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棉》
内刊会员
◎贾楚煊
夏日
钟声敲响，午后
雨势渐缓，石砖涟漪
纤白的躯体靠着
玻璃 潮气沾白
雨水敲打陈年的铁板
靛蓝，白色星点缀于
许多横扫的痕迹
没有人烟
石塑的水罐 将落未落
悬在山坡
靠着玻璃的年轻人
抽起 第二支烟
时间之树已被淋湿
白猫卷尾在侧
安宁园里，日光
潜伏它柔软的皮毛
金色的眼眸轻启
没有一场雨永不止息
太阳——黄昏的瞳孔
从睡意中清醒
再一次 俯瞰着万物
秋天，一只金色独角兽
夕阳晚照 金色黄昏 银杏
金黄的麦地 麦浪翻滚
这样的时日里
出土了 许多铜器
千年前闪着灿灿的光
还有人的手和脚
帽子 镶着金边
细软藏在尘土里
秋日落雨时 独角兽
在野地奔跑
跑得愈快雨愈大
戛然止在原野的边缘
直到无边际的云
从更远处飘来
比琴声更远的地方
独角兽跑进人的梦里
梦中 夏天的绿
苍翠葱郁的山和树
故人悄悄向你伸出手
肩上扛着锄头——
夏季不着急伐木
可是已经到了秋天
属于冬季的宏愿
有的尚未实现
有的不曾到来
那只金色独角兽
在漫长岁月里
等待着人们的发现
它还在跑，一路上
绕过了所有秘密
在桦树林里 交付
自己的形体 直到
绳索 在它体内
打了一个结
结住最后的落叶
海岛
海岛上 冬天的雨下了七次
水浪翻滚 一根圆木
随波起伏七次
远离海岸的水域升起一层薄雾
打湿桅杆的眼睛
极目所至 空无一物
第七次雨后 已有七天不曾放晴
火山灰缓缓下落
堵住了云层、太阳、水汽
在长达七月的冬季
寒冷浸润悲伤
只是如此轻浮的悲伤
在潮湿的海上弥漫
人们挣扎着一一获救
然后彼此遗忘
只是如此轻浮的
云下水上风中的悲伤
已有七年无人登岛
在静寂的溪流中
水也听不见鱼儿歌唱
飞鸟停留片刻 落下痕迹
即将被第八次雨水侵蚀
海岛上，冬天的雨久未停息
往事
三千五百天前，你在阳光下晒被子
被子很好，满塞着夏天的野草
秋天的果实在你手中成熟
你在太阳下晒被子
我陪你晒太阳，然后离开
面对阴影斜坐
看整个房间西移
三千五百天前，从十月开始
我每天吃三个苹果，坐一趟车
读一本杂志或不读
日复一日 挑选
睡着时要思索的故事
你收好绿绳
把被子放进筐里
此时日光开放
筐的边框焕发金黄
如麦浪翻滚，遥遥不绝
虽然是白天，我已想到夜晚
睡时要蜷在这巨大的贝壳里
作为洞穴、隧道、海底
虽然是春天，你已想到冬天
你已想到曾过去的冬天
每个午后一只温柔的鹿路过我的房间
离开你的第三天，从下午三点开始
一只梅花鹿悠悠走过我的窗前
这个屋子里 装着我一生的秘密
我在这里脱下一件件衣服 再穿起
另一些衣服 我
剪掉多余的头发 把浑身的刺
捋顺 藏起来
不让你们看见
这个屋子里装着我散乱的脱落的壳
去见你时我一层一层套上它们
但此时，一只梅花鹿经过我的房间
房门紧闭
透过毛玻璃，我看见
夕阳的辉光照亮小丘
长满青草
并非鸡栖于埘
鹿路过山坡上的钢琴
留下片刻背影
透过毛玻璃 我看见
美丽的鹿默默消逝在我的视野
毛玻璃上的阴影深了
深了
世界霎时无比温柔
我推开门
我看见一只鹿远去的背影
但我未曾来得及错过
我只是
看到了你的背影
世界温柔
我当然应该重重地关上房门
清点房中物件的数量
让秘密得以留存
我当然应该关上门
只能希望的 是每个午后
一只梅花鹿经过我的房间
留下她斑驳的背影
轻轻扣动窗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