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湘南
玉兰树下
走在测核酸的队列中
一个花瓣
掉在我头上
它枯中带点淡紫
春节前
小区的玉兰花就开了
现在花期已尽
树上已难见完整的花朵
我将花瓣握在手中
它柔软
像个插队的小鬼
使出最后一点淘气
告知我
树枝正发新绿
春天还在
仙湖植物园里的祖国
台湾相思 海南蒲桃
岭南山竹子 西藏虎头兰
广西七星剑 贵州老鹰七
云南尖刀如意散
上亿年前的硅化木
1992年邓小平手植的高山榕
苏铁 木兰 苦苣苔和秋海棠
……
在仙湖植物园
我看到全国各地的植物
就像深圳
集聚着天南海北的人
不管是往天空伸展的树木
还是在岩石上低伏的苔藓
植物们同沐风雨
在各自的子午线上
生成各自的绿
红色的花或黄色的花
都有时间的布景
它们自如生长
在同一国度
将自我蔓延
在季节的更替中
展现与生俱来的模样
每每我从台湾相思树下走过
感受风吹抚它的叶子
每每我站在湖畔
看着弘法寺的琉璃光亮
像一棵树一样舒张枝叶
就有种平静的力量
在体内流淌
我想起每一株植物的来历
与它们交换呼吸
用相同的语言
讲出各自的故事
在384米高空办一场诗歌展
深圳地王大厦69层
圆形的观光厅命名为深港之窗
360度景观
可以看到四面八方的深圳
可以看到清晨与暮色 记忆的烟尘
可以看到深圳河两岸
与它延伸的方向
河流的水蛇腰缠绕着城市
一边是高楼林立
一边是田野阡陌
落日在西边铺洒光芒
为城市涂上金黄
河套两岸有着开阔的想象
从望远镜中
我们可以看到城市柔软的缝隙
与游弋的人群
梧桐山上一朵毛棉杜鹃花的微笑
风雨来时是另一番景象
铅色的云块在空中漂移
排兵布阵的闪电照亮最细的街道
雨击打窗棂
风刮着括号
像是合唱
像在朗诵
我的诗歌
镶在玻璃上,并不耀眼
这些朴素的文字
就生长在这个城市
像街边的木棉或洋紫荆
在城市扎根,每一季的花
都可能遇上
不同的读者
在过往的日子
我写下无数行诗
今天它们飞出书本
在城市上空
与深圳融为一本
一车腊梅香
——致陈悦诚
手上拿着两束腊梅
从紫苑出来
迎面走来的人都看着我
那一刻
我是一个骑鹤的少年
我感觉自己做错了事
不该抱着梅花
走在深圳街头
等待红灯时
梅花在一秒秒绽放
小朵的在变大
大朵的在爬阳光的梯子
它们真够野的
那些香味在爬别人的车窗
下午5点26分,我穿过公路
梅花抽刀断水
公路上留下
一条擦不掉的印迹
腊梅的柔黄如此招惹
交警来了会拦着我的
我将腊梅放入车内
闻着一车的香
心生忐忑,我这是醉驾吗
在回家路上
天空嵌入摩天轮
在空中转动的诗歌之眼
金色的摩擦声
沿江高速公路往西
平静的落日
海面涌动我的波澜
在摩天轮内
转动的世界与生俱来
我被高高举起
接近云的呼吸
这个城市从未如此缓慢
前海湾揽着微风暧洋洋的舒坦
心跳在静音室内十倍放大
婴儿在洋水中倾听世界
那些脚步声 如此逼真
海天相接处
电流飞升 尖锐之物碎成鱼纹
飞鸟在海面上
留下划痕 留下翅影
这是我的城市
这是我的缓慢
远处的楼与近处的树
低处的绿与高远的蓝
忽高忽低的厢与忽远忽近的路
白日梦与白日梦
我看着 我数着 我摸着
罗湖文化公园
记忆并不久远
文化公园曾是很好的去处
有闹热的角落
有寂静的长廊
粤剧小舞台是深港票友的据点
画院内时有展览呈现山水意境
最初,我认识的一位画家
他的工作室就在公园内
有几次我现场看他挥毫泼墨
展览上,看他迎来送往
他送走的是时间
也是九十年代的公园意象
爱好写诗的友人
在这里做起一个诗林编辑部
慢慢地,这里也成了诗人们的集聚地
无需接头暗号,编辑部敞开胸怀
像新世纪,一面诗墙
记录了天南地北
诗人的签名,也记录了
罗湖的闲暇诗意
那时,我隔三差五就去一次公园
以会友之名,以工作之名
有时也以玩乐吃喝之名
美食街与公园一墙之隔
海鲜大排档似乎都沾上文艺气息
零点之后,仍在招惹诗人们的肠胃
从乐园路穿行而过的食客
与公园内打发时间的老人
可能都不知道公园的秘密发条
那不是不语的假山
不是词语与词语的勾连
而是中心的水池与剧场的
空寂。它们储存公园的影像
一年,又一年
那些关于生活的交谈
就藏在我的聆听里
如今,公园不复存在
记忆的积蓄就像新的地基
在回响,在发芽
【本文载于《红棉》2022年夏季卷 诗思光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