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围坐，炉火可亲

这些年,我在乡下外婆家过春节。每年临近春节,在异乡求学的我早已归心似箭,响亮的鞭炮声、灶台上滚嘟嘟的腊肉汤、吊脚楼里的欢声笑语都涌起在记忆闸门。然而,最令我魂牵梦萦的是外婆家那熊熊燎动的炉火,是家人们围坐炉火旁聊天的温馨时光。

舅舅们平时在城里工作,我和表弟表妹们在外读书。过年了,我们朝着同一个方向奔去,那就是回乡下老家,回到日夜翘盼的老人身边,回到温暖的炉火旁。烧炉子需要柴火,外公早已备好引火柴和截成小段的柴块。柴块堆在阶沿内侧,像一个个小卫兵守护着阶沿,这些小卫兵被捡起投进炉子里,炽烈地把满腔热情传递给炉子。

外婆家的炉子安放在吊脚楼堂屋左侧的房间,炉子侧上方是方格窗子,红色圆形炉盘和方格窗子形成一种妙趣的呼应。外婆说,这个炉子已经用了近二十年了,中途只换过一次炉盘。二十年的熊熊燃烧,可见炉子耐用,也可见外婆家惜物之德。平时,外婆家把红色炉盘当作餐桌,饭后炉盘被擦得干干净净。尽管部分红漆已经脱落,炉盘还是散发着淡淡的红光。冬天来临,炉子为山里人家提供了温暖。炉子上烧水、炒菜、炖汤是必不可少的。

炉盘中间是铁锅,炖着腊猪蹄汤,四周是炒腊肉片、凉拌折耳根、酸渣肉、土豆片、清蒸鱼、可乐、红酒等,这就是我们一家人的年夜饭。开饭前,外公和舅舅们在院坝放鞭炮,响亮的鞭炮声过后,院坝像搭了一层红毯,很是喜庆好看。饭间筷箸举起,推杯换盏,老小谈笑风生好不欢快。夜色笼罩山里,一盏明灯照亮吊脚楼,一家老小围坐在炉火边,一年一度的炉火茶话会开始了。

看着儿女子孙围坐一起, 外公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他是一家之主,最先发言。他分享着这一年的收成,庄稼长势,篾匠活路收益等。舅舅舅妈、妈妈也依次分享过去一年的工作和生活感悟。我们几个孩子主要是汇报自己的学习情况,还有分享一些学校趣事等。一年四季总在操劳的外婆终于肯停下手中的活,享受这难得的休闲时光。她较少说话,更多的是听着我们说,她银白的头发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圆润的脸也被炉子火照得微微泛红。

不时地添加柴块,炉火一直燃得旺旺的。外公从炉身一侧的方孔取出罐罐茶,和舅舅们品着茶,孩子则欢快地剥瓜子、吃糖果。炉火时而发出炸裂之声,那是多么可爱的生动的声音。它仿佛也用自己的方式加入这场亲情的交流中来。静默大山的黑夜中,百年吊脚楼中灯火明朗,炉火通红,一家老小围坐一起,分享各自的喜怒哀乐。

外公和外婆听着儿女子孙的分享,不时点点头,露出满足的笑容。尽管没读过多少书,外公却能说出“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这样的话。他时常说要与人为善,多做好事,教导子女在工作上要勤勤恳恳,不可偷奸耍滑。对我们这几个孙辈,他又说要努力读书,健康成长,不可虚度时光。我们点点头,把外公的话记在心里,在新的一年中践行。

我想,炉火茶话会也是一种重要的家风教育方式,家人以平等、温和的方式分享各自的生命体验,晚辈又从长者那里汲取人生智慧。那些谆谆教诲就像可亲的炉火温暖着我们的心,给予我们感动和力量。这些年来,跳动的炉火已经成为我心中最为重要的亲情意象。想到乡下的过年时光,那炉火自然而然地闪烁在我头脑中,让我感受到平和与幸福。

相聚团圆过年,人间至暖时光。炉火旁的围坐具有一种亲情的向心力,我们对家人的爱、对生活的期许都汇作一缕炉火。熊熊燎动的炉火让人感受到宁静祥和,回归生命本真的状态。即便寒夜如斯,炉火仍然在那儿默默地燃烧,燃成一片炽烈。即便走得再远,也有家人为我们守候亲情的乐土。汪曾祺先生曾说“家人闲坐,灯火可亲”,我把它化用为“家人围坐,炉火可亲”。那是心中的火,是不灭的火,是亲情的火。愿炉火常暖,亲情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