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大明川

大明川，顾名思义，就是一阙词牌名，恍若灵寿的“诗经”小丘，那是一处逶迤而舒缓的深处，《四库全书》里的花色蔽野，宛若幽微的星子；又似一唱三叹的楚辞，迂回而蜿蜒。

她兼具广袤的红古绿之三原色，四季泾渭分明。在山凹里，春天是姗姗迟来的，像个婴孩儿，睁开了窥探万物的眉眼。历史静默不动，夏天铺天盖地，浓得化不开的一幅油彩！远山生了茂林，蓦然高了一截……绿流动着，天似琉璃，喧嚣的是花木，恬淡的是云翳，这里的云是多维的，堆叠的像个小山丘，或者棉花垛，有明暗的光影和花纹，像嵌上去或绣上去的，蓝天，吹弹可破，缓缓流动的是拔节之香，花木蔽野，游人只是点缀。秋天总有离别发生，花还在接续开着，绿意被黄昏般的色彩所替代，天似地上散落的穹庐，蛩虫清弹，万物秩序归去。冬是什么？山凹内的雪野，该是一片寂然而蛰伏的世界吧？

真实走进去，冬的沉思会感染你。每一棵萧萧落木，铅华洗尽，像幅素描。他们在岁月的留白处，增添上年轮或华发，思想的样子、沉睡的样子，在不惑之后，愈能感悟冬的魅力。他们想着在这旷古的留白上热闹热闹，画上什么，安置些什么，把梦想画出来，把久睡的人们喊醒，把久违的年味整出来，把童话搬过来，把上元的灯盏一一点亮，光影的琉璃世界，就这样在人们的内心复苏……在荒凉的留白处，勾勒出灯、还有残雪，还有驯鹿，还有优雅的黑天鹅，红的喙，乌黑的长颈，它们的叫声，清越嘹亮，像是破冰之声。彩色的鸳鸯、野鸭，在凹凸不平的圆水纹中游荡。有一只橙色羽毛的鸳鸯，站立在半封的薄冰上，像一轮安详的落日。另一只则在旁边的水中轻游着，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水鸟，它们覆着厚厚的羽被，神态悠然，别有春意。另一边有额头长有白斑棕色的小野马、羊驼等，它们在草亭子下、雪地上，踩出杂乱的小蹄印，睁着懵懂的黑眼睛，顿觉一片澄宁。

所以走着走着把雪踏乱了，也踩热了，看着夕阳照在金色的冰面与缓缓流淌的慈河上，树木与影子互相慰藉的场景，是紧贴着山林的，是空旷的，是自然与文明并肩的。我是性本爱丘山的人，抛却羁绊，返景入深林，虽没有多少青苔，但慈河里仍有舒朗的水草。在这个旷野里，你可以与山林积雪夕阳呓语，像是个大摇篮，连风也是凛冽纯粹的，当然，大人小孩子在人造雪道上滑来滑去，沉浸式融入雪野的怀抱，笑声惊叹声回荡在山谷！遂想起小时候坐过的冰溜子——拙劣，自制，想起穿村而过的那条小河流，将村庄分为“河南、河北”，那么多浣衣的妇孺，将一件件皱巴巴的旧衣服，捶打得新买的一样鲜亮！心情也顿明媚起来，村言俚语随着起伏的哒哒声，河水哗哗，载歌载舞流向远方。想起梭罗的瓦尔登湖畔，想起诗经的素朴，田园诗的静谧闲适，摆脱物质的外壳，洞见真实的灵魂。

城乡的观照与互补共融，在这里恰到好处。若待春夏秋，田园里的菜蔬，采撷而乐，秩秩斯干，幽幽南山，我们终究要回到尘世，涮着清蔬，吃一碗手腌的大锅菜，淹没于花市，穿梭于灯如昼的拐角，阑珊处，猛回头，却触碰到泛黄而拙劣的青春。

如果说，中午玻璃屋里的雪地火锅，还抱有对城市生活的一些回忆和残留，那么，大锅菜则是刻在骨髓里的乡愁：一字排开的大铁锅，冒着烟火，腾着热气，随处可见年味大集的红招牌和红灯笼。说句实话，散养式的大锅菜，有柴火，有腌肉块，有粉条海带，这些素朴慷慨的食材才最契合世俗的胃口。木蒸笼上暄腾腾的大馒头，还点着喜庆的红梅花，热气缠绕着团团白雾，大碗冒尖儿，众人木桌木凳团坐，俨然一幅太行烟火图。镜头又拉回到小时候放学回家的“梗”，一头撞进炊烟舞动的家，母亲在灶火前添加柴禾，铁锅里的大锅菜也欢跳着招呼风尘仆仆的小主人……如今，这瓷瓷实实的一碗菜，端在手中，粮仓一样踏实，朵颐间交流感触，丰盛而亲切，在团墨般涌来的傍晚，这是文友抵御寒冷的唯一武器，也大明川的馈赠。吃了，再盛一碗；小麦肌肤的馒头，吃了，再来一个更大的。意犹未尽，汤汁喝光，热气蒸腾自内而发，站起来，再不是干饭前寒风中畏畏缩缩的模样，而是添了景阳冈上武松打虎的底气，一个个昂首挺胸，气定神闲的准备看晚上的花灯。

花灯的街市。有中式的：如传统红灯笼、专门设计的生肖鱼龙灯等；还有花瓣啦、蜜蜂啦、一帘幽梦、时光隧道等浪漫主题造型……穿梭于光影中，童话中的大蘑菇会突然冒出来，美好发光的事物令人愉悦，有小屋可憩，想起郭沫若《天上的街市》。想起星子坠落在太行的谷坳，那么大明川的街市上也定然陈列着童心、传说及青春，我们在灯火间徜徉，追忆“生查子”里花市灯如昼的昨日。想起岁月锻造的黄金，在这里闪闪发光，也许在灯火通明的未来里，我们走着走着，沉溺于遍布光明的曲径，却丢失了一些人和事，成为灯火阑珊处泛黄的相册。身着汉服的青年男女列队来去，唤醒了唐风宋雨的某个片段土地，传统的文化衣角在山区渐渐复苏。

两山夹峙的大明川，还是一片赤炽的热土。太行、老区、抗大精神经纬交织。据载，1939年10月10日，张家庄召开了陈庄歼灭战暨抗大总校青年纵队远征双祝捷大会。红色的土地上，掠过胜利的鸽哨，大明川的花朵更加炽热，想起一句歌词：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鲜血开鲜花……这里的花儿更加炽烈！信仰佑护的蔚蓝天空下呵，这草木皆兵的热土之上，振兴以披荆斩浪的态势席卷着每一位老区人民。

大明川摆脱掉贫穷的阴影 ，开始繁庶、热闹着，成为诗和远方的代名词，四面八方城乡来客，聚拢在一个明亮的扇形的夹角，感悟着他的变迁，沉浸于百科史书式的乡村拓展，在荒原的神经末梢上，激扬文化活水，培根铸魂，感叹他与这个时代的同频振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