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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苏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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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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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房子与木房子

昨夜我睡得极好,梦里的村路全铺上了平坦冷硬的水泥,破旧的瓦房子被推倒,重新用水泥砖砌盖,瓷砖铺贴。虽然我仍梦到自己站在会脏了鞋的土泥子上,看着一座座泥房子和木房子被推倒,尤其是半梦半醒之间,我沉重的身体与旧瓦房一齐倒塌。对于在梦里突然失去的事我并不在意,但是醒来后还是会看着自家的土房子,幻想着什么时候能变得和梦中一样。

又到了不用徒步越山上课的周末了。母亲和父亲在这两天会放心的出门务农,留下大我七岁的哥哥照顾七岁的我和三岁的弟弟。母亲出门前总会重复上个周末、上上个周末一模一样的话;“好好呆在家里,别到处乱跑,人贩子最爱抓你这种小孩。”一个字不变。我会看着他们离开关上门,再偷偷去开门,从门缝里探出头来看他们远去,然后和哥哥打声招呼,就出来逛村子。

村里只有二十多户,建木房子的人家和建土房子的人家是对等的,只是木房子会比土房子好看。我照惯例从村头开始走。“妞妞今儿个又出来逛村啊!”去湖边洗衣服回来的小叔家阿婶笑盈盈的和我打招呼,不爱讲话的我很没礼貌地点点头,并没有回她的话,而是低着头自顾自地走着,时不时踢一踢路上的小石子。

村头建着木房子的小孩会在今天出门玩,他们最爱在没有种稻谷的田里玩耍,因为这样摔地上也不会很痛,衣服也不会很脏。而内向的我并不敢去和他们一起玩,却在经过他们的时候放慢脚步,听着他们边跳绳边喊出的歌谣。

“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这句歌谣时常入耳,我只觉得好听却不知其意,我能看到他们比花要艳的笑容,也能看到他们指过来的手指头。那句“快看!是土房子家的傻妞!”使我融入不到他们。我只能攥紧衣角,汹涌的不知是羡慕还是自卑。我继续走着,边走边在心里念叨着那几句歌谣,脚步轻盈到仿佛自己也能跳起来。然而我并有开心多久,我看到村里出了名的恶婆,村里的小孩都那么叫她,大人说小孩看见她要躲远一点,可她的房子在村路边,让我根本躲不掉。

麻绳绕着恶婆的手掌,麻绳的另一头绑着爱玩的姐姐,姐姐浑身赤裸,白嫩的皮肤在泥土与石块混合铺成的路面上摩擦。恶婆嘴里骂着很脏的话,手里拉着麻绳另一端,拖着姐姐一步一步走着,完全不管身后与地摩擦的姐姐已经浑身是血,姐姐的哭声比我被母亲打的声音还大。路过的老人们伸出食指,嘴里在怒斥恶婆的行为。恶婆就说:“老娘管教自家的孩子,关你们这群巫婆什么事!”我觉得她的木房子比其他木房子难看也是有理由的。

我数着房子走,第四户的李婶似乎又卖了个妹妹,木房子贴满了红剪纸;五六户的伯母又在因为门前堆放的东西而喷口水;七八九户的人家一如既往闭门闭窗,只听里面传来断续的嚷叫声;第十一户人家的妹妹在哭,我离得好远都听到了,也不是第一次哭了,我每周经过都听到,大人说是妹妹的母亲给妹妹裹脚呢;十三户的门也紧闭着,十四户的狗贩子大叔说十三户的陈伯又出去骗媳妇了;十九户的李叔笑得很大声,好像是外出打工的姐姐给他寄了钱,听说那位姐姐十四岁,和我家在读书的哥哥一样的年纪,母亲说她很勤快,没有上过学。每当这个时候李叔就会给我塞糖,这次也不例外,他看到我就从房子里出来,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被拉到脑后,他说:“阿才家的妞妞啊,来,叔叔给你糖。”我接过红色包装的糖,小声的说谢谢,他摸了摸我的头又回到了房子里,嘴里还嘟哝着:“还真是全村最好的人家哟。”

抵达最后一户房子,又看到我的朋友了。它叫吉祥,是村尾最后一户陈爷爷家的狗狗,每次一看到我它都会吐舌头摇尾巴,开心地围着我转。陈爷爷还在脱土坯子,腰弯弯的,又黑又粗糙的手上和老爱发抖的腿上全是泥,衣服也破破烂烂的。他的房子是用几根粗木头和麻布搭起来的,小小的只够一个人睡。他原来的房子是好看的木房子,前个月下大雨,山上的泥土冲下来冲坏了他的木房子,他家里的东西也被埋在了土里,也没能挖出来。后来他就慢慢耙埋着他房子的土堆成一个房子。又被大雨冲塌了,他现在又开始建房子了。

听村里的大人说,陈爷爷是别村来的,他的儿子和儿媳妇被车压死了,孙子也发了烧没钱治去了。他来到我们村时,只有吉祥陪着他,他没有房子。后来的木房子是他和吉祥一起上山砍了三个月的木头才搭起来的,他的木房子比其他的木房子都好看,可惜被冲塌了。陈爷爷和我说过,他就想搭个房子,吉祥生了娃才能有地方遮雨。原来吉祥不爱和我玩了是因为肚子里有了小吉祥。

村尾有个大水沟,水是从山上流下来的,很清很凉,只要翻开水里的石头就能看到小螃蟹,还有会吸血的蚂蟥。我对小动物的胆子都很大,蚂蟥爬我的脚,我就用手拉它,它的嘴死死咬着我,我能把它身体拉的很长,它也不松口。我弄湿了裤子,抓了很多小螃蟹,回到家哥哥已经煮好了晚饭,母亲也回来了,揪着我的耳朵就骂,骂完又拿今天在外面摘的果子给我,让我换身干净的衣服,等着吃饭。又听到母亲扭头就和父亲说村里哪家房子的事情。虽然我们家是土房子,但是有母亲和父亲在,这个土房子,一直都很稳固。

后来我上了四年级,土房子被父亲推倒了,建了石砖房,是村里第一户用石头建起来的房子。小叔家的阿婶跟我说,五天前打雷闪电的,陈爷爷家四四方方的土房子被一道闪电劈倒了,山上的泥流冲下来还把吉祥和我没见过的小吉祥都埋了。陈爷爷也不盖房子了,就挨着那堆成土堆子的房子睡,第二天就去找吉祥了。

高中时,我离开了村子,到外市去上学,我见到了又高又好看的房子。我回村子的次数很少,只有在每年大节日放假才会回去。第一次回去时,村里已经没有了土房子和木房子,村里也全铺上了梦里的水泥路。我逛村子时,陈爷爷那堆变成土堆的房子被压平了,被隔壁房子的叔叔铺上了水泥,弄成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太阳暖和时,一把把木椅踩在陈爷爷的房子上,一张张嘴聊着村里的闲事。我从那里经过时,还听到恶婆说:“人死了还给咱村腾地方,这辈子也算是做了好事,在下面也能有个房子住了!”坐在一起的嬢嬢婶婶就干笑着,什么也没说。

听说恶婆上山时不小心从山上滚下来没了,已经嫁人的姐姐都没回来理她的后事。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土房子和木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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