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秋天,从城里走亲戚回来的二奶奶送给我一小包东西。她说路过花摊,念着我爱种花草,就带了一小包种子给我。我问这是什么花,她也说不清,只说是什么菊来着。我说没关系,那就先叫它未名花,等它开出来再看是什么。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袋子,一些灰黑的颗粒像小眼睛盯着我,或许在想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孩。我找来两个废弃的塑料盆,装上后院的土,怕养分不够,又跑去牛圈里扒了一些牛粪和在土里,小心翼翼地把种子撒在其中,盖上土,浇水,再把盆子放到院坝上那个花草区域。那时的花草区域,只有兰草和仙人掌。
把花盆安置妥当,我才安心地洗漱。此后,盼着那种子快长的念头在我心里疯长。每天放学回家,我先是蹲在院坝上看那盆子里的动静,看好一会再进屋放书包。不知何时,盆子里冒出了一点点的嫩芽,那么呆萌、柔弱的样子让人欣喜不已。冬天的晚上,怕弱小的嫩苗扛不住寒冷,我又把盆子端进屋,和我一起烤炉子火。白天,再把盆子端出去放回原处。
冬去春来,未名花的嫩苗呼呼地生长着,抽出绿杆,展开细长的叶。汲取泥土的养分,还有我期盼的心气,未名花打起了花苞,紧紧实实的小花蕾被花萼托在中间。一个,两个,花苞渐渐多了起来。
六月,未名花绽放了,淡粉的花瓣交错叠着,中间的花蕊有细细的花柱,整个花朵看上去像一个粉色小太阳。的确,花瓣整体造型有些像太阳花,又比太阳花显得娇小柔美,我决定给它命名为小太阳花。我为自己的杰作欣喜不已,路过的亲人们也纷纷夸我种的花朵开得好看。
如那绽放的小太阳花,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黔江中学。想到要去城里读书了,我不禁悲戚起来,多么舍不得我的老牛,我的院坝,我的花草啊。尤其是刚培育出来的小太阳花,我还没看够呢。看着盛开的小太阳花,我幻想着进城读书的生活,喜气洋洋,转念又升起舍不得乡下生活的伤感。
复杂微妙的情绪中,进城的日子到了。收拾妥当后,安排在8月14日出发,坐下午的车进城。那天上午还是晴空丽日,中午却忽地起了乌云,狂风大雨袭来。我站在吊楼上,看院坝一角的小太阳花在风里摇摆着脑袋,歪扭着身姿。我很心痛,却没有去拯救它们,就让它们经受风雨的考验吧。进城后谁来照顾它们呢,想到这些,吊楼上的我落泪了。
雨过天晴,院子有一种别样的清新。小太阳花们有些垂头丧气,或许是被风雨摧折,或许是知道我要离开感到心痛,总之好些花朵耷拉着,甚至残缺着,地上撒着一些碎落的花瓣。只有几个花蕾,依旧昂着脑袋,仰望着蓝天,也望着我,我感到一丝欣慰。
纵有千般不舍,我还是离开了老家。在城里读书,我总惦记着那些小太阳花的命运,寒假回老家,不见花朵,只有一些残梗。假期结束,来不及看新萌芽的小太阳花,我又回到城里读书。新的暑假回去,看到小太阳花消失了,只剩空盆,我把失去小太阳花的失落心情写进了日记。
后来,我在草原上、城市花坛里都见过小太阳花,那样的气势浩荡,那样的铺天盖地。那些花很美,我却觉得还是那年院坝上的最美,只因我细心培育它们,它们又以盛大的绽放与我相遇,与我对话。现在,我知道了小太阳花其实叫秋英,又叫波斯菊。这两个名字风格不同,一个稍显质朴土气,一个带有异域风情。我还知道了它的花语,是少女心情,是羞涩,是纯美,也是生命力顽强的象征。原来,那样纯美多情的花朵曾专门为我而开,像是为我离乡而作的一场隆重的饯行。
光阴飞逝,我离开老家已经整整十七年了。牛圈荒芜了,不见老牛。老屋静默,随着爷爷去世、奶奶进城而倾塌荒废了。院坝荒芜了,再也不见葱郁的兰草和柔美的小太阳花。我时常在梦里,回到那个叫做宋家湾的地方,回到那个吊楼环抱的院坝,回到喜欢看小太阳花开的时光。
时光无声,故园有情,我从来没有忘记那些婀娜多姿的朋友。它们从未名种子到开出美丽的花朵,是我童年时光最好的见证。不管今后的日子遭遇多少风雨,那一丛雨过天晴后依然摇曳的小太阳花会激励着我。它们在我的记忆里摇曳着、欢笑着、盛放着,自成一种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