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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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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2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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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棉》2022年春季卷[批评视界]李云汉《双重视角下的诗歌创作难度与张力》


双重视角下的诗歌创作难度与张力

——读诗人阮雪芳的短句集《呼吸距你十厘米》

◎李云汉


研究诗歌创作,或者说一首诗歌的成功,除了语言的精当与诗化,题材的取舍与运用,情感的真挚与独特,更多的是哲理的启示与双重视角的把握。诸多诗人囿于私人的情绪和琐碎而不能自拔,类似肤浅的歌手嚎叫于舞台,以为制造的声响足够猛烈即成为摇滚的一分子了。诗歌的内在品质具有不可磨灭的光泽、份量和尊严,外表如何装腔作势亦无法抵达诗歌的纯度和成熟度。“写诗始于愉悦,终于智慧。”(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语)来自潮汕的女诗人阮雪芳,保持罕见的灵性觉醒与智性表达,佳作频出,她的短句集《呼吸距你十厘米》见证了双重视角下的诗歌创作难度与张力,拥有独具魅力的情节性、哲理性和审美特征。

诗歌创作的难度之一是无法抓住事物的内核和真相。短句之十“小羊羔/在草堆旁/欢快跳跃/它不知道明日的屠场”,诗人谈论的是生存与死亡,强大与弱小,欢乐与痛苦,自由与束缚这样的宏伟命题,虎视耽耽的画面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和悲剧意识。生活的残酷性与危险性在于:欢乐是短暂的,甚至是被磨刀者所掌控或施舍的。作者的意图又不止于此,突如其来的转变带来更多的警示和深层含义,每个人都拥有自己快乐的牧场,亦是自己最终的屠场或坟场。

短句之十一同样是对事物真相的深刻揭露,又或者是面对事物的两面性,我们无能为力:“白天封闭的事物/在夜晚敞开它的窄门”,诗人犹如一位资深侦探,探微索隐,顺藤终于摸出一个瓜来。诗人阮雪芳曾经说过:“从北方的树木,我感悟到了无论是写作、还是为人,必须要有根性,要有面对困境时始终坚持的核心,这种根性是精神之根,是生命的核心,是人生的真谛。”面对苦难,契而不舍,坚信机会降临,诗人的表达不动声色,而惊喜之情却从发现的“窄门”二字溢出来,挡都挡不住。

在短句之十五中,“节日/人们都在送祝福/没有谁/敲过隔壁女人的门”,这是谁的过错?诗人貌似平铺直叙,直面的是庸常的背后人际关系无可救药的疏远与割裂。诗人擅长清除生活的泡沫与枝叶,挖掘被掩埋的情感温暖和人性通道。现实的确如此,邻里之间漠不相认,却把热情和希望抛得满地鸡毛,甚至下落不明,在文明社会推演一幕幕拙劣的哑剧。

诗歌创作的难度之二是无法保持认知高度、判断水准以及对事物包容性。短句之一“认识之前/遗忘之后/多少日子/记不清”,通过一字一句的可信度和耐人寻味的自问自答,让诗歌整体语境变得平中见奇。一段愁肠百结的感情开始与结束,或脆弱得如过眼云烟,或终生笼罩于阴影之下。音乐天才黄家驹的《喜欢你》有这样的歌词:“以往为了自我挣扎/从不知/她的痛苦”,唱到撕心裂肺,一句“从不知”,把悔恨交加暴露得体无完肤。“记不清”三个字亦隐约透露出彻夜未眠、心存悔恨的气息,嘎然而止的文字节奏让人如临深渊。

“人生实如钟摆,在痛苦与倦怠之间徘徊”,叔本华脍炙人口的名言难免过于悲观。短句之二十八强调了人生得与失、悲与喜的共存性:“列车驶出/站台/一个倾空的巢/又轻松,又悲伤”,面对人生的百孔千疮和措手不及,唯有怀着坚定沉着的客观态度,才能获得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弹性和生机。

短句之二十二富有宁静致远、宠辱不惊的禅意,“万物作而弗始也,为而弗志也,成功而弗居也。夫唯弗居,是以弗去”,体现了老子《道德经》“万物合一,顺道而行”的无为观。“清澈是一种宽宥/一座空山,听一夜雨/流淌的山泉,回归至无”,全诗晶莹剔透、不染一丝杂质,运笔之自然洒脱,境界之高远清明,实则如独钓寒江雪的渔人,内心堆砌了厚重的孤独。

诗歌创作的难度之三是无法表现出诗歌的丰富性。“路过七里庄/庭院/玉兰/雨珠闪烁”,短句之十七简洁的情节更显巧妙与奇特,诗人对文字的敏感和事物的掌控已趋炉火纯青之境。路过七里庄,注意点是庭院、玉兰、雨珠闪烁,必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诗人深深陷入“雨珠闪烁”的情境内,可以理解为无限悲伤、一声叹息的眼泪,也可以认为是阔别重逢、重归于好的喜悦。全诗动静有序、张驰有度且举重若轻,干净的字句毫无伪饰地脱口而出,平静中蕴藏着风暴,从容中抹去了窘迫,彰显出诗人特有的精神气质、价值取向以及胜人一筹的美学理念。

“深夜回家/推门/看见/灯和母亲”,短句之九采取寓情于景的白描手法,刻画出一个平实温馨的转折性场景,诗人没有一句赞美之词,却写出了感人肺腑的热泪盈眶和刻骨铭心的安慰。台湾歌手齐秦的歌曲《大约在冬季》留下一个问号一直高悬头顶,“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为什么会是在冬季?多年以后才恍然大悟,在寒冷的冬天重逢不是别样的善意和温暖么?疲惫之人在黑夜归来,无论发生了什么或即将发生什么,灯和母亲的搭配,无疑是世上最幸福美好的事情。

诗人阮雪芳认为:“诗具有的丰富性,一方面可使人性得到丰盈,另一方面可呈现世界多元的内质,使一切藏匿、遁形、曾出现和未到场的事物,在某个时刻与我们相遇。”短句之八以拟人的视角扩展和延伸了日常生活的故事性:“列车/空着座位/等待/她的旅人”,这是一个容易相遇的时代,也是一个容易走散的时代。旅人骤然不出现的时候,无声无息的等待便散发出空虚的绝望。甚至于,这是永远的等待,是时间对生命的吞噬,人仅仅是匆匆离去的过客而已。这样的双重视角创作意味着复杂的内涵和多项解读,具有更容易认同的全面性和广阔性。

诗歌的张力离不开意象艺术。意象源于诗人对生活进行多方位的内化、组合和加工,形成诗歌独有的虚幻性和陌生化,具有超现实主义的美学特质。短句之五“火中钉子舞蹈/云雀穿过苹果的内部”,为读者提供一个暗示,生命绝不允许妥协,无论是火中铁钉的煎熬,抑或是梦想穿过世俗的欲望。诗人把情感、想象和理性并置,让意象张力如树根裸露地表,强大的生命信念和现场感呼之欲出。

短句之二十五“群鸟飞出丛林/草木融化了一部分”,是对自然性与社会性关系的高度概述。英国学者罗吉·福勒指出:“一般而论,凡是存在着对立而又相互联系的力量、冲动或意义的地方,都存在着张力。”当聒噪的“群鸟”与丛林草木融为一体,自然与社会在和解中走向生态平衡,结束单方面的索取与征服。诗人阮雪芳深知诗歌题材和内容的巨大含量,竭力渗透个体感受和人生经验,并把诗歌寓意表现得恰到好处。

诗歌的张力离不开哲理思考。俄国哲学家、经济学家与作家,启蒙主义学者拉吉舍夫说过:“经常讲究服饰华丽永远意味着理智的萎缩。”许多诗人沉陷于玩弄华丽的辞藻,犹如铅笔划过透明的玻璃,倍感徒劳。短句之七“天空/一只飞鸟/井里/一只青蛙/树下/吹笛的人”,这样的熟视无睹的场景一定有什么东西击中了诗人。毫不相干的飞鸟、青蛙和吹笛人各有各的方向和目的,这是一个普通诗人的感叹。诗人阮雪芳的非凡之处在于,她具有强烈的宇宙意识和危机意识,在时间的抹布之下,三者皆难以脱逃环境与精神的牢笼,不知所向。

诗歌的张力离不开情感沉淀。短句之三“新长出的菊花/开得灿烂/忘记了/屋里的剪刀”,写得妙趣横生,实际上却是诗人惊心动魄的体验。当爱恋上升,怨恨便消退了,似乎是刹那间的事,倘若你还“不够灿烂”,事情就变成了事故。从修剪花草这样的日常小事延伸到利己性与利他性、向善性与向恶性、理性与非理性这样的对立与冲突,诗人投入了丰盛的情感。短句之四“陌生城市/我熟悉/头顶的星辰”,写的是一个飘泊者深入骨髓的孤独,侧面反映出现代城市人际关系的荒芜和破碎。作为双重视角创作的践行者,诗人阮雪芳仍然保持不偏不倚,用简易至极的字句修筑了畅通无阻的“环形公路”,完全可以反方向理解为,因为城市的陌生而庆幸接近了头顶的星辰和内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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