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教师经历
我二十岁时，在甪直碛砂村唐家浜小学当代课老师，教四年级学生。当时，为方便孩子就近入学，一个大队至少有一所小学校，有的甚至每个自然村都有一所小学。自从独生子女政策实施后，孩子越来越少，村小学一个年级只有十名左右学生，因此，当时流行复式教学，就是两个年级在同一个教室内上课。最辛苦的是老师，要善于统筹时间，交叉给不同的年级上课，比如让一年级学生默读，给二年级学生讲课，或让一年级做数学作业，给二年级上语文课，忙得团团转。
我刚任教时，教一、二年级的复式班，由于缺乏教育经验，加之一年级的学生比较顽皮，上课注意力不集中，不认真听讲，而我又不是威严的人，镇不住那些叽叽喳喳的小孩。其实也不能怪学生听不进去，两个班级在上课，总归会受到干扰。村小的李校长明察秋毫，亲自执教一、二年级的复式班，让我去教人数较多的四年级，大概有二十来名学生。那时候，农村小学不但学生少，老师也少，很少有公办老师，大多是代课老师。我是四年级的包班老师，什么叫包班呢？相当于承包这个班的所有教学任务，语文、数学、音乐、美术、德育、劳动课等，由我一个人包干。当时的农村老师，好比农村的赤脚医生，是全科式的，每门都不精，但略懂一二。我接手的这个四年级，原先的老师在辞职前半个月，就撒手不管，天天让学生上自习，致使他们成绩很糟糕。我摸底测试，二十几个学生，语数及格的不到一半，难怪许多老师不愿意来教。刚开始，我跟他们不熟，我没上过师范，不懂怎么来教育这些孩子，但我从心底里喜欢他们，我要竭尽所能，让他们学到有用的知识。不久，我摸索到一些门道，和孩子们相处得很友好。他们的天赋不同，但经过努力，成绩提升很快。我觉得作为一名教师，如果认真负责，工作相当辛苦；反之，如果不负责任，又十分轻松。这取决于当老师的责任心。每天早晨学生来学校，先是自觉的晨读课，可以补做昨天的回家作业，或温习今天要教的新课；而上课前十五分钟，是例行的思想品德教育，我给他们讲一些关于学习、做事、做人方面的话题。我知道他们未必全部听懂，但多多少少会留下印象。知识如同食物，消化需要时间，变成能量还需要时间。每周五的最后一堂课，是故事会，我给他们讲一些童话和民间故事，明辨是非、抑恶扬善的一些道理，就蕴含在那些故事里。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有的回家后还讲给家长听。我的知识储备不够用了，就去买书看，不断充实自己。我在教的过程中，也在促使自己学习，跟孩子们一起成长。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课外书是陪伴我们成长的特别重要的伙伴。根据孩子的性格和学习情况，我重新安排了班内职务。每个孩子各有特点，有的虽然成绩不理想，但热情好动，我就让他当卫生委员或劳动课的小组长，发挥他的积极能动性；有的女生语数不太好，但能歌善舞，就让她当文艺委员，班会或六一汇演时，让她好好表现一把；班上有位高个孩子学习较差，我让他擦黑板，他把黑板擦得干干净净，还在褪色的地方用墨汁涂抹，使黑板看不到斑驳。让孩子觉得他们自己有用，给予他们一些鼓励，他们非常珍惜这些荣誉，学习积极性也明显提高。四年级的孩子，十一二岁的年纪，既天真又好奇，对事物有一定的判断和理解能力，我和他们沟通起来，没有任何困难，非常愉快。几个月后，期终考试了，孩子们没有让我失望，不但全部及格，而且分数很高，语文、数学的平均分在九十分左右，有好几个还是双满分。尽管，我认为学生的分数和他们未来的成就，并不构成因果关系，但在应试教育的今天，我们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我要对得起家长，对得起教师这份荣誉，能给我证明的，就是学生的分数。叶圣陶先生说：“教是为了达到不需要教。”那不是不教，而是培养孩子良好的习惯，让他们养成自学的好习惯。教育的歧途，就是急功近利，甚至把教育当成产业，把学生当成创造效益的来源。“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对人的作用，是潜移默化的过程，影响是深远的，若干年后，才能看到效果。新学年开学，我送他们到另外的学校去读五年级，距离三四里的另一所完小。负责接待的公办老师随口问我：“你们班有没有木头？”所谓“木头”，是某些老师眼里的差生。人不可能都是优秀的，十个指头还有长短，一个班里有几个成绩不理想的学生，属于正常现象。我极为反感“木头”这个称呼，如果让学生当场听到，这会造成多大的伤害？孩子虽小，但他们也有自尊，我们应该尊重他们，不能歧视他们。别说现在预测不到他们的将来，即便他们将来和我一样平凡，也不能说他们是“木头”啊。因此，我冷冷地回答：“你搞错了，我们班只有学生，没有木头！”那老师吃惊地看着我，仿佛我是外星人。充实的生活，让人忘却了时间的流逝。第二年，我任教的班级马上要放暑假了，那天下午，我告诉孩子们，我要离开教师岗位，另外去找工作了。孩子们深情地望着我，他们依依不舍的眼神，至今让我历历在目。我喜欢孩子，喜欢教师这个职业。在孩子们的心目中，老师的权威，甚至超过他们的亲生父母。由于学校另外安排了老师来任课，我必须另谋生路。我很欣慰，在孩子们那篇《我的老师》的作文中，他们表达了对我的喜爱，有的还问我为什么不当老师了。我抚摸着他们的作业本，热泪盈眶。时光匆匆，当年风华正茂的我，如今已人到中年。农村的小学校几乎都拆除了，并到了镇上的中心学校。当年我教过的孩子，早已踏上了社会，有的在工厂里上班，有的做起了生意，有的当上了公务员，也有的走上了教书育人的三尺讲台……有时在路上相遇，仍会有人亲热地叫我一声”李老师”，让我感觉二十多年前的事，仿佛就在眼前。
2019年教师节前夕，苏州叶圣陶实验小学的教师金雪芳，荣获全国模范教师的荣誉称号。她就是当年我代课时教过的四年级学生，当时她是班长，人很聪明，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只是偶尔粗心大意会丢几分。她的作文写得好，我会在后面多写一些评语，主要是鼓励的话。当时我爱好文学，有时会在报刊上发表一些豆腐干，我还请她帮我誊抄过一些文章。如今她已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教师，为她高兴。
人生中的经历，有的非常短暂，却难以磨灭。我虽然离开教师岗位很久，但在文学创作中，多次把自己对教育的一些感悟，融入到作品中。我独立创作或与朋友合著的小说，如《我是老师》《家教》《除了你还有谁》等，里面都有教师的身影。我深知，人一生中遇到一位良师益友，是多么幸福。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