边之外的天堂了吗？

这里有稻禾的清香，也有枣泥的甘甜；有白杨林的婆娑，也有江南竹的丝韵；有芦苇荡的清灵，也有玉米林的蓊郁。风吹来枸杞树的芬芳，马兰花迎送着南来北往的游人，南北方风物和文化也在这里交融。我不禁遥望着贺兰山沉思：它之前方是奔腾的大海，那也是黄河和长江的家园。它们从青藏高原汩汩而出，一路欢歌而下，给予两岸物华和丰宝，诚如我从小长大的江南记忆，也如我惊艳花开洛阳的妙丽和气质。

可是一直向西呢？

几年间，我去过的西部，像回放的电影在闪烁，一个个镜头刺痛着我的心：在飞机上俯瞰高原的荒芜，山峦的赤裸。比如西藏昌都，山，除了山还是山。逶迤连绵，仿佛与亘古恒远的地老天荒誓约，与渺无边际的浩瀚星河相守。它极少绿色，大多赤裸着铜红色的肌肤，像一个个彪形大汉，豪迈而粗狂地展示着藏地的神秘和素朴的美感，以不可遏制的力量牵扯着星球。比如从青海塔尔寺穿过甘肃全境至宁夏沙坡头，七个小时的车程，渺无人烟的痕迹，满眼的飞沙尘土，一望无边的高山和荒漠。以至于那时候，我甚至产生错觉和怀疑：是不是时光已经凝滞，世界已经缩小，就剩下我们车上仅有的几个人在行走在呼吸？！

与此同时，听来的一个个故事却长久地在我心里植根发芽，温暖着荒芜的行程：在昌都左贡县怒江边，当年的马帮汉子们冒着纷飞的炮火子弹，拖儿带女，运来山外的果树苗和蔬菜种子，播种在藏地滩涂，今天军拥村马帮头儿扎西热的故居周围已经是绿树成荫、良田美池。在昌都八宿等地，仍有一大批汉族援藏干部，为了山更青、水更绿，十几年如一日行走在这里，奔腾的怒江曾经吞噬过他们一些人的生命，却没有挡住后继者追梦的脚步。我曾在去往八宿尼巴村的路上，经过文成公主进藏的飞凤岭时，见汉族干部佘德志拿出一张珍藏于手机的照片，那是一张他冬天拍摄的怒江，是那么绿，那么清澈，他说像他家乡江南杭州的水，他进藏十几年加起来回老家的次数不超过三个月，想念家乡就拿出手机这张照片看一看。在西宁，在这个属于青藏高原上青海省首府的热土地上，当初百姓们为了种植成活一棵树，不惜牺牲一个人的生命，以至于流传出人头树的故事！走在西宁的街头，看榆钱树的落叶纷扬着飞向尘土，它们是在诉说着对大地的深情吗？在沙坡头，在一望无垠的腾格里沙漠边际，一条铁路穿境而过。它的飞扬，不知凝聚了多少人的心血和汗水？铁路边一个个方形的麦秸阵容逼视着沙漠，让狰狞着面容的沙漠不禁后退，不禁让步！据说这是治沙的杀手锏，每年都有全世界各地的人自发前来，参加到治理沙漠的公益活动中来，把麦秸插进流沙，组织成一个个方形队，阻挡沙魔前进的脚步。

我回望着日月山圣洁的雪山，漂浮的白云，青翠的草原，汩汩的泉流……那是母亲河的发源地，她给予远方无限的风光和美丽，富足和繁华，却把贫瘠和荒凉留在了自己身边，留在了西部，留在了高原，这该是怎样的一种大爱？从秦岭到岭南，从太行山到横断山脉，如果她看见了山林中的树被贪婪者放倒，许多物种濒临灭绝；如果她望见我家乡的小河已经断流，田地大多荒芜，工厂冒着黑烟，我的乡愁是再也回不去的童年和记忆；如果她望见了我去年盛夏在山东微山湖畔的叹息：这个北方最大的淡水湖，我却要在沾满泥浆的船边顶着酷暑的骄阳，在船体吱呀呀痛苦的呻吟中，在裸露着根部的芦苇丛林里，直至湖心深处，才能看见那一朵朵娇艳的红荷，她会流眼泪吗？那么青海湖的咸水就是她流下的眼泪了？

如果生命可以，我愿意借江南春雨的轻柔，以一棵草、一棵树的方式，站成远山的风景。如果生命可以，我愿意化作一条河、一尾鱼，感受远山的呼吸，融入远山的肌体。如果生命可以，我愿意变成一只鸟儿、一朵白云，倾听远山的呼唤，抹去远山的泪滴！

远山在呼唤

邹安音

雪山、白云、草地、江河……

蒙古包、牧马人、酥油茶、马头琴……

西部，梦中的天堂！

去西部，去西部！袭一身江南春雨的草青色，缠一缕南方丝竹的悠扬音，踏破声声驼铃，越过漫漫风沙征程，我只想长成草原上的一片草，任万马奔腾，花落成雨；我只想化作一尾鱼儿，在澄澈的高山湖泊里游弋；我多想变成一只鸟儿，在苍茫的群山中，在渺远的时空里，雪山为我侧目，泉流为我喝彩，大地为我颤栗……我在离云最近的人间天堂，舞出一个花般灿烂的精灵，还给土地一个美的微笑，一个圣洁的拥抱，一个梦幻般绮丽的色彩和未来！

一梦四十年。我像极了一只织茧的蛹，把江南所有的柔和美都编织进西部的情怀中。所以当飞机降落在青海西宁机场的那一瞬，我的脑海和视野的大地一样苍茫和空白。当我踏上这块土地时，刻意回首，却看见飞机像只孤独的鸟儿，停泊在沙尘纷扬的荒原，无助地看着我的背影。从长白山下，到海南江畔；从太行之麓，到岭南之北……我去过的所有机场，绿草茵茵的草坪是触目的第一印象，但此时绿色在我面前成为奢侈品，我就要落泪了！

去青海湖吧！

如此荒漠之地，难怪上苍会在雪山逶迤的地方落下一滴泪，凝聚而成明珠般的青海湖，放光发彩，尽显风流。我是她洒落江南的一滴水吗？倾听着长江的心跳声，踏歌而来。从西宁往青海湖，沿着青藏公路探秘，与黄河支流湟水河同行。静寂、辽远、荒芜……初始两岸山高水浅，有零星的灌木丛点缀着莽原，应该是飞播的树苗，与风沙厮杀后挺立下来，在沙砾和旷谷中，树们都很努力地生长着，那番对大地的执着和深情，看着让人心疼和和钦敬。远处的雪山若隐若现，于高原五彩经幡颂歌后，圣洁得像一朵朵莲花。车窗外，浮云绵绵，像女子，慵懒地舒展身姿，注视着草原，亲吻着日月山；水光盈盈，在草丛中碎银般闪烁，铺成开去，反射着蓝天；泉泉细流，涓涓而去，我仿佛听见它们在草丛里发出的欢乐吟诵声，一直到倒淌河。看啊，这就是黄河的源头！山的这边和那边，不知道还有多少泉眼在流淌，在歌唱，朝着海的方向。黄河的源头在这里，长江和澜沧江的源头也在这里！小绵羊们可爱极了，一团团的，像蘑菇般飘移在草原，又像绒线球似的一个个朝我眼中滚来时，我才真切地感受到现实：这就是梦中的西部吗？！凝望日月山，遥想文成公主，在故乡做最后一梦，伫望故乡最后一眼，心中涌升多少爱恋，却把日月宝镜抛下赤岭，一分两山，从此隔山相望，唇齿相依，唯愿山更青，草更绿。

历史的足音远去，远处的雪山无言，只静静地念想着山里山外的世界。

山外的世界又何如？那日我从青海湖抽身而出，在荒无人烟的高原，从青海到甘肃，再到宁夏腾格里沙漠，沿着母亲河——黄河向下，一点点的绿色都会让我心动不已。炽热的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空，燥热的风很快就吹干了身上的汗。车窗外，初始山们一座紧挨着一座，起伏逶迤，那砂砾堆积的身体赤裸着，仰首苍穹，问鼎日月。偶有飞播的痕迹，但零星生长的草木很快淹没在无望的沙海中。其后甘肃境内辽远的旷野满目荒凉，稀松的树们珍贵地点染着高原的色泽。看那树的生长也是一场与自然的博弈。在裸露的岩石边或者沙尘地上，没有南方雨润丰泽的阔叶，偶尔瞥见几株矮小瘦弱的杨林或者沙枣树，只把针尖状的叶心指向黄土，勇士般呐喊着挣扎着，想要灿烂出一点生动的颜色。我仿佛听见它们的声音，我的思维也在宽阔的高速路上不断跳跃：它们耐热，耐旱，不需要很多的养分，却能给予这方天空一点真情一丝温暖，就像这荒山深处也有公路、铁路、窑洞……这是不是那些常年坚守着这块土地，并且一代又一代把鲜血和汗水洒在这里的建设者们的灵魂在歌唱呢？！

从青海塔尔寺到宁夏沙坡头之间的路程，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无论是高山或者峡谷，大地都焦渴地张开着嘴，等待一场春雨的到来。

雨会来吗？我的心汪满绿色的深情，思绪着江南家乡的春雨。“沙沙沙”，像少女在抚琴，像春蚕咀嚼桑叶，如此天籁之音，一夜之间染绿了乡野，吹开了花蕊，拔升了竹节，震颤了大地的脉搏。水涨起来了，农事忙活起来了。清清的小河储蓄着我太多的童年记忆和梦想，它日夜歌唱着，是从哪里来，又将向何方？

春雨也储满了我曾经中原纪行的记忆。梦中向北，有条澎湃的大河，在我的血液中一直奔流，星夜兼程，生生不息。我自南方来，怀揣南橘、稻禾的青绿，和着长江之歌雄伟的音符，在枣泥和麦黄的清香中，行走在黄河的两岸。车过洛阳。只一瞥惊鸿间，一湾练绸般的大河淌过心田，也丰盈了我的眼眸。这是黄河？它是黄河！不见了迢迢征程的疲乏，消却了漫漫风沙的侵蚀，清澈、碧绿，如翠似玉。它更像一位风姿绰约的少女，怀抱琵琶，轻舞纱袖，浅吟低唱着，一颦一笑间，演绎着古都洛阳的温婉与多情。正是人间四月天，花开在洛阳。试问华夏儿女，谁人不识君？牡丹——那粗壮的根，那坚挺的叶，那灼灼耀目的花……它盛开在乡野，也盛开在阆苑；它映照着古瓷的光芒，也映照着今陶的色彩……

徜徉在黄河岸边，沐浴着丝丝春雨，凝望一片盛景的中原，风吹麦浪一阵又一阵，枣林蓊蓊郁郁写意着丰收的喜悦，我满怀诗情地欣赏着眼里心里的一切。我行走在黄河的腹地，触摸着它的伟岸和雄姿，感受着它的博爱和滋养，体味着这片土地的多情和神秘，我知道，那时我的血液中终究是长江和黄河梦圆在一起了。

那天，就在夕阳西坠的当口，车窗外，母亲黄河的眼神突然柔和起来，绿色的心海微微荡漾着，摆动的腰肢也婀娜聘婷了，呈现出一个大大的"S"体型。清澈的河水滋养了从高原行走而来的久渴大地，仿佛一场“春雨”的催生，河岸边的树们一下高大威猛了，白杨树和枣树们用滴翠的叶子和茂盛的枝桠，敲打着我的心窗，丰盈着我们的念想。“沙坡头到了！”不知是谁激动地大声喊道。前方的贺兰山仿佛也感应到我们的呼喊声，顿时笑靥如花，热情得通体赤红。一望无垠的腾格里沙漠更像个调皮的大小子，眼瞅母亲黄河的影子袅娜而至，赶紧伸出脑袋支出脖颈，想要吸吮她的乳汁。此情此景，一边是逶迤而过的黄河，一边是金光闪烁的沙漠；一边是风吹绿杨林的婆娑，一边是长河落日圆的余晖，遥想当年，怎能不让唐代大诗人王维情至深处挥毫泼墨：“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那山，那河，那树，那大漠和夕阳……如此完美地交融在一起，这是不是上苍对大西北的感恩呢，难道这就是远在天边之外的天堂了吗？

这里有稻禾的清香，也有枣泥的甘甜；有白杨林的婆娑，也有江南竹的丝韵；有芦苇荡的清灵，也有玉米林的蓊郁。风吹来枸杞树的芬芳，马兰花迎送着南来北往的游人，南北方风物和文化也在这里交融。我不禁遥望着贺兰山沉思：它之前方是奔腾的大海，那也是黄河和长江的家园。它们从青藏高原汩汩而出，一路欢歌而下，给予两岸物华和丰宝，诚如我从小长大的江南记忆，也如我惊艳花开洛阳的妙丽和气质。

可是一直向西呢？

几年间，我去过的西部，像回放的电影在闪烁，一个个镜头刺痛着我的心：在飞机上俯瞰高原的荒芜，山峦的赤裸。比如西藏昌都，山，除了山还是山。逶迤连绵，仿佛与亘古恒远的地老天荒誓约，与渺无边际的浩瀚星河相守。它极少绿色，大多赤裸着铜红色的肌肤，像一个个彪形大汉，豪迈而粗狂地展示着藏地的神秘和素朴的美感，以不可遏制的力量牵扯着星球。比如从青海塔尔寺穿过甘肃全境至宁夏沙坡头，七个小时的车程，渺无人烟的痕迹，满眼的飞沙尘土，一望无边的高山和荒漠。以至于那时候，我甚至产生错觉和怀疑：是不是时光已经凝滞，世界已经缩小，就剩下我们车上仅有的几个人在行走在呼吸？！

与此同时，听来的一个个故事却长久地在我心里植根发芽，温暖着荒芜的行程：在昌都左贡县怒江边，当年的马帮汉子们冒着纷飞的炮火子弹，拖儿带女，运来山外的果树苗和蔬菜种子，播种在藏地滩涂，今天军拥村马帮头儿扎西热的故居周围已经是绿树成荫、良田美池。在昌都八宿等地，仍有一大批汉族援藏干部，为了山更青、水更绿，十几年如一日行走在这里，奔腾的怒江曾经吞噬过他们一些人的生命，却没有挡住后继者追梦的脚步。我曾在去往八宿尼巴村的路上，经过文成公主进藏的飞凤岭时，见汉族干部佘德志拿出一张珍藏于手机的照片，那是一张他冬天拍摄的怒江，是那么绿，那么清澈，他说像他家乡江南杭州的水，他进藏十几年加起来回老家的次数不超过三个月，想念家乡就拿出手机这张照片看一看。在西宁，在这个属于青藏高原上青海省首府的热土地上，当初百姓们为了种植成活一棵树，不惜牺牲一个人的生命，以至于流传出人头树的故事！走在西宁的街头，看榆钱树的落叶纷扬着飞向尘土，它们是在诉说着对大地的深情吗？在沙坡头，在一望无垠的腾格里沙漠边际，一条铁路穿境而过。它的飞扬，不知凝聚了多少人的心血和汗水？铁路边一个个方形的麦秸阵容逼视着沙漠，让狰狞着面容的沙漠不禁后退，不禁让步！据说这是治沙的杀手锏，每年都有全世界各地的人自发前来，参加到治理沙漠的公益活动中来，把麦秸插进流沙，组织成一个个方形队，阻挡沙魔前进的脚步。

我回望着日月山圣洁的雪山，漂浮的白云，青翠的草原，汩汩的泉流……那是母亲河的发源地，她给予远方无限的风光和美丽，富足和繁华，却把贫瘠和荒凉留在了自己身边，留在了西部，留在了高原，这该是怎样的一种大爱？从秦岭到岭南，从太行山到横断山脉，如果她看见了山林中的树被贪婪者放倒，许多物种濒临灭绝；如果她望见我家乡的小河已经断流，田地大多荒芜，工厂冒着黑烟，我的乡愁是再也回不去的童年和记忆；如果她望见了我去年盛夏在山东微山湖畔的叹息：这个北方最大的淡水湖，我却要在沾满泥浆的船边顶着酷暑的骄阳，在船体吱呀呀痛苦的呻吟中，在裸露着根部的芦苇丛林里，直至湖心深处，才能看见那一朵朵娇艳的红荷，她会流眼泪吗？那么青海湖的咸水就是她流下的眼泪了？

如果生命可以，我愿意借江南春雨的轻柔，以一棵草、一棵树的方式，站成远山的风景。如果生命可以，我愿意化作一条河、一尾鱼，感受远山的呼吸，融入远山的肌体。如果生命可以，我愿意变成一只鸟儿、一朵白云，倾听远山的呼唤，抹去远山的泪滴！

           作者简介

邹安音，女，鲁院西南第五届青年作家班学员，鲁院四川高研班学员，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员，中国报告文学会员。作品见《人民文学》《人民日报》《人民日报·海外版》《文艺报》《散文百家》《草原》《青海湖》《四川文学》《牡丹》《西藏文学》等；曾获得第八届冰心散文奖，第六届中华宝石文学奖提名奖，第三届《人民文学》美丽中国奖，首届邱心如女子散文大奖，第九届漂母杯散文奖，第三届四川散文奖等。作品入选中国作协2019年定点生活项目。出版散文集《心上青居》《菩提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