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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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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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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是生命的震颤

             美就是在你的知识、经验和热爱养育下生命的震颤

                      世宾

关于美的概念其实是一个古典的概念,在现代主义之后,艺术追求的已经不一定是创造美了,而是一种植根于我们的现实生存、历史生存和时代文化的最高想象的艺术表达。即是说,艺术创造并不是以美为目的的创造,而是呈现和处理世界的内在精神和外在现实的复杂性关系的创造;或者说,美的概念就是指深邃而又有意味地创造出能呈现人与世界关系的形象。因此,审美活动其实就是鉴赏力和艺术表达力的能力表现,它涉及到审美活动主体的文化想象力、感受力和体验力,对艺术历史人类发展史的理解和把握,以及对语言、修辞、线条、色彩、材质、韵律等等作为艺术表现形式、语言的理解和运用。关于美学、审美这样的概念,也是我们从古典的美的概念里延伸出来的,但它在现代的指向可能要更加的复杂和多元,它既有指向古典及其国家意志所延伸的美的概念,也有个人的伸向幽暗之处的秘密的探索;它既是指向语言发展史的语言创新,也指向对语言底下内在的精神强调;它既指向对现实和历史生存的诗性切入,又指向对时代的文化最高想象的敞开。这些种种方面都意味着审美活动是一场自我与对象之间的对话的关系,这活动在要求着所有参与者的内在丰富性,并在此基础上展开对话,以达到一种情感、心智和灵魂的唤醒或呼应。因此,在现代之后,美学已经不是一门关于美的学说,美也不是产生于愉悦。与其说美产生于愉悦,不如说美产生于心灵的震颤,美就是让你痛哭的,美就是让你欢笑的,美就是在你的知识、经验和热爱养育下生命的震颤。

 

无论是自然还是人的创造物,都必须投入人的意志,只有物成为人的意志对象物时,才能产生美

 

与其说审美是为了愉悦,不如说审美是为了聆听。在古希腊时代(这是美学开始萌芽的时代),当聆听到真理和神圣的声音,人们就感到愉悦。他们在石头里听,在曲折的线条里听,在声音的跳跃里听,在起伏的大地上听,在献给上天的只言片语里听,当他们听到有关真理和神圣的消息时,愉悦便从内到外沐浴周身。美便向聆听的人敞开了,啊,美被创造出来。

审美有多种目的论,这也是审美从美的追求发展到有目的的艺术创造之后的异化。我们可以看到,在更加远古的时代,美的感受的源头物并非艺术,即是说并非人工创造物,而是自然;纵使人工创造物出来之后,第一目的也不是为了审美,这就是说,美最早是在于无目的的自然状态下产生。但美的愉悦为何产生呢?那对应物对应了什么?或者说什么在对应物身上的投射而使观者(听者)获得愉悦的感受?

我们生存的物质世界,现代科学可以证明,我们置身于两类存在物之间:一种是自然,包括时间(有观点认为时间也是人意识的产物,休谟就认为没有独立于观察者的标准时间。)宇宙和地球上的万水千山,以及动植物、肉眼看不见的细菌和构成量子的弦和夸克;一种是自人类走出原始状态,开始学会使用工具和生产工具的人工再造物,也叫创造物,包括被使用为矛或棍子的树枝、被用于投掷或敲打为斧头的石头、从矿物中提炼出来的铁和从这些材料基础上发明、创造、生产出来的汽车、飞机、大炮。石头、树枝是自然物,但被人使用时,它就是工具,就成了人的再造物。同样的,人既是自然的产物,也是再造物的产物;更加特殊的,他同时也是再造物的创造者。因此人既是物质的产物,也是物质的生产者;人即独立于物质,又消融于物质之中。既然人产生于自然,本来人是不可能生产自然的,但由于美的创造,自然成了人类美的生产的对象,因此,自然作为美的生产资料在某种程度上被纳入人类的创造物之中。人类在物质形态的这两种存在物之间,通过生产实践活动,又创造了一个精神-意识的世界,宗教、政治、道德、伦理、经济、艺术等等,都是从感性、直观、概念慢慢发展出来的。由于经验(先验)的基础和对象的相异,每个门类又发展出不同的专业世界。

在所有的创造中,没有比的创造更强烈地被人规定和确认了。作为人的创造物,美必须在美的意识产生之后才产生,在人的意识之前,不存在着美,纵使在我们认为可以作为艺术源头的岩画或者某些日用工具的生产已经出现的时候。考古已经证明,它们被制作出来时,并不是为了满足审美的需要。在古希腊时期,哲学家们会认为数是美的、平衡是美的、符合神的意志是美的、强壮是美的、匀称是美的,他们强调模仿自然、模仿神的一切存在物是美的,星空是美的、山川是美的、大理石殿堂是美的、英雄是美的。这些东西的美就是真理和神圣性的事物在它们身上的投射。再造物的美也是必须符合真理和神圣性要求才是美的,当然,它们被生产出来时——我的意思是它们作为美的对象物时——就按照这个意愿的——它们是人意志的产物。

无论是自然的还是艺术的创造和审美,只有人的认知和情感的确认、投入,才能产生,也就是说,美不是天然的,它的产生必须由人的参与才能达到美的完成,这也就是王阳明所说的只有人来到山间,看到那朵花,才互相明白。没有人的明白,美就处在沉睡之中,准确说,美就不存在。这种情况有如骆驼和它勤劳的主人相对的漫漫沙漠,对于他们来说沙漠没有美丑,这只是他们活命的地方,他们在漫天风沙的一座座沙丘里跋涉、寻找水源;而对于千里迢迢的外来探险者来说,沙漠展示在他们面前的就是自然的壮美,是他们要征服的对象。由于探险者的参与,这片沙漠的美产生了。而对于这片沙漠的居民来说,由于距离太近——这距离包含空间距离和心理距离,或由于他们忙于生计,而无暇顾及这周遭的环境;他们的精神的缺席,也就使这片沙漠没有置身于美的创造中。虽然骆驼的主人也是人,但生活的艰辛、生存的不易使他没有精力、无暇顾及这周边的环境,他和沙漠互相都处于遗忘之中。由此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没有人的精神性参与,自然就是那物,而非美的对象,更非美本身。自然之美也是人的创造物,但人创造的不是自然本身,而是创造了自然的对应物,那或许不会被遇见的——美。

这美就像一种意识,对于每个观赏或参与创造美的个体都是不一样的,在每个人的内心之中,唤起的美的强度和美的样式是不一样的。譬如欣赏一片有溪流、竹林、稻田、村庄的风景,有人会想起远方的江南,有人会想起故乡,有人只是在风景里感到肉体的放松,同样的一片风景,在不同的个体身上创造了不同的样式和内心的震撼。

自然并非人的创造物,而人曾经是自然的创造物。但随着人的意识的发展,脱离了动物的属性,就成为与自然相对应的存在物。但作为自然存在物这一属性不会因为有了人的意识就彻底消除,人依然可以作为自然的存在物被加以考察。然而由于人的双重属性的特质,使人被考察时与自然有了不同的路径,或者说,我们对人的考察与对自然的考察有着不同的观察方法。自然是自在的存在,它的存在本身无论对人对事,还是对生活在上面的物,都没有美丑是非对错,只有人的意志作用于它时,才产生了审美,并且会因为不同的人而感受不一样的存在。而人的存在由于他的双重属性而显得更加复杂,一个人的存在,他既具有自然属性,又具有社会属性,因此,对一个人的判断就有了多层审视的可能。譬如一个人,从第一属性看过,就可以知道美丑,这种美丑的判断肯定跟判断者的生活背景、需求和习惯有关:一个都市生活的人看到的可能是肌肤、身材、五官,而在亚马逊原始部落生活的人可能看的是胯部和奔跑的能力,这些都属于一个人身上的自然属性,不同的选择需求就会使他们做出不同的判断。但对于一个人的判断还不仅仅是他的生物性,肯定还包括他的社会性,包括他的性格、道德感、伦理规范,甚至还包括学识等等,这些都会进入被判断的范畴。如果一个漂亮的女人,但心如毒蝎,这个人是美还是丑呢?这就需要看判断者站在什么立场上。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无论是面对自然还是具有社会属性的人,人的意志的投入是产生审美的前提,而判断者的立场决定了审美对象在何种层面上被确认。当然,这一确认只属于判断者的判断。

作为再造物的存在,一般都具有实用的第一属性和意义的第二属性,当它具有第二属性时,在时间、历史的作用下,就作为美的承载物(从器物到艺术品)或美本身(艺术创造的作品)存在着。

除了美和艺术的创造,在其它创造物中,都首先满足于实用的功能性,由于实用性的追求,对它的判断具有广泛的非人的因素存在,譬如说顺手、耐用就行了,对它的价值的判断全部落在了工具性上;它的创造的目的也是工具性。有如在新石器时代,有人用石头打造了一个碗,只要能装水或盛肉,那就万事大吉了;并且所有人都会满足于这个碗所完成的一切——它所提供的功能。至于深一点、浅一点、大一点、小一点,这就由它的用途来决定。在这个碗的生产和使用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人并不重要,也就是说,在生产和使用这个碗时——在把这个碗作为工具时,生产和使用这个碗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那个碗主人的人格和情感没有投射到这个碗上,他并不参与到这个碗的完成上。从这个角度看,没有被赋予灵魂的创造物都是未完成物。

如果在那时候,有人在这个碗上用彩色矿石画上图案,用另一个石头划出符号,甚至镶上贝壳,那情况就不一样了,一种超越实用性功能就出现了。它可以是权力的象征或者用于驱邪避鬼,也可以是个人喜好。虽然我们可以看到,无论是用于权力、祭祀还是用于个人的喜好,都是一种实用性,但这种延伸的功能所产生的意义已经是这个创造物的第二属性了,它是在装水、盛肉这个第一属性上的叠加。这种意义功能的叠加和挪用,就产生了美和美的意识,也就产生了艺术品。在这个例子中,作为个人喜好的功能当然要远远晚于权力象征和祭祀用途,它肯定要在生产力相当发达以及阶层的出现后才可能发生。当一件创造物的实用性功能被叠加新的功能或赋予新的功能时,美的创造就产生了。这时候它的主人的意志和情感就参与到这个创造物的完成上,也就是说,人在这个创造物上出现了,它具有了个性、象征,甚至生命。同样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只有实用功能的第一属性创造物被重新审视时,它的造型、材质以及附着在上面的故事,也能在它的身上产生意义的第二属性,它从第一属性中脱身出来后,也就具有了美的特征。

在第一属性的创造物中,当然也附着着人的劳动和创造,但人仅仅依附于第一属性,人被淹没在第一属性里,它不需要知道这个劳动者是什么人、什么性格、什么地位。只有到了第二属性的意义的创造时,人才从他的创造物中夺回了自己的意志,人才从他的创造物中出现。只有人作为主体在他的创造物中出现,美才产生。自然也是同样的。自然作为自在之物,它并非人的创造物,所以它没有实用功能的第一属性,但由于人把意义的第二属性赋予了它,由此,它就是美的承载物。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在人没有出现时,美是不存在的。我多么想说,人没有出现时,美是隐蔽的,它只是暂时隐藏起来;这是一种诗意的想法,事实上,只要我们去考察人的意识的发展过程,就知道美的来路,美就是一种人的意识,它必须由人赋予和创造的。

无论是自然还是人的创造物,都必须投入人的意志,只有物成为人的意志对象物时,才能产生美。这时美既是对象物本身,也是对象物散发出来的气息。反过来看,就是无论对象给予观者怎样的感受,审美已经发生了。康德说一种愉悦的对象就叫做美的,但审美的主客体交流不一定是美的,他们之间只是客体向主体提供了与主体的意志相对应的信息,并由此产生从精神到肉体或由肉体到精神的反应,这个过程就是审美。

 

艺术品就是再造物第二属性的发展,是在人的意志在有关美的理念的方向上完成

 

与自然相对的是人的创造物,人的第一创造物是工具,然后才是艺术品,所以艺术品可以称为人的第二创造物。艺术品就是再造物第二属性的发展,是在人的意志在有关美的理念的方向上完成。在祭祀、权力象征的功能性使用历史过程中,随着美学意识的萌芽,人类对物品的加工不断在第二属性上追求完美。在人类的考古学上,我们会把所有的远古的人类人类创造物当艺术品供奉着,无论是摆放在博物馆还是艺术馆,或者在私人收藏的博古架上,无不把它当艺术品珍藏着,无不惊叹于它的造型、线条、色彩和种种工艺;或者在古书的只言片语中惊叹和回味那消失在时光中的古人的吟诵。但这些一开始其实都不是作为艺术品生产的。我们说那些在满足第一属性的基础上附加第二属性,或者第二属性获得加强时,会越来越追求形式,工艺会越来越精湛,但创造物的目的依然只是为了满足祭祀和权力象征。纵使第一属性消失了,那创造物也不能称为艺术品,只有为美这一目的而生产的产品才能称为艺术品,准确地说,必须是人类的创造物只能在追求第二属性并且在人的意志中加入美的意识时才能称为艺术品。

人类历史中第一件艺术品是否存在过?答案应该是肯定的,但必然很难考证。只要第二属性的中心落在美的追求上,人类的创造物就是艺术品。越接近于无用的、唯美的创造越接近纯艺术品,如中国书法。但在漫长的历史中,对于无用的、唯美的追求,我们应该理解为一种文化和人类意志的美的内化,即是文章开头所说的美建立在对文化和世界复杂性的包容里。在漫长的第二属性发展过程中,在追求无论祭祀还是权力象征的功能性时期,必然就有对美提出要求:材料、形式如何与内容(神、权力)相匹配。这就形成了追求人的意志和美相融合的创造。意志这词在这个阶段指的是第二属性中祭祀、权力象征等诸多功利性的功能诉求。这一阶段第二属性的创造意志所占的比例还是要更多一些,美只是服务于神和权力的意志要求。我们就不用说在祭祀的鼎上刻上饕餮纹,就是米开朗基罗的教堂定制作品,也基本从属于祭祀和权力象征的要求。但在随着历史的变迁里,这些首先满足于祭祀和权力象征的创造物会由于历史的发展和权力的更迭而慢慢成为真正的艺术品,人的意志会慢慢凝聚于美之上,无论是祭祀时的烟火和牺牲的血,或者权力的辉煌和暗淡,包括支撑它们的那个时代的文化、历史,甚至隐秘的传说都会凝聚到美的内在里,成为艺术品的灵魂。虽然博物馆常常要把那些历史性的部分从旧老的艺术品里拽出来,甚至有些土豪为了炫耀也会把一些旧老的艺术品恢复到它的第一属性,我就见过有人用一个宋朝的瓷碗喝茶。但这些人为的选择性使用已经无法改变从第一属性创造物转变成艺术品的过程。这些建立在美的意识(哲学)基础上的时间沉积物会不断加重创造物的艺术含量。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从狭义的定义来讲,只有意志和美统一到一起,并由美主导的源于第二属性创造的创造物才是真正的艺术品。这种创造要在画廊、美术馆建立之后,艺术家的作品摆脱了订制的要求;中国画要在士阶层形成之后,画画写字纯粹是为了美或艺术时,创造物才直接成为艺术品。纵使是达芬奇的《蒙娜丽莎》从订制到进入纯粹的艺术品,也从满足订制者意志(权力或富贵象征)到纯粹艺术美的时间转换。从广义的定义来说,所有人类创造物经过人类意志或经过时间沉积物的加持,都可以成为艺术品。这种加持可以在生产期间有意识的添加,也可以无意识出现而在作为时间沉积物在后来被重新发现。例如在新石器时代,有人为了盛肉而用石头敲打了一个有凹陷的器皿,我们后来叫它石碗;这个碗在生产时肯定毫无艺术审美的目的,古人在那时,既无审美的意识,也没审美的需求,他们甚至还没有作为创造物的第二属性的需求。但是,这个石碗后来既可以摆放到博物馆里,也可以摆放到美术馆,成为美学家们研究的对象,并在里面发现许多美学元素。慢慢地,这个石碗盛肉盛水的实用功能丧失了,而曾经不曾有,或者说生产时没有的审美功能全部浮现出来,使它成为一个美的载体,成为一个纯粹的艺术品。

 

只有人关于美的意识开启时,美才在对象物身上显现出来

 

诗人们可能喜欢认为美就隐藏在自然里,也隐藏在这个新石器时代的石碗里,但我们知道,无论是造物主还是那个敲打石头的古人,他们并没有美的意识,造物主甚至连使用功能都不会考虑,它不会考虑这棵树有什么用,这块石头有什么用,自然和造物主的意志就是无目的性,所以,对于自然本身没有美或不美可言的。至于人类创造物,在只有实用性为意志的全部时,人类的创造物也同样没有美或不美存在的。在第二属性追求祭祀和权力象征的前阶段,在美的意识没有开启时,美依然不存在。只有人关于美的意识开启时,美才在对象物身上显现出来,在人沉睡时,物也在沉睡之中。

但人的美的意识不是一下子就醒来的,它的醒来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在祭祀和权力象征的追求中,人开始意识到必须有与神或权力相匹配的形式,这是形式主义美学的源头,但我们可以看到,是内在神圣性或者权力愿望在支配和定义着形式、材质与需求的统一,不能被内在的权力所定义的形式和材质必将被美排除。牙齿、骨头、贝壳符合酋长的身份,所以它是美的;青铜的厚重符合庙堂的庄重,所以它是美的;大理石石柱的重量和体积能够支撑起帝国的威严,所以它是美的;饕餮纹的粗犷才配得起君王的胸襟,周朝编钟的鸣响正是君子的心灵的回音,所以它们是美的。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人在定义美的所在。反过来,如果人消失了,或者定义美的人换成其他人,美就产生变化或者消失。但在人类的历史中,人被共同的经验——那人类的历史、文化,借助各种教育、强制性的规范和宗教的活动以及经济的催化,美的经验和逻辑慢慢被建立起来。这些美的经验和逻辑慢慢成为美的本质。但这些本质性的认同也会因为需求而被打破,并演变成一种意识形态的争夺。

而艺术家正是在这种美的经验底下有目的去制作人类的创造物,并经受着人类历史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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