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假期,男友子乔陪苏枚回乡下。他们已经交往半年了,这次回去一来是拜访苏妈妈,征求她的同意,允许他们结婚。二来,读研后苏枚再没回过家,至今已四年多,是时候去爸爸的坟前看看了。
离开镇上汽车站,往村子走,一路上空气中弥漫着槐花香。子乔有些激动,像个孩子似的直夸槐花好看。子乔从小在省城长大,没见过这么多槐花也是正常的。看着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槐花,苏枚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但是苏枚无暇顾及,只想和子乔快点到家。
到村口的大槐树时,一个蓬头垢面身材消瘦的流浪汉向他们走来,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手上还挥舞着。子乔怕流浪汉伤到苏枚,便把她护在身后,把流浪汉驱开了。
两人进到院坝,等候多时的苏妈妈迎上来,接过行李。苏妈妈去厨房开始忙活,苏枚带着子乔进了屋子,指着满墙的奖状给他讲儿时的一些事情。
他们正吃晚饭时,门口突然出现一个人,嘴里咿咿呀呀说着,吓了苏枚一跳。
“槐子,你看苏枚回来了。”苏妈妈放下碗,站起来走到那人身边,想招呼他进屋,他却不肯进来。苏枚惊呆了,没想到这蓬头垢面的人是槐子,便站起来朝他走去。
见苏枚走近,槐子突然跑开了。
“妈,这人是槐子?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苏枚问道。
“哎,槐子也是命苦哦。”苏妈妈叹了口气,讲起槐子的事。
几年前,患癌的槐子爸被医生说没剩多少时间了。槐子妈便托人把在外地打工的槐子叫回来相亲,尽快结婚。槐子是很不情愿的,他早已有心上人了,只是迫于家里的压力,他回到村里与一个从未结识过的姑娘结了婚。婚后,两人合不来,三天两头吵架。槐子爸来不及抱上孙子,就在吵闹和遗憾中咽了气。
槐子伤心了一阵,觉得这个家待着很不开心,便又去了外地打工。听说,槐子走那天,他媳妇还破口大骂,说他最好死在外面。没想到槐子真的出事了。心事重重的槐子从十多层的脚手架摔了下来。虽然没摔死,却把左腿摔断了。
槐子回到村子养伤,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眼神也变得呆呆的。每天照顾病人,时间久了他媳妇便开口骂来骂去。其实这不怪槐子,他伤到了脑子,失去了语言功能,精神也变得不稳定,有时暴怒起来摔碗砸盆,有时沉默起来可以三五天不哼一声。
槐子媳妇发现槐子不会说话了,又看他跛着腿,便赌气离了婚,回了娘家。
槐子妈身体本来就不好,这几年被槐子的情形折磨得恼火,更加顾不上槐子的穿着打扮,久而久之槐子就成流浪汉的样子。
“这几年你没回家,不知道槐子的情况,他在村子游荡,村里的孩子有时拿石头砸他,喊他疯子,他也不还手,只是嘻嘻的笑。哎,这个槐子隔三差五就来我们院坝待一会,起初我还怕他发疯乱来,过后我才想起他或许是来看你回来没有呢。”苏妈妈抹着眼角的泪花。
听完槐子的遭遇,又听到最后这几句话,苏枚早已泪流满面,一边的子乔只好抽出纸巾安慰苏枚。
那一夜,苏枚啜泣着,辗转难眠。
第二天在爸爸坟前,看着坟头不远处开得正盛的槐花,苏枚再次哭了。擦干眼泪,苏枚用略微嘶哑的声音给子乔讲了自己和槐子的故事。
原来,槐子家是从外地搬到这个村里的。苏枚爸和槐子爸很合得来,做了结拜兄弟,还认真地结了干亲家。苏枚爸收了槐子做干儿子,取名苏槐。村里人便叫他槐子,真名反而很少叫了。
苏枚小时候常和槐子一起玩,山谷里都是他们玩乐的声音。苏枚叫槐子为槐哥哥,槐子喊苏枚为枚枚,他们像亲兄妹一样一起上学放学、一起放牛、一起打柴。每次都是槐子背绝大部分柴火,苏枚背一点点。
每当槐树花开的时候, 槐子便爬上树摘几串槐花,和苏枚一起把玩,他们把花瓣撒在小溪里,看花瓣颤巍巍地漂走。有时上学路上,槐子也把路边的槐花摘几串递给苏枚。有时,他们去摇晃一颗槐花,欢呼着“下槐花雨咯,下槐花雨咯”。当然,他们做得最“惊天动地”的一件事,就是趁四下无人时,在村头的大槐树下许下庄严的承诺,槐哥哥和枚枚永远是最好的朋友,永不分开。拉钩钩,并互相赠送一串槐花,就算许愿结束了。许愿结束时,正巧一阵风吹落花瓣,二人便在槐花雨下嬉闹一番。
槐子成绩也是不错的,他们约好一起考上城里的中学,将来再考大学,在城里工作生活。可惜,槐子爸患上了癌症,常年吃药花了很多钱。小学毕业后,苏枚去了城里读书,槐子在镇上中学读书,只念到了初二便辍学了,在家里帮着干活,后来就跟着他舅舅去了工地干活。
三年后,苏枚爸也出了意外去世,这对苏枚打击不小。苏枚过年回家时,能见到槐子,每次见面苏枚都发现槐子不是长高了,就是脸上冒了不少青春痘。遗憾的是,如今槐子不能帮苏枚解答她不会的题目,就像当年帮她背多的柴火那样。高三那年寒假回去,槐子送了苏枚发夹,准备帮苏枚戴上时,苏枚却躲开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躲开。
“槐哥哥,我现在才明白,我们之间只是友情,或者说是亲情。我一直拿你当哥哥,我现在交了男朋友,请你为我祝福......”苏枚大二那年遇到了心仪的男生,便给槐子写了这样一封信去。
再后来,苏枚沉浸在恋爱的幸福中,便很少和槐子联系了。
遗憾的是,苏枚的恋爱以失败告终。为了留在省城,从失恋中振作起来的她决定考研。
考研前夕,苏枚收到了槐子的信,说他要回村里结婚了。苏枚松了一口气,写了一封回信,大致意思是祝槐子幸福,因为自己要考研所以没法回去参加他的婚礼。
为了给自己挣学费、生活费,苏枚一咬牙硬是几年没回家,和槐子几乎没有联系。
这次回老家,才知道以前帅气勤劳的槐子已经变为这番落魄的模样。
听完苏枚的讲述,子乔也叹口气,把苏枚拥入怀中,对着苏枚爸的坟头许诺,叔叔,您放心,我会对苏枚好的。
吃过午饭,苏枚和子乔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就在苏枚和子乔走到村头的大槐树时,背后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像是在喊着“meimei”,但声音很含混,原来是槐子。
他拿着几串带叶的槐花朝苏枚一跛一跛地走来,走近后把槐花递给苏枚。槐子噙着泪,和苏枚对视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身往村子方向走了。
“槐哥哥......”看着手中的槐花,闻着这熟悉的香味,苏枚忍不住朝远去的背影喊着,脑海中又出现了当年许愿的声音,槐哥哥和枚枚永远是最好的朋友,永不分开。
槐子没有答应,也没有回头。一阵微风吹过,老槐树窸窸窣窣落下一阵槐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