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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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些人的脚步渐渐远离了村庄，当村庄慢慢消失在一些人的记忆里，而我是那么的渴望从零碎的回忆中理清我混乱的思绪，沿着浅显的脚印一步一步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村庄，回到那条流淌在我童年日记里的小河。
一条希望的小河，一条灵动的小河，一条奔腾在我血液里的小河。
近久以来，我总隐隐担心这些封存在年轮笔记里的小河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流速而逐渐模糊，最终涌入岁月的坟墓。于是，我试着搜索和整理童年碎片，好让这条流淌在记忆深处的小河在粗劣的文字里慢慢清晰和具体起来。
赞美故土是人类亘古不变的主题。对于村庄我有着一种血浓于水的特殊感情，爱屋及乌，我便偏执而狭隘地钟情于村庄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我甘愿为足下的这方水土，倾注我所有的心血和笔墨......
翻开记忆的画册，村庄的小河缓缓流过，在我生命的每个角落里闪耀着质朴的光泽。
延绵的勐果河水从猫街方向流淌下来，源源不断，到了高桥坝子，河面逐渐宽阔，流水也开始变得平缓起来。小河从我的村庄穿流而过，装载着尘封的往事，缓缓悠悠地向着北方淌去，一直淌到东坡乡的白马口，往北汇入金沙江。
小河从村庄的田野流过，蜿蜒成一个“S”型。岁月在河水中悄悄流走，往事却像河底的沙砾一样日积月累。小河流淌得很安静，就像村庄流失的岁月一样平淡无奇，波澜不惊。
自小就喜欢和小河亲近，细听流水涓涓，野鸭欢叫，钓者闲歌；闲看柳丝款摆，水光潋滟，鱼虾潜游......
小河的两岸是村庄的田野。春天，田野在阳光里一片金黄，田野的风挟裹着金色的麦穗散发出醉人的芳香；麦浪此起彼伏，如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从眼前滚向远方，又从远方滚回眼前；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把村庄装扮得格外漂亮，从田埂上走过，穿梭在花的世界里，阵阵暗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小河从油菜花田间穿流而过，风一吹，星星点点的碎花瓣飘落在河面上，纷纷扬扬，像一只只飞落在河面的蝴蝶。妹妹喜欢赤脚踏入小河，用手掌打捞飘在河面上的油菜花瓣，河水没过她的小腿，打湿了她卷起的裤管。妹妹打捞花瓣的姿势很优美，身影倒影在河面上，随着水纹缓缓地摇摆。小河中一群白鸭子在悠闲地戏水，偶尔潜入水中泛起圈圈波浪，再露出水面时嘴里叼着条小鱼或虾，我和小伙伴便一哄而上争抢起来，立刻湛蓝的水面上水花四溅。
今年春节回家，不禁想到小河边走走，希望重新拾起一些杂乱的碎片，使之撺掇成一串完整的记忆。
年刚过完，大地就开始渐渐复苏，燕雀呢喃，给村庄带来春的喜讯。索瑟了一个冬天的村庄开始在春风中焕发生机。
我顺着村庄的小河，轻快地踱着步子，一路感受着早春的气息，那颗困顿一冬的心，又按捺不住满目的春景，在胸中激越地跳动起来。家乡的小河曲曲折折地向着远处延伸，河岸上姿态各异的柳树争相吐露柳絮，在阳光地照射下，越发显得脆嫩清新，我忍不住停下脚步，信手采撷一支柳条，任凭微风把思绪拉长，村庄的小河在阳光里泛着粼粼的波光，儿时的画面在脑海里逐页铺开。
那时村庄的天空寥廓高远，我和妹妹踏着阳光的碎影，赶着一群白鸭，背上栓着一支小竹篮，小河在不远处有约。我知道再过一些日子，我就要背上书包，到村头的小学上学去了，进了学校那无拘无束的日子就将离我远去。与小河亲近的时光流逝得飞快，我故意放慢回家的步伐，希望童年的时光能多伴随我走一段行程。当第二年麦子金黄的时候，我已经坐在了教室里，从此那自由散漫的生活也离我远去。当放学的铃声敲响时候，我们就像离开鸟笼的麻雀一样，向着田野里四处飞散开来。
男娃娃们都不约而同飞奔到小河边，扑通扑通地纵身跳进水里，我们像欢快的鱼儿，在小河里自由穿梭，河岸边的村庄里飘起了袅袅炊烟，父亲站在村庄的高岗上唤我回家吃饭，声音粗犷有力，唤醒了岑寂的田野，我火速从水里钻出来，急急忙忙套上外衣往家里奔，心里惴惴不安，我不知道父亲将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教训我，还好父亲一直都没有责怪我的意思，直到九三年那个夏天，我的一个伙伴淹死在小河里后，父亲就再也不让我下河游泳了，于是我只有背着父亲悄悄地与小河亲近，父亲知道后，一改往日的和颜悦色，对我粗声呵责起来，我被父亲的神色吓懵了，怔怔地站在一边，噤若寒蝉。
那时的我们像一条条自由穿梭的鱼儿，一会儿钻进水里，一会儿又从水里钻了出来，在小河里表演着各种新颖花哨的游泳动作，蛙泳，自由泳，仰泳，蝶泳……这些惯用的游泳动作被我们表演得淋漓尽致。如果我们当中有不会游泳的男孩子，就会遭到同伴的打击和奚落。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转眼我即将小学毕业，到镇上继续我的求学之旅。
早晨温暖的阳光在村庄里撒开来，村庄的小河便在阳光的抚慰中醒来，成群的鸭子在温暖地水面上舒畅地游动着，在朝阳的照射下，河面泛起了一层层浓白色的雾气。女人们三五成群从村庄里面涌来，淘米，洗菜......一阵阵爽朗的笑声从河面上飘散开来。村头的小学传来朗朗的晨读声，读活了晨飞的鸟儿，读醉了田间的野花……面对着眼前生机勃勃的小河晨景时，我内心也翻滚起了一层层的波浪。可那时候我还不会写作，无法用文字表达我的情感，只能通过画笔粗略地描绘着小河的色彩。
夏夜凉风习习，月色如水，我踽踽独行在村庄的小河边，想着再过几天我就要告别小河，到镇上读初中，心头莫名地飘过一丝惆怅，我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贪婪地呼吸着略显潮湿的空气，脚下的泥土散发出缕缕清香，踏上去感觉很松软。在月光的轻抚下，小河静静地流淌，装载着我童年的脚印流向远方，渐行渐远，直至一片模糊......
几天后，我趟过村庄的小河，母亲站在河边，目送着我的远去，我第一次逃离母亲的视线，顺着小河，一步一步走出荒凉贫瘠的村庄。一路上，我频频回头，看着母亲的身影在逐渐缩小，直至成点，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落在缓缓流淌的小河里，随水飘逝。
镇上读书的日子，我时刻思念着家乡的小河，记得第一次作文，我写的就是小河，没有想到这篇作文竟被语文老师当做范文在班上朗诵。语文老师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她的声音婉转优美，珠圆玉润，极富穿透力。她在讲台上声情并茂地朗诵，声音回荡着教室里，敲醒了我展翅启程的脚步，叩响了追逐文学的梦想。
炎夏才过，秋天就姗姗而来。当一片枯黄的叶子轻敲脸颊的瞬间，举目四望，眼前已是一片令人心跳的金黄了。每年国庆期间，学校都会放假一个星期，我抛下沉重的书本，一头扎进村庄的田野。沉甸甸的谷穗在秋风里微微颔首，田野里，一派热闹繁忙的景象，我把割好的稻谷递到父亲手上，他接过稻谷，一把一把地将其垒在小河的河埂上，父亲脸上掩饰不住喜悦的表情，一边垒谷堆，一边哼起了小曲儿。我呆呆地看着父亲发笑，没有想到父亲还会哼如此情意绵绵的歌曲，歌词的内容都是反映年轻人恋爱时的情景。父亲显然看到了我对他的注视，脸上泛起层层红晕。不一会儿，一个个小山似的谷堆便呈现在河埂上，父亲和我相视一笑，脸上都写满幸福和吉祥。
金黄的谷堆一堆连着一堆，像一座座小山，匀称地堆放在河埂上。影子在小河上摇晃，装点了村庄人的梦。
七天的假期弥足珍贵，每一天我和父亲都从庄稼地里背回大捆大捆的粮食，几天之后，屋子周围已经挂满了金灿灿的苞谷，父亲吸着烟筒，目光深沉地望着远处，秋日的阳光洒在村庄的田野里，寥廓而悠远。几天的忙碌，田野里已经空空如也，再过几天，村庄的人们又会在这片希望的田野上播撒下种子，开始了又一个年轮的期盼。
不远处，淙淙的小河流水由远及近，我顺着流水的方向疾步踏进村庄的小河，那一刻我听到我们彼此内心的狂跳。突然觉得温顺无比的小河不正像淳朴憨厚的村庄人一样，默默地品味着人生的心酸苦辣和生活的点点滴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