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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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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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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纪实

回忆是一把梳子,总要筛掉成长的几根长发。譬如童年幽微的光,一直照耀着我的初心。

如果你没来过太行东侧丘壑地区,那一带乡村,那又有什么呢?我就是华北地区乡里的孩子,比路遥笔下的陕北黄土,雨水还是多一些。上世纪的七八年代,改革的风遍布沟壑,乡间田垄里吹拂,我们的学校建在村里最高处的“楼子岭”,号称看三县(灵寿,行唐,阜平)。四周是蜿蜿蜒蜒的太行,以至于——接触到用“围绕”造句的模式,张口就是——我的家乡被太行山所围绕。那些馒头状迷迷蒙蒙的远山呦!天气晴朗时,我们能清晰看到它蓝的山体和阴影的沟壑,上面还点缀着油松、灌木丛等蓝绿色毛细血管一样的植物。祖辈们生活在山的襁褓里,像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从当时泥台子的教室里走出来,触目就是伏龙一般的太行,他在四季阴晴中溟晴不定,神秘莫测,那是哼着罗大佑的《童年》“没有人能够告诉我,山里面有没有住着神仙”……这是福祉,也是枷锁,这真是孜孜探索的一片心灵牧场!虽没有鲁迅先生“三味书屋”语境高古谐趣,但不必说春天,神秘的“狐仙洞”悬挂着返翠的苍柏,开春烤“柏灵火”映着乡民酱红色的脸膛,启动新生活的火热图腾。单是打开课本,我即进入一个美妙的天堂:山外的世界,自然的他乡,思品的闪光,还有古老的珠算琳琅……作业累了,放下铅笔或圆珠笔(后来换成的蓝黑墨水钢笔),像农人放下犁耙,就和太行说说话吧……有一年,我在邻村的一个高土岭上,快黄昏了,看着太行渐变成泼墨般的黑影,东南方亮起星星灯火,痴望着,有人告诉我,那就是省会。啊,打破了山的壁垒,我知道那里不是荒野,良田,也不是绵绵无涯的山,而是一个有高楼,晚上亮起花瓣状的路灯,车马辐辏的城市!8岁时,我第一次走进了这个火车拉来的城市。话题还是回到山的襁褓里,欢笑着,静谧着,刚强着,质朴着,迷惘着……慢慢,山的岩石与棱角融入我们的肌体与魂魄,方言里有山味与幽深的古汉语。

校前校后,见缝插针生长着花生、芝麻,山药的藤蔓爬得像牵牛花一样恣意,教室背面有一座老的荒坟。老师一边讲课,我偶尔走思,隔着玻璃,瞥见长满野草的坟地,安安静静伫立着,心里也不觉恐悚,觉得这魂灵也在安安静静听课。锥形坟体上长满了植物,但我幼小的心灵还是敬畏的,每次走过,都刻意绕一下,唯恐惊动。我们的校园东边,也就是“狐仙洞”方位,布满砂石的坡坡岭岭上,长着一种肉质的像菊花一样的植物,浅粉色,半透明状,当地俗称“猫爪”。这是野生版本的多肉,风餐露,愉悦成长成座童话里层层叠叠的小宝塔。

放学回家的路,也是鸡鸣犬吠,有半崖的酸树,酸枣长到杏仁儿大小,枣核还软糯如玉的时候,用针线穿了,便是一串夏日的珠琏,蓦想起铁凝散文里滚动着芬芳的“草戒指”。半路下坡处,有一孤寡老人,家里有盘大碾子,每天碾米碾粮的女人孩子络绎不绝,院子也红火起来,没有半点萧条之气。我记得我们当时分小组学雷锋,我和另一个小伙伴,就给住在半坡,和善的老人抬水吃。用压水井的铁压杆,把地下水压到桶里,然后2人用一根长木棍,一前一后抬到老人家,任务算是完成。

勤工俭学,也是上个世纪的“劳动课”清单:捡酸枣仁,耪茵陈,拾红薯,采野韭菜,拣麦穗,打苇叶……那年初冬,周六日,我们几个女生,带着干粮,徒步七八里路,到邻县米家庄,摘捡酸枣树上干瘪黑红的果儿,小心避开丛立尖锐的硬刺……还有一次,是集体活动,我是班里收获最多者之一吧,老师还表扬了下,心里风帆鼓胀,扎在脚底的葛针,似乎也不那么疼了!小时候,我的疼痛神经很钝。譬如打苇叶,脚背上,被芦苇杆割了条深口子,感觉只是木木的,没掉一点泪,大人们俱赞:这孩子真辟疼!

秋天呢,刚立秋时,东岭的野韭菜花开得正香!礼拜天,中午,蠢动的心不甘沉沦于睡眠,便和一个伙伴,穿芦苇,蹚小河,直到岭上地头儿,星星点点的野韭菜花,晃着馥郁的小脑袋,开得欢欣雀跃。山野的香气,令人心旷,还有野李子等果实,酸的,我迫不及待,将这些熟悉如姐妹的香花拥入怀中,采撷而归。

秋天的芦苇荡,是一首苍莽的大词。苇杆儿渐趋金黄,坚韧,用锋利的镰刀,45度斜削一节芦苇的头颅,在圆切口的最底部,用薄刃竖剖一道线,含入口中,特有的韾香溢入鼻腔,使劲吹,“呜”的一声,芦苇亮起歌喉,清亮,高亢……这时候,褐红色的牛肝磨菇,隐在枯叶下面,星星点点,围成了圈儿。那次,我和邻居伙伴们,从东岭上帮家里收秋回来,背着一个柳条筐,经河滩,至苇荡,正是日头浓烈的午后,万物都散发出一种成熟的气息。倏忽一条斑斓的蛇,色若秋天金箔般的叶子,惊而游走了。蛇的附近,草丛处,褐红色的蘑菇圈,赫然出现,翘着边沿儿,像一顶草帽,我们小心翼翼采摘,滑溜溜的蘑体,有着人类肌肤的细腻,这是故乡的馈赠!回去井水淘洗,配上太行山区历史悠久的灵寿腌肉(今年已入选全国榜单),柴火爆炒,田园牧歌入梦来,这是秋日的山林菜单。

冬天呢,除了上早校,还要上夜校。上世纪八十年代,乡村的线路有时会出现跳闸等故障,所以我们都备好了自制的煤油灯。一是备停电;二是坡坡岭岭放学照明用。那时候,下了晚自习,人烟稀少的坡路上,一路踢着石子回家的群体,昏黄的油灯呵,阻挡不了火热的衷肠!不识愁滋味的少年,呐喊阵阵,沸腾着荒凉的冬夜,故烧高烛照山乡,现在想起来是幸福的萌芽,像远处黑陶一样的山峦,正是这些怀揣书本,举着灯盏,走过冬天沟坎的火热初心,才有成人世界光明的印记。不,这里的乡民内心里没有寒冰的阴影,走出去的只记得有年农历九月九,夜里,一场大雪压塌了芦苇地,没有“时闻折苇声”的风雅,只听闻乡人抱怨今年的芦苇不好收割,影响编苇席的成色,母亲是编苇席的高手,每年收割的苇子,都要经过剖开→打皮→石碾碾压→才正式开启编席程序。听着浪漫,其实是个苦又熬性子的活儿,母亲的手,不断扎满了新的苇刺,肉里挑刺仿若是粗粝生活的盐,手上布满了张口的裂子,像经年的树身,胶布从未断过。一张光亮如银席子的诞生,在她打发好灶台、孩子、村外的土地及半身不遂的婆母后,便躬身蹲下,开始了荆棘丛生的编织。白天一个,割边,收尾。冬夜,干冷又沉寂,她还在窸窸窣窣编着,直至夜深,星星也愈加明晃晃的,像时髦女人的耳钉,也像不小心摔碎的玻璃瓶。

走走停停,童年白纸的小船儿,在太行与慈河交汇的臂弯里,渐渐驶向课本中告诫的“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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