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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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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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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塘村四章

◎安石榴


开居

莲塘村的得名出乎意料地偏离了惯常的想像,我指的是广州黄埔九佛街的莲塘村,这是华夏大地美得泛滥的无数莲塘村中的一个,这些冠以“莲塘”之名的村庄来由,大抵缘于村中拥有关乎风土风光的显著莲塘,背后或许还指向一个以“爱莲”著称的周氏宗族。然而这个隐匿于广州帽峰山一隅的莲塘村,虽然也有着入目生姿的莲塘,但契入名字的并非池塘中生长的莲花,而是池塘连成的莲藕般的形状,于斯世居繁衍的也并非与濂溪先生相关的周姓人家,而是源自江西泰和柳溪的陈氏宗族。

徜若将时光拉回780多年前的宋端宗景炎年间(1276—1278年),便可窥见莲塘村遥远恍惚而又踪迹可辨的前世。其时,居住在帽峰山北麓重岗村的养鸭人陈时四,时常赶着鸭群到村落周边僻静无人又低洼多水的地方放养,香山窿是他放鸭较多的一个去处,那里山地交接,林树茂密,水草丰盛,有流水不竭的溪涧和天然形成的水塘,可以供鸭群自由游弋。另外环境清幽,风光宜人,土地肥沃,可谓上佳的安居落户之所。由此,陈时四萌生了在此开居立业的念头,经过一番酝酿,于是举家从重岗村迁移了过来,建房造屋,拓土开耕。

香山窿就是莲塘村的前身,“窿”指的是山冲,也就是山间的谷地。随后诞生的“莲塘”之谓,据说是由于建村时,将房屋前面弓形环绕的洼地沼泽加以挖掘扩筑,形成风水塘,同时兼作防火、防盗之用,此外又在狭长的水塘中间筑上堤坝,分为几口池塘,以便于种植养鱼。改造后的池塘,相连相隔,宽窄不等,整体看上去就像是一根长长的莲藕,又随着在塘中相继种下莲花,成为生动别致的景观,“香山窿”随即演变成了“莲塘村”,自此流传下来,似莲藕般在这一方水土深深沉潜。

陈时四成为莲塘村的开居者,也是莲塘村陈氏的始祖。莲塘村陈氏与重岗村陈氏,包括邻近的枫下村、燕塘村、黄田村等几个村落的陈氏,一脉同源,据其族谱记载均源自江西泰和柳溪。如今,黄田村的陈氏族人,仍然保存着一部修订于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的《江西柳溪陈氏谱源》,上面清楚记载着柳溪陈氏分支入粤的动向。从中可知,柳溪陈氏的入粤始祖,名軧,字彦约,号八府,生于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年),宋仁宗天圣元年(1023年)授广东南雄府保昌县(即今南雄)教谕,后又任保昌县尉,由于为官清正,勤政爱民,被称为“保昌公”。保昌公退仕后,留恋岭南风光,遂定居番禺梁宁乐乡(今黄埔九佛一带),因落居之地不远有凤凰洞,故将村庄命名为“凤翔社”(今枫下村),繁衍生息,开枝散叶。陈时四即为陈軧的第五世孙,至今,由古凤翔社发散出去的陈氏后人,已多达数十万人,大多散居于珠三角地区。

村落

每一个村庄都有着嵌入地方、岁月、人迹的深刻印记,而一个村庄的出现与格局、规模等的形成,必须经历人口的繁衍、物资的累积、社会的影响以及时间的塑造。时光流逝了将近800年,纵使斗转星移,风物流变,如今的莲塘村,依然能够窥见村庄最初奠造和历代扩展的轨迹,依然能够窥见隐藏于其间的朝代烙印和生活缩影,并可探询到由村落到地方、由宗族到社会而一路演变的传统、文化、智慧、文明。

从780多年前荒芜无人的香山窿而由偶然闯入的陈姓人家拓居,成为一个由姓氏宗族而展开的传统村落,这是莲塘村流传下来的众所周知的前世。我们无从得知莲塘村最初的形成风貌与随后的变迁情景,但根据当前可见的文字记述和保存下来的古村落现状,并不难作出接近于真实的揣测。事实上,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具有典型岭南传统风格的古村落,莲塘村早就备受关注,经过一众专家学者近乎抽丝剥茧的考察研究,已很大程度地还原、呈示了这个村落自古至今的面貌、走向,并相继被公布为第三批“广东省历史文化名村”和第二批“中国传统村落”。或许可以这样说,古老的莲塘村,虽然隐匿于山间如同谜一般的存在,但那些经久潜藏的谜底已大多数被揭开。

莲塘村处在帽峰山脉延伸的丘陵平地之间,四面峰峦绵亘,周边丘壑交互。遵循开居传统、风水理学并且因地制宜,莲塘村在着手建村时,就确定了背山面水、依坡就势的布局,背靠的山,叫做圆帽山,又称玄武山,“圆帽”顾名思义就是如同一顶圆形的帽子,在古代亦指向官帽;“玄武”在风水学中则有代表屋后靠山之意,同时代表方位。面向的水,便是由洼地沼泽改造而成的莲藕状的风水塘。后山与前水,寓意藏风纳水,养气聚财。圆帽山是一座不过几十米的圆形山丘,虽然山体不大,但山中花草烂漫,大树参天,一派荫凉与清幽的景象。房屋的规划建造,依托坡地环绕山体分布,扇形展开,层层排列,座座互通,巷道分明。经过宋、元、明、清、民国几个时期的建设,莲塘村逐渐显现出今天所见的古村落面貌,环回宽阔,错落伸展,主要建筑包括片状的民居及穿插其间的祠堂、家塾等,保留着不同历史时期建筑的风格特色,此外还有古巷、古井、古桥、古树,组成传统广府村落的样式、规模及风情。

莲塘村古村落的真正形成,历经几个朝代,大概分为三个时期,一是宋末到明代,村落集中在圆帽山西侧;二是清代至民国期间,村落向东侧发展;三是民国后期以来,村落分别向东、向西连续拓展,范围逐渐超出了圆帽山及风水塘以外。历经几百年的发展变迁,现今的莲塘村,自然不能再与当初的莲塘村等同而论,但那由宗族、文化而伸展的脉络、精神始终贯穿其间,成为永恒的色彩和影像。传统并非是风貌的维持和习俗的固守,而是气质的凝结与精神的延续,随着历史和时代的前进,这个原本偏安一隅的小山村,已然村落辽阔,声名在外,在岁月和时光中一步一步地拓展着生存、生活、居住以及乡村的界限。

建筑

岭南地区的建筑,以广府建筑、客家建筑、潮汕建筑为三大特色,在历史的进程中,也不乏两者、三者交融的建筑样式。莲塘村的古建筑群,以广府建筑为范式,据专家研究表明,在宋末元初始建时即呈现出2条街和11条巷道的肌理,目前格局仍存。而保存下来的建筑,以清代到民国时期的房屋为主。房屋分6座排,每排分别有4-9座,每座都是五龙过脊,青砖砌墙,灰碌筒瓦,人字山墙。各排座错落别致,之间均有巷道相隔,5条里巷分别命名为荣华里、人和里、中和里、平安里、长安里,巷面使用青石板铺设,各巷口均设有门楼,上面书写着巷名。整体看来,古建筑群保存完整,格局清晰,特色鲜明,其“梳式”的布局以及“三间两廊、冷巷纵联”的组合关系,“镬耳山墙”等建筑元素,均体现出广府民居建筑的精髓特点,具有很大程度的代表性。

从莲塘村保存下来的古建筑当中,可以看出自宋代至明清、民国几个历史时期的建设线索,并可窥探到几个不同历史阶段的建筑风格、艺术特色及居住美学,其中最有代表性和象征性的建筑物,当数祠堂和私塾,包括纪念莲塘陈氏开居始祖的时四陈公祠和鸿佑家塾、秀昌书室、友恭书舍几个宗族私塾。此外,古村落村口的双孔石桥和社稷神坛,也颇为引人注目,是反映地方乡土民情、风俗风貌的重要见证。

一个以姓氏宗族而展开的古村落,最为重要又最具规模的建筑,必然是祠堂。通常来说,祠堂并非随着村落的出现而兴建,而是随着宗族的繁衍壮大而择机建造,一个村落或宗族可能有一个、多个祠堂。时四陈公祠是莲塘村唯一的祠堂,始建于清光绪十八年(1899年),距今已有120多年的历史,曾于1943年和2013年两次重修。这是一座典型的清代广府祠堂,主祠三间三进,左右两边各带耳房和青云巷,青砖山墙,石柱石础,镬耳屋顶,灰塑博古脊,檐廊、墙面及屋脊上分布着石雕、木雕、砖雕、壁画等,气势恢宏,美仑美奂。在二进厅堂之上,悬挂着一面“善世堂”牌匾,为凤翔陈氏族人、清光绪年间进士陈之鼐所书。

崇文重教、耕读传家是中国古代村落发展和宗族繁衍的一个美好传统,每一个传统村落,都会设立供宗族子弟读书上学的私塾,多称家塾或书室、书舍等。莲塘村在历代曾经有过多个私塾,这些私塾有的并非是专门建造的就学之所,而是在某个时期出于需要而由祖堂、居屋改变用途。目前,村中仍保存着鸿佑家塾、秀昌书室、友恭书舍三间不同时期的私塾,从中可见陈氏族人素来的尚学风气以及对教育的重视、期望。

鸿佑家塾修建时间不详,据称原为陈时四次子的祖厅,二进三间带天井,应该属村中最早的一间私塾。秀昌书室修建于清光绪十年(1884年),五间一进两廊,内设天井、花坛,安静幽雅。友恭书舍修建于清末民初,二进三间带前座,为清宣统年间正七品法官、民国期间曾任审检官和检察官的陈永清故居。目前,随着“乡村振兴”策略和行动的实施,鸿佑家塾已改造为乡村图书馆,也即黄埔图书馆莲塘分馆,秀昌书室、友恭书舍也已改造成乡村文化站和村史展览馆。

除清代至民初的祠堂、私塾等建筑外,莲塘村保存至今的具有历史和年代标志的建筑物,还有1958年建造的莲塘第一食堂和莲塘营部第二食堂。莲塘第一食堂仿照当时苏联的克里姆林宫建造,莲塘营部第二食堂则沿用旧有民房改造而成,这两座建筑,均是特定时代的特别场所,是那个时期社会生活的重要历史见证,虽然建造时间相对来说并不算长,但同样显现出令人怀想的岁月韵味。另外,位于时四陈公祠门口广场西侧的戏台,也是近几十年修建却又与古民居巧妙融合的建筑,戏台建于1970年,其时,村民们曾自发成立莲青剧社,自行排练剧目及演出,这座戏台,是当地居民文化生活的见证。

风光

在古村落的村口,有一座古朴精致的石桥,名叫清濯桥,这个命名一听而知即出自周敦颐《爱莲说》中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之句。清濯桥通体暗红,以南北相向的姿势横跨莲塘,如同一道永不消散的彩虹悬浮在水面之上。这座石桥呈双孔拱形,孔道可通船只,桥墩、桥身、桥面和护栏,全部用红砂岩打磨而成的方砖、条石或石板构筑,浑厚大气又不失精美,桥面护栏还镂上雕刻,两端桥头均刻着桥名。站在桥上,可以环视整个村落,也可以观赏到整面莲塘,可以想像,在莲花开放的时节,这里是怎样一个令人赏心悦目的观景所在。

清濯桥的北桥头,生长着一棵高大茂盛的榕树,与石桥、莲塘映衬成趣,生动幽雅。这棵榕树,据说是开村时期种下的,已有700年上下的树龄,树干粗大得约要六七个人才能合抱,树冠宽阔得如同一把巨大的绿伞。在宗祠建成之前,这里向来是村人聚会议事和休闲消暑之处。俗话说,大树有神灵。从远古社会开始,人们就相信神灵依附于树,树神是万物生殖的象征,也是人类繁衍的象征。同时,树神也是本境之神,能保护一方水土人口繁衍,风调雨顺,六畜兴旺,因而古老大树之下往往也是社公祭坛所在,是集祖先崇拜、土地崇拜、自然崇拜、土地信仰为一体的祭祀空间。莲塘村口的这棵大榕树下面,设有社稷神坛,这里既是村民们的祭神、祈福之所,也是一处亲水平台或者别致的景点。

就行政区划而言,目前的莲塘村,已经升格为一个行政村,但古村落作为这个村庄的起源和传统,作为一种追寻与荣光,作为一个印象及符号,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经过几百年岁月流光和风雨日月的浸染,这个原本就与山水无限融合的古村落,俨然一幅散发着浓郁岭南乡村风情的水墨画,画面上,成片成排、古色古香的民居和环绕生姿的荷塘为描划分明的主体,簇拥的帽峰山和辽远的山川为浓浓淡淡的背景,青砖黛瓦、镬耳山墙、石桥古榕等为生动突出的亮点。这是一幅人与自然连同时光共同描摹、逐步完善的水墨画,每一处笔触都渗透着天地的神采和光阴的气韵。

岁月流逝,风物变换,伫立在今天的莲塘村,依然能够看到那面挖建于700多年前的莲塘,仍然如同一根姿态优美的莲藕静卧于古村落的前面,依旧演绎着花开花落、四时变幻的动人景象,而在时光冲刷中一度陈旧破落的古老房屋和村巷,还有曾经荒芜无序的后山,都已重焕生机,光华再续。“半村莲塘半村山,半拥新城半拥湾”,这是在“乡村振兴”之下对莲塘村的最新定位,随着对古村落的修缮、恢复、利用,莲塘村已实现了一个传统村落于保护、传承、发展之下的华丽变身,成为一个包含古村落、古建筑及现代化公园、现代化设施在内的景观化乡村,成为一个蕴含着人文文化、自然风光和时代文明的美好去处。

【本文载于《红棉》2022年夏季卷 非虚构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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