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回家过年

爷爷过世很多年了，偶尔也会想起以前和他生活的点点滴滴，但这种思念比较平淡，并不浓烈，直到那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我才发现爷爷在我内心深处占有着重要的位置……

 听奶奶说，我小的时候，家里穷的很，吃了上顿没下顿。为此，奶奶还曾出去乞讨过。好的时候，能讨些干粮；不好的时候，只能撸些树叶子，捡些烂菜叶。回来后，简简单单地加工一下，也没有什么油水。就这样，吃饭的时候，大家还抢着吃，一桌子饭，一小会儿工夫就没了，能抢的吃个半饱，不能抢的，就只有饿肚子了。为了这个，爷爷订了个规矩，吃饭时，吃，就一块儿吃;不吃，谁也不准动。再开饭时，大家动筷，就一齐动筷，动完了，把筷子放到边上，谁如果这时再动筷，其它人就会给他(她)脸色看。不过，也有例外，那就是小孩，小孩可以随便吃，不受管束。这是爷爷订的另一个规矩。

爷爷从小就疼孩子，有什么好东西先可着孩子吃。我记得，家里有一个篓子，挂在正屋的房梁上，里面装着些好吃的东西。这些好东西，只有小孩才可以吃，大人是别想了。当孩子饿了、馋了或者哭闹的时候，爷爷奶奶才会小心翼翼地把篓子摘下来，从里面取出一块桃酥了，饼干了什么的，递到我们手中。孩子们一见到这些好东西，眼睛都绿了，狼吞虎咽地把手中的吃完，眼巴巴地望着爷爷奶奶，渴望着再给他们一块。有时，爷爷奶奶拗不过，从篓子里面又摸索出一块，塞给我们，“好了，就这些了，再没有了!”说完，用带叉的木棍，把篓子顶起来，挂回原来的地方。我们哪能轻易地被糊弄过去，明明里面还有，却不给我们吃，得想办法把它取下来，那样就可以尽情地吃一顿了。

那段时间，我天天望着篓子发呆，想着如何把篓子摘下来。一天，趁着大人们出去劳动，家里没人，我爬上了正屋的桌子上，也学着爷爷奶奶地样子，用带叉的木棍去顶篓子的把。篓子挂得实在太高了，我垫着脚尖还差一大截呢。没办法，我又找来一个小板凳，放在脚底下，这样，才勉强勾到。准备好后，我双手握紧木棍，卯足了劲，用力地向上一顶，篓子把顺势地落到木叉的中间。我心中一阵狂喜，这下终于成功了。就在这时，可能是用力过猛，也可能是自已的力气不够，身体失去了平衡，我和篓子一起落了下来，篓子还砸到我的身上，里面的东西洒了一地，摔的稀巴烂，我也伤的不轻，膝盖上汩汩地流着鲜血。哪还有心思吃好东西啊，过了好一会儿，我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来到坑柜跟前，从抽屉里找了块棉布，好赖包了一下，然后，躺在炕上，等大人们回来。

爷爷最先回来的，他一进屋，见到地上一片狼藉，知道我闯祸了，直喊我的名字。我在炕上，虚弱地应了一声。爷爷赶紧跑了过来，看我那个样子，急切地问道有没有摔坏。我痛苦地说，膝盖破了，身上像散了架似的，一点力气没有。爷爷二话不说，背着我去了赤脚医生那儿，医生给我做了一番检查，最后说没事，只是一些皮外伤，给我处理一下伤口，让回去好好养着。直到这时，爷爷才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回去后，爷爷并没有过多地责备我，而是和奶奶一起，把房梁上的篓子落了下来，安在了一个我能勾的到的地方。这样，我再嘴馋的时候，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拿到这些好东西了。

 在爷爷奶奶的观念里，小孩要吃的好，穿的好，玩的好，他们不希望孩子们过早地参入到劳动中。直到有一回，家里的大人们都有事，而地里的梨树到了必须要打药水的时候了。没办法，爷爷拉上我，让我帮着去打药水。来到地里，爷爷在水桶里把农药按照比例兑好，用一个长把水舀把药水搅拌均匀，然后将喷雾器的进水管放进水桶的底部，再上下按压喷雾器，就和自行车打气筒的操作原理相似。经过挤压，药水源源不断地送到喷嘴处，当达到一定气压后，打开喷嘴，药水会呈现出雾状喷射出来。我的任务就是打气，并且要不断搅动药水，防止凝结乳化，爷爷则负责喷洒树叶。这个活，两人得配合好，主要的是我，只有不停地打气，保证住压力，喷雾器那头才能喷出雾来，否则只能出水了。

首先，爷爷做了个示范，让我照着他的样子做。我一看，这还不简单，就和自行车打气一样，一点技术含量没有。我从爷爷手中接过喷雾器，上下按了几下，轻松自如;再按几下，稍微有点吃力;到后来，费多大力，也按不到了。这时，爷爷说，不要再按了，气压足了，我去那边打药，你在这边保持这样就行。我信心十足地说，行，你放心去吧，保证完成任务!刚开始还好，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我不停地按，不停地按，一刻不敢懈怠，时不时，还炫耀地问爷爷，“爷爷，气一一怎么样呀!”爷爷开心地说:“行，气一一特别地足，孙子真能干!”听了爷爷的夸奖，心里很是高兴。干了一会儿，就感觉有些累了，胳膊一阵阵地发酸，有点坚持不住了。这种干法，哪能受得了，得找机会歇歇一下，我寻思着。随后，我改变策略，不是一味地不停地按，而是快速地按几下，按不动了，就赶快地歇一会儿。随着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小，歇歇的时间越来越长……这时，爷爷就要喊我了，“气一一不太足，加把劲!"我一听，来了精神，赶紧地再按几下，能保证一会儿工夫，就又没力气了……如此反复，直到后来，我实在干不动了，嚷着爷爷休息一下。爷爷过来后，微笑地问我，累不累呀?我愁眉苦脸地说，太累了!我的胳膊又酸又痛，都快抬不起来了，手上还磨起两个大血泡!说着，伸出手来，放到爷爷面前。爷爷看了，心疼不已，“算了，算了，不用你干了，你回家吧。”“我回家，你一个人怎么打呀?怎么地也得把这些药水打完!"爷爷见我这么坚定，没再说什么，去找了副手套给我戴上。就这样，我俩打一会儿，歇一会儿，打一会儿，歇一会儿，坚持着将药水全部打完。从那以后，家里不管再怎么忙，大人们很少叫小孩去参加劳动，可能这是爷爷的又一个规定。

爷爷对孩子们的学习也挺上心，虽然没有那种长篇累读地教育我们，但是会以他的方式来鼓励我们。

当时，爷爷是村里的大队会计，兢兢业业地干了一辈子。每年乡里为了表彰村里工作突出的基层干部，会给予一些奖励:一本荣誉证书，一个笔记本，还有一支钢笔。在我的印象里，爷爷的荣誉证书就有许多本，里面一张写满字的纸，外面用红布包着，很是精致。笔记本和钢笔，爷爷不舍得用，他会分给孩子们。那一年，我有幸得到一支钢笔，当爷爷把钢笔递到我手中时，我高兴坏了。只见这支钢笔通体乌黑，闪烁着熠熠地亮光，上面镶嵌着一朵雪白的兰花，旁边镌刻着两排小字，具体什么内容，我不太记得了。拧开笔帽，里面的笔杆是金黄色的，光彩照人。书写的笔尖是银白色的，散发着冷冷的光芒。这支钢笔，从外表看，就非常高档，和我们平时用的不一样。我迫不及待地找来墨水，把钢笔吸满，然后，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开始试着写字。当笔尖落到纸上，开始移动时，不是那种生涩，而是一种滑滑的感觉，写起字来，特别地流畅，下水也均匀，字的粗细正合适。这真是一支好钢笔，不可多得!我捧着钢笔，仔细地端详着，翻来覆去，爱不释手……这支钢笔陪伴了我许多年，它见证了我在求学路上的点点滴滴，这也是爷爷给我的最心爱的礼物。

孩子们一天天地长大，爷爷一天天地变老，直到有一天，我收到爷爷病危的消息。那时，我还在外地工作，二话没说，买上当天的火车票，向家里飞奔而去。当踏入家门，看见爷爷蜷缩地躺在炕上，瘦骨嶙峋的样子，我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怎么会这样?这是得了什么病?我不相信眼前是真的一一年后，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一个人，回来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强忍着泪水，爬上炕去，挪到爷爷身旁，紧紧地拉着爷爷的手，在他耳旁，轻声地叫着，“爷爷，爷爷，你醒醒，我回来了，我回来看您了。”爷爷听到我的声音，微弱地睁开眼睛，嘴角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意，颤巍巍地说着，“回来了，回来就好一一我想你啦!"听爷爷这么一说，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已，豆大的泪滴在脸上肆意地流淌，打在我和爷爷紧握的双手上。“孩儿，不哭，爷爷没事，过几天就好了。"爷爷安慰着我。我嗯了一声，抽搐地说道，“爷爷，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要买好多好东西给你吃。”爷爷会心地笑了笑，接着，闭上了双眼，又昏睡过去了。后来，听奶奶说，爷爷知道自已时日不多，那几天，天天念叨着我，一口一个想我了，这次，我回来，看望他，了却了他心中的挂念，也就安心地去了。

在家住了几日，见爷爷的病情还算稳定，我准备启程回去。临行前，爷爷拽着我的手不放，浑浊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从他的眼神中，我能看出那种真心地不舍，他可能也意识到，这一次离别，也许再也无法见面了。见爷爷这样，我也不忍心离去，可是，终究还是要走的，我对爷爷说:“爷爷，你在家好好养病，等过几天，我再回来看您。"爷爷默不作声，不情愿地松开双手，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我慌忙转过身去，不忍再看他一眼。我也没想到，这会是和爷爷见的最后一面。回去后，没过多少日子，爷爷就走了。当时，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我没有回来送爷爷最后一程，这成了我一生的遗憾。

爷爷去世后，每逢过年的时候，父亲都会去爷爷的坟上，请爷爷回家过年。这眼见着又要过年了，我寻思着和父亲一起去请爷爷回家。

 就在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梦里，爷爷仍然活着，只是他不在我们本地，而是去了天津，在一个单位做工作，一直干到退休，不过，他的退休金少得可怜，在那儿，生活的并不好。我们听到这个消息，一起去了天津找爷爷。找啊找，先找到了他单位，他单位的人告诉了爷爷的住址，我们又找啊找，终于找到了爷爷。一见到爷爷，我上去就抱住了他，哭的泣不成声。爷爷拍着我的肩膀，不停地安慰我。爷爷领着我们进了他住的屋子，我环顾了一下，屋子很小，里面破破烂烂的。看到这个情景，我有点生气了，“爷爷，你在这儿过得并不好，怎么不回家呀?”爷爷沉默不语……

半夜时分，我是哭着醒来的，泪水打湿了枕巾。我心里想，这可能是爷爷托梦给我了，他在那边过得并不好。

第二天，一早起来，我去了超市，买了一墩黄纸和几捆纸钱，又从家里拿了些苹果、香蕉、桔子、瓜子、花生、核桃酥，还有一包香烟，然后，提了把铁锹，就去了坟上。到了后，只见坟的四周，杂草丛生，枯树叶一地。我用铁锹将周围打扫干净，归拢到一边，然后，把这些贡品整齐地摆到坟前，再把黄纸和纸钱摊开在坟前不远处。当点燃黄纸和纸钱时，我想起了昨晚的那个梦，一股心酸涌上鼻头，泪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边哭边抱怨着，爷爷，你在外面过的并不好，为什么不回家啊?

也不是没有家，你为什么不回来呀?

你就忍心一个人在外面过，不管不顾我们了。

我们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就等着您回来了……

我跪在那儿，自怨自艾了许久许久……

等纸钱烧完了，我站起身，来到爷爷的坟前，由衷地说道，“走一一爷爷，快过年了，我领着你们一起回家过年!”

说完，我牵着爷爷的手，搀扶着爷爷，缓缓地朝着家里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