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堇
路过黄昏的人
不远处的村庄呼吸着炊烟的热气
坐在秦岭一块青石上
此时的情景显得如此奢侈
随光而变的稼穑,随风而落的叶子
我无需为季节辩护
我理解身下石头的内部力量
山里的风真大啊,刮个不停
北方已经露出空虚
在交出体温之前,在我与石头之间
泪水突然灌满了我的双眼
一个路过黄昏的人在匆匆穿过原野
我想喊住那个身影,风,灌满了我的喉咙
初冬的生命体
透过病房蓝色的窗帘
一株落光了叶子的榉树
在光秃秃的苍白中茫无所获
一声鸟语和一粒雪的低语
让我在冷瑟中收回了凝视的目光
远处,教堂的钟声惊飞了一群渡鸦
扑棱棱,扑棱棱……
它们略过塔尖,略过孤独的冷杉
我难以掩饰这病态的兴奋
苍穹下,大地接受了这些枯萎的事物
我接受了被凛冽扭曲的词语
我舔了舔皲裂的嘴唇
这个冬天
无论是照耀或是灰暗对我都毫无意义
又是岁末
又一年的末梢,凉意与尘埃
吹过我的衣襟,慢慢变灰的长发
吹过令我爱恨一生的土地
怕冷的鸟儿都搬迁到南方去了
它们并没有被风吹散
和鸟比起来,我是迟钝的
我承认不愿意面对落日
不愿意在冷色的臆想里翻动旧梦
甚至不愿意面对
湖水映出的越来越深的苍老
这一年我的爱抵不过一枚落叶
落叶在归根,而我在飘零
我亦不希望一场雪
在岁末,悲壮地落下来
贡嘎雪山
抬头仰望,我的目光落在
冰峰的利刃之上
我目击了它的来临,一种原始的力量
让贡嘎雪山呈现着王者的风范
这是一位有硬度的高俊美男
它有最洁白的牙齿,最冷冽的表情
我们彼此打量着对方,压抑着心中的热血
当我有了某种想法
我的爱像闪电一样撞向它的内心
却不能撼动它的灵魂
在它面前你无法隐藏内心的阴影
这指向苍天的利剑啊。让我看到了
什么是圣洁,什么是时光的擦痕
它让我的笔触不再苍白,无力
这是诗人之恋,还是画家之爱
风自海拔七千多米的山峰吹来
吹在每一件事物上,吹在我的心上
哗哗,哗哗……
大地之上这明晃晃的绝唱
这是通往上苍的捷径?
在这一望无际的银白中我终将选择沉默与敬畏
贤令山,我需要这一切
我慕名登上贤令山膜拜
膜拜唐代的一位诗人和一首诗
“玲珑开已遍,点缀坐来频。”
它们就在毛针草,小香樟间
讲述着韩愈与一位老人的过往
我看到了涛涛江水的对岸,站在
钓鱼矶上贞元十九年的一个背影
坚韧,伟岸又不失气节
这不是错觉,更不是伏笔
这是1200年前的场景
我驻足在一株楠木前
努力把时间拆开仔细辨认着
哪是唐朝的隶笔,哪是未知的意象
语言无法道出这段漏风的历史
此时,有树叶落下,刺破寂静
它们在山间的坠落就像韩愈的鱼竿
破解着黑暗
我需要这一切,并接受它
淘江白鹭
我怀疑这不是一条江
它是天空的另一种形式的再现
一艘艘小船划过我的陶醉与倒影
使每一寸光阴都成了童话
几只白鹭自岸边的草丛惊起
像一场风暴
它灰色的翅膀扇动着水面的波光
骨骼在空中发出尖细的声响
也许,它早已窥见
当年的韩愈长衫飘飘地
在命运的暮色中迎风而立
仿佛此刻他正站在船头捻须轻吟
“悬流轰轰射水府,一泻百里翻云涛”
我突然有了眺望尘世尽头的想法
虽然初冬的陶江最终未能让我看到古人
即使天各一色,即使它的清澈映出整个江山
我依然无法用手指摁住时间
你看,白鹭的脸上正闪着江水的光泽
风中多次竖起衣领
一滴雨水侵吞了整个秋天
包括街巷,田野,草地,变冷的暮色
街角中的景象已不再美好
一个孤独,深情,苍老的人
正在一首诗里闪着泪光
他让我突然想起
坐在夕阳里喝酒的父亲
我看见刀的锋刃带着露水
正在插入夜的深处
也许,所有的尘埃都应该落定了
季节,让我并不急于策马
我已习惯了背靠秦岭
背靠孤独者的半个夜晚
面对生活的冷多次竖起衣领
【本文载于《红棉》2022年夏季卷 诗思光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