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天气灰蒙蒙的,我去接男友铁丝下班,我们沿着墙根边走边聊天。突然,左前方一小块长条形的绿色菜地闯入眼帘,我快步上前仔细观察。这是厂房靠近大门围墙下的一小溜空地,却因这绿油油的蔬菜变得不一般。这生机勃勃的绿色小天地,令我内心一颤,我拿出手机拍了下来。
我刚拍了几张照片后,一位头发花白的大伯提着水桶出来,弯着腰用水瓢舀水给菜浇水。这一幕正是乡下的农人种菜,我是十分熟悉的,情不自禁地赞叹道,这菜长得真好呀。他听到我的声音后转过头来有些羞涩地回答,这菜长得一般哟,见不得客。很自然地,我和大伯闲聊起来。
大伯个子不高,身材微胖,穿着紫色的毛衣给人敦厚朴实的感觉。他说自己老家是内江的,老伴去世了跟着儿子在成都生活,但是闲不住就找在厂房找了份守门的工作,多少挣点钱还能为儿子贴补家用。我问他为什么要在厂房门口种菜,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们在乡坝头待久了,习惯了办田半土,在城里没得庄稼种了,种点小青菜还是可以的嘛。我看厂房门口有这么一小溜空地光秃秃的,就想着种点菜,绿茵茵的好看,也能打发时间。我没事时看看这些菜,就假装自己还在老家,心里头也舒服点。”
大叔说完,指着菜地另一头的菜说,那边的是包包菜,到时间了菜心包起来好看又好吃。我看着那叶子舒展如花朵的包包菜,想象它们变成浑圆紧实的样子,心里也美滋滋的。包包菜的边沿靠墙根位置,还有几根香菜和大蒜,弱弱的惹人爱怜。近处的这十几株青菜绿叶繁茂、生机勃勃,像撒开的绿色瀑布。我蹲下来看,青菜根部的茎条粗大有力,多么壮硕的生命力啊。我接过水瓢,也给菜浇了一瓢水,看着清水细细地流下,慢慢浸入土里,我仿佛能听到菜根吮吸水的声音。
告别了大伯,我依然沉浸在邂逅这片绿色小天地的喜悦中。我告诉铁丝,自己曾是个乡下孩子,体验过耕种的快乐,曾从菜园里提回一篮子晨露和蔬菜。后来在城市里读书生活,我只能在阳台上培养那一方小小的“绿洲”。几株发芽的蒜苗,几株山里带来的兰草花和韭菜,都滋养着时而感到孤独的我。看到这些绿意盎然的植物,和它们说说话,对着它们唱唱歌,我的心平静许多。
“哥哥,你看那些小小的不平凡的青菜、包包菜、香菜和大蒜,它们组成了一个生机盎然的小‘绿洲’,仿佛把天空都照得绿油油的呢”。听到我的感叹,铁丝笑我文人多情,然后又说能理解我的那种感觉,毕竟在这偌大的钢筋水泥的城市能见到绿色是奢侈的。
我见到菜地瞬间的触动是为这生机盎然的绿色,给街道添了些许生机。后来和大伯的聊天也让我触动不已,他的话让我感受到了流淌的乡愁。一位大半生扎根泥土的老人到了城市生活,不习惯钢筋水泥,不习惯清耍无事。他的心里甚至梦里一定牵挂着乡下的老屋,还有山野竹林和门前菜园。在老家,他是土地的主人,有一年四季的深绿浅绿、金黄绯红等着他创造和欣赏。到了城市,没有了泥土和绿色的滋养,他无疑是落寞的。他操劳了一生,习惯了劳作带来的满足感和成就感,所以他找了一份守门人工作挣点小钱,也感受劳动的充实感。他想念着故园,一份埋藏在心的乡愁无以言说,只能寄托于方寸之间的城市“绿洲”。在蔬菜萌芽生长的点滴时光中,他的乡愁应该也如一株藤蔓延伸疯长了。
像大伯这样的进城者,还有成千上万呢,甚至有些人还得做更为辛苦的工作才能在城市生存立足,比如清洁工。他们曾经握紧锄头的双手如今握住了扫把,扫着城市的灰烬和垃圾。可是,他们的艰苦辛劳和内心的乡愁又有谁来清扫呢?譬如候鸟般辗转于城乡之间的农民工,他们在工地挥汗如雨,是否有一滴汗水也落在了内心的乡愁之藤上?成千上万从乡下到了城市打拼、生活的人们,内心都有一份自己的乡愁,这般各异却相似的乡愁也是成千上万份。我仿佛看到了成千上万根乡愁的藤蔓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绿色藤体,一头连着城市,一头连着故乡。
城市有很多种颜色,其中难得的绿色属于这些来自乡下的人们,他们是农民工,是清洁工,是留在城市打拼的年轻人。他们用自己的汗水、血肉为城市的繁荣增加了一份绿色,一份带着乡土气息的绿色。如果说乡愁有颜色,他们的乡愁应该是一样的,就是鲜活生动的绿色。那是韭菜细柔的绿,是竹林飘逸的绿,是白菜清新的绿。有了这抹绿,即使在不时灰蒙蒙的城市天空,身在异乡的人们也能感到一丝温馨。和大伯不同,刚在城市扎根的我不能在一小块绿地种菜,只能在心灵的绿地深耕。我把对故乡的思念、未来的期许都种在心灵的绿地上,不时浇浇水、除除虫、施施肥,好让精神的植物长得丰茂。
喇叭声将我的思绪拉回来,我抬头看看天。不知何时阴霾散开了,变得光亮多了,天空不再是灰蒙蒙的样子。想到邂逅的这片小菜地和富足的心灵绿地,我的心里涌起说不出的温暖。方寸“绿洲”寄乡愁,那是瓜果丰收、生机勃勃的劳作“绿洲”,更是乡情摇曳、活力斐然的生命“绿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