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篇短文里说过,打小我就长得老成,与同龄人相比至少多出10岁。在双湖河这样野性十足的地方,母亲赠与我的这种基因反而成全了我。可能从七、八岁开始,我就对双湖河的一棵水草、一只野兔 、甚至一块土疙瘩都充满好奇。仿佛总能听到双湖河的心跳,也能猜测到她此刻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如此一来,我便与双湖河心有灵犀一点通。当然,双湖河也会把我拿捏得稳稳的,小屁孩的所思所想当然尽在她的掌控之中。
在一个雪下得出奇多的冬天,狗蛋的外公去世了。那时候的双湖河没有现在这样讲究,四面敞开,至少有十个方向与外界相通,但必须靠脚板,不会有一辆汽车、拖拉机进得来、出得去。三天之后,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左邻右舍大人们齐出动,用肩扛手抬的方式,把狗蛋的外公拉到墓地,埋进了土里。狗蛋的外公,是双湖河接纳的第一个逝者。自此,双湖河西边的坟地,去了第一位居民。
整个过程我都看到了,自那以后,本来就喜欢胡思乱想的我就更是停不下来了。
在双湖河的每一天,都有可能发生这样或那样的事情,我就想,可不可以把高兴的事情放进来,把不好的事情用一把大锁锁在黑屋里,不让它出来呢?时常我会独自躺在草丛中,嘴里不忘嚼上一棵草茎,翘起二郎腿,望着天空发呆。每当这时候,就会管不住自己,情不自禁数天上的星星。在双湖河白天里数星星,可能全世界就只有我一人了。奇怪得很,这种不可思议、神经兮兮的习惯一直保持到工作以后。我知道这绝对是双湖河赐给我的特异功能。草丛中一般也闲不下来,形形色色的虫子在我的身上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有的坏家伙还在我的脸上故意拉屎。近处会传来嚼蒲草的声音,我知道那里一定有一只肥硕的麝鼠,至于身旁有没有情人之类的,不好说。
狗蛋的姥爷去世了,不是我的姥爷去世了。但自从老人入土之后,我会时常坐在一片草地上或是站在一棵树下发呆,而且一发呆就是好半天。就在想,人为什么会死呢?我会不会死,我的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他们会不会死呢?如果去了星星或是月亮那里,会不会就不会死呢?有时还突然羡慕起水中的鱼来,若是活在河水当中,是不是就不会老得那样快,也就不会死了。
老爸买回十几只山羊,在暑假,我的任务就是赶着一群羊去草滩,这样的任务,着实有点轻,也为我数星星提供了方便。我曾在一个上午,趴在一块草地里,与双湖河轻言细语,我在感知双湖河的呼吸,感知她的脉动,想着双湖河的前生今世。又有一次,偶尔发现一块挺大的石头,我就围着这块石头瞎转悠,想着,石头为什么会在这,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这里以前会不会是山、会不会是海呢?如果是,山上的野山羊、海中的各式各样的鱼又去了哪里?
双湖河也发现了我的“不正常”,但她不是嘲笑,而是用欣赏的目光注视我,时不时展现能够诱导我胡思乱想的东西。我继续在草丛里转悠,你还别说,又有新的发现。在脚底下,过来一只指甲盖大小的灰色虫子,背上是有花纹的硬壳。我用一根草杆击打它,这家伙不是急匆匆逃跑,也不是张牙舞爪上来搏斗,而是立马一动不动装死,待我一挪脚,小家伙一溜烟似地跑了。看到这里,又开始想,虫子这个装死的本事是谁教给它的呢?如果一只老虎扑上来咬我,用装死的办法管不管用呢?想了半天,好像也没有想出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春天的双湖河生机盎然。解读这种景象的最好实例就是各类动物、禽类的交配行为。那时在头脑里,几乎没有关于延续生命的任何启蒙知识。两只野兔在草丛中选择好位置,又酝酿好半天,一只野兔趴到了另一只野兔的身上。那时候就觉得特别好奇,远远躲在一旁看热闹。又有一次,两只猫在交配,母猫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经常还会看到耀武扬威的公鸡跳到母鸡的身上,嘴叨着母鸡的头顶,尾巴使劲向后用力。我的羊群里就有一只杂色毛的坏家伙,贼头贼脑,长着一双色眯眯的眼睛,一会闻闻这只羊的屁股,一会又嗅嗅那只羊的尾巴,不好好吃草,动辄就趴到另一只羊的身上。没有谁能够告诉我这些家伙究竟在干什么,又是为了什么?不过,借助于双湖河的灵性,我还是有了那么一丝的感觉。回家问母亲,我是从哪儿来的,母亲没好气地说,捡来的!又问,那哥哥他们又是从哪里来的,母亲有点烦,脱口说道,是从土豆地里刨出来的!在这以后,就特别留意田间地头,想着,说不准哪一天,母亲会不会再给我刨出一个哥哥来。
双湖河好像特别偏爱我,这种偏爱,不单是给了我白天里数星星的本事,很多时候,她并没有把我当成是不谙世事的孩子。她会变着法子给我展示只有在双湖河才能够看得到的东西,牵着我的手一直朝前走。在另一篇文章里我也说过,在双湖河的每一天,都是我的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