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彩玲,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学习结业。曾在《散文选刊》《作品》《中国青年报》《南方日报》《羊城晚报》《南方都市报》《粤海散文》等报刊发表散文、小说。出版散文集《莲开得声音》。
◎黄彩玲
十四年前,我从大陆最南端那个古朴县城调到现在居住的城市工作生活。因为先生还在县城,而且工作比我还忙,所以我只能将就他。从调到这座城市开始,我几乎每个周末都要横穿南渡河,踏过东西洋回到县城,然后又和南渡河、东西洋说再见返城来。不知不觉,我与这条河、这片稻海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缘。已经立冬了,天气却和盛夏没什么两样。晚上散步回来,坐在阳台上,农历十月的一叶新月刚刚从海里升起来,月儿弯弯,如含泪的眼睛,所有的一切一下子变得伤感起来。也在那一刹那,我决定这个周末不回县城了,我要近距离地去看看那条河以及那片稻田,因为……也许我以后会很少与这条河、这片稻海见面了。
从湛江出发,沿着207国道一路向南行驶八十多公里,便到了一条叫南渡的河。南渡河,又名擎雷水,是雷州半岛最长的河流,全长88公里,流域面积1444平方公里,占雷州市面积的40.8%。河水悠悠,岁月悠悠,横贯雷州的南渡河,是半岛子民的母亲河。我的一个诗人朋友曾经形容这条河为“一棵躺在地上生长的树,两旁的田野就是它的绿叶,两旁的村庄就是它的果实……”南渡河不仅仅是一条河流,还是一位伟岸的老者,见证了雷州半岛的发展。早在两千多年前的汉武帝时期,十里河上,热闹繁忙。舟集舣楫,商贾辐辏,码头上堆放着待运的货物,河面上排列着整装待发的船队;土产货物、黄金杂繒从这里装上船;补充淡水,加足补给后再扬帆出海;南下琼崖,远涉重洋,前往东南亚各国进行商业贸易。归来的船队又在这里卸下从外域运载回的奇石异物和水晶、琥珀、琉璃等物。今天的南渡河,虽然舟楫不在,但依然是半岛人最喜爱的河流,依然履行着永恒不变的责任,它缓缓的流水依然是这片大地最甜蜜的乳汁。诗人独特的目光在我的心田激起无限感慨,那句“躺在地上的树”将南渡河刻画得淋漓尽致,我想他是第一位把河比喻成树的诗人。诗人说的田野就是南渡河两旁的东西洋。东西洋在雷州市境内。东西洋水田连片,面积达22万亩,号称“广东第一田”,是湛江最大的水稻生产区。这里种植的水稻为两季,播种面积43万亩,总产达20.2万吨,素有“粤西粮仓”之称,两洋熟,半岛足。每每从这里经过,我就想起父辈们曾经多次明示,我们碗里的粥和饭很多就是来自这里的稻谷。每次往返,都是下午,但一点也不影响我对这条河和这片稻海的欣赏。南渡河水永远是平缓的,“母亲河”尽显典雅的母亲仪态。河水在太阳底下闪烁着水晶般的光泽,那是母亲河最美的笑容。河水不是很清澈,但这样的水质却是农夫最喜欢的,也是禾苗最喜爱的,是滋润灌溉庄稼的甜美乳汁。河的东面叫东洋,西面叫西洋,东西洋像是大河的两位姑娘,
一年四季伴着母亲撒娇起舞。雷州半岛是典型的热带湿润性季风气候,光照充足,适合种植早晚两造水稻。春风里,直扑天际的全是绿,一开始是浅绿,轻轻洒洒,如小姑娘在春风中叽叽喳喳。然后是翠绿,翠绿的时候,稻子开始扬花,不用深呼吸,便能感受“风吹稻花香两岸”的美。花香渐渐低调收敛,开始冒出了小绿点点,这个时候,便是盛夏了。小绿点长得很快,“扑棱扑棱”就黄了颜色。收完早稻后,还是盛夏。我总觉得晚稻长得比早稻快,不到一个星期,田里又是满目的绿。晚稻的绿有点深沉,是一种非常饱满的深绿,把耳朵静静地贴上去,仿佛可以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稻叶晃了晃长长的衣袖,悄悄地告诉人们说“我在灌浆呢”。灌浆的时候倒是不缓不急,却是初秋季节稻农听到的最美妙的天籁。
八月十五的月亮圆圆的,挂在空中,向稻田抿了抿她那最圆润的笑脸,只一夜工夫,那件深绿的衣服便换了颜色,淡黄淡黄的,黄中带绿,如姑娘穿着纱裙在初秋的风中曼妙起舞。渐渐地,便是那种有点迷离的土黄,似乎想永远躺在大地的怀抱里融为一体。进入深秋,那便是一种你无法描述的铺天盖地的金黄,这金黄湮没你的眼睛,而最要命的是,那饱满的稻穗像一只只勾魂的眼睛,就那么妩媚、极致地、诱惑地望着你……诗人后来又说:“南渡河,我是诗人,只能用一条绳子牵着月亮,交给邻居的孩子作风筝……”我不是诗人,但我喜欢那个牵着月亮的风筝。今天有点儿早,月亮还躲在太阳的后面,于是,风筝便改牵了太阳。秋日暖阳,在稻穗上活泼地跳动,浩瀚稻浪,稻香扑鼻,人醉了,心乱了。有人在唱:我从垄上走过,垄上一片秋色,枝头树叶金黄,风来声瑟瑟,仿佛为季节讴歌……
在雷州半岛,稻子一般要赶在立冬之前收割完毕。以往这个时候,金黄的稻穗早已在农民的镰刀下完成完美绝唱,可今年,似乎有了不同寻常的变化。晚秋的稻穗沉甸甸的,但还没有熟透,是因为天气还是其他原因?不得而知,但我敢肯定,今年的晚秋绝对也是一个丰收年。前几天,困扰我们家一年之久的事情将要尘埃落定,结果不是很美好,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我们这个家从此再也不用来回奔波,可以过上和常人一样每天团聚的幸福生活。这十四年来,我在这条河、这片稻海中来回奔波,见证了它的春风夏绿秋收冬眠,也目睹台风旱涝倒春寒的煎熬,如同自己的人生四季,令人感慨万分。南渡河用它的甘甜和宽容哺育了雷州大地,两旁的东西洋,浩瀚如海,开阔壮美,那种与生俱来的从容和淡定在不知不觉中影响着我,让我可以平静地注视着这个世界。纷扰世界如同自然界一样,总有不同的变化,好与坏,全都不绝对,坎坷曲折、甜酸苦辣总在我们的人生中如影随形。也许,这样才会有生命的精彩。我不急不缓地漫步田野,在朋友们的欢声笑语中,沉沉地淹没在一片金黄秋色中。稻穗拽住我的裙裾,与我窃窃私语:晚秋,注定是一种不同寻常的收获。我抚摸稻穗,想起先哲说的一句话: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那个有秋日暖阳、有朋友相伴的下午,我轻轻地捧起一个晚秋,关于这条河、这片田野带给我的人生感悟此刻全在心底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