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旻旻
A城
夜晚的克林斯大桥两岸灯火通明,倒影在层叠摇曳的波瓦尔河上,远处的城堡向暗蓝的苍穹展露它无与伦比的金碧辉煌,使身后的夜看起来更浓稠了。跟山上城堡的张扬相比,宏伟的圣维特大教堂只露出一个谨慎的侧影,仿佛陷入沉思中。
雨点有分寸地落下,带着坚定的凉意,在查理大桥上走着,泛青的月色和泛黄的灯光轮番抚摸雕像下方基座上的浮雕,圆浑,饱满,流溢出黄金之光。
这时我看到她像一团游动的火焰从桥另一边过来,长发及腰,红色长裙随步伐交叠摆动,勾勒出匀称修长的腿形。白高跟鞋踩在砖石路上,发出哒哒声,传递出一种迫切又近乎抽象的疼。随着哒哒声渐行渐近,她的五官逐渐清晰起来,眼中有种说不出神秘还是对外界无知无觉的迷离,使她看起来格外迷人。突然我像被电流击中一样,胸腔升起一股热流,像来路不明的隼突然展翅凌空而上,又像沉睡的秘密受到召唤,身体生出了一种期待,混合着焦灼,热切,好奇和不顾后果的跃跃欲试。
一股奇妙的香似有若无,是她身上的味道。我低着头,一鼓作气往前冲,意识沉溺在身体与身体撞击带来的强烈感受中……逐渐宽广浓密的香气在顶峰处一闪,随即藕丝般渐长渐细,直到空气中剩下混合着夜和雨的湿。像落入一条没有尽头的路,我抬起头四下环顾,光中只有迷惘的雨丝,和雕像在桥中错落的影子。
B城
东山口,人声嘈杂,路过寺贝通津,突然下起雨来。雨水不慌不忙,行人倒有些乱起来的意思,各自忙着找有瓦遮头的地方。路过培正和七中,几个穿校服的孩子倏忽一下出了校门,混在人群中,辨识度鲜明的校服让他们看起来既骄傲又特立独行。
雨落在裸露的皮肤上,凉意渗入体内,仿佛语焉不详的音符,带着含混不清的快意。我加快脚步,路越走越深越空,周围的景物逐渐发生变化,路人,树影,高楼,霓虹,车流悄无声息消隐了。前方有开阔含混的光,像各色光的渣滓在黑暗中混合,搅拌,摇曳,光的后面是确定的深远浓稠的暗。这一次要把我引向哪里?平行世界还是某个奇异空间?意识稍纵即逝,前方光彩蔼蔼,苍茫迷离,身后仿佛有一股神秘力量推着,脚下传来波纹荡漾激起的细响,恍惚在水面上疾走。两旁影影绰绰,有的像鼓起羽翼的巨鸟,有的像纷乱的噩梦,作张牙舞爪扑将过来状。在微光中前行,有时我踩到漆黑的影子,有时匍匐沉甸的影子压在身上。四下森泠,高跟鞋笃定地敲着地面,声音清晰锐厉,像给自己壮胆,又似对谁发出警告。经验告诉我,只管心无旁骛目不斜视地走自己的路,幻影最终会消失。
A城
睡眠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熬到午夜,爬下床,走出家门往克林斯大桥的方向走去。凌晨一点十八分的克林斯大桥空无一人,我爬上栏杆,坐在上面,光影中的A城在水中悠悠晃动,仿佛置于红酒杯中的城邦,波瓦尔河上飘荡着红酒倒入水晶杯中撞击杯壁时散出的香气。
不疾不徐的波瓦尔河,注视久了,水面会长出各种图案,有时是花,花瓣光色变幻,柔软,闪烁。下了栏杆,往回走。那边过来一个手拎酒瓶的人,他脚步踉跄,不时仰头饮上一口。夜晚的克林斯大桥,空气中洋溢着孤独的酒气。
B城
加班回来已经十一点半,为了保持精力,我强迫自己在跑步机上流汗。雨点时缓时急敲打玻璃,流汗的脊梁冒起鸡皮疙瘩。我决定关掉跑步机,按键的同时双脚一跃而起,钉子般落到地面,每次成功落地都让我相信自己的动作一定完美得像个国际体操运动员。我走到书橱旁打开老式唱机,勃拉姆斯的《C小调钢琴四重奏》瞬间填满了屋子中每个多出来的空间。
水泱泱的落地窗外,霓虹中的城市被虚化得恰到好处。
有时我独自在路上走着,身边的事物会发生变化,像天空的颜色突然改变,眼前熟悉的景物逐渐陌生,一群肤色各异的孩子在突然长出来的梧桐树下追逐玩耍,梧桐叶落了一地,我一时兴起脱了鞋光着脚在上面走来走去,竟毫无违和感。孤独的少年缩在空荡荡的屋子一角,神情落寞,他面前桌上放着一本纳博科夫的诗集;站在海边礁石上若有所思的老者,睿智的面容,两鬓霜白而头顶乌发如云,我试图在他面前晃动以引起他的注意,却发现他根本看不见我;有一次我坐在小河涌边看小鸭追逐细鱼,蓦然发现自己身处布达佩斯多瑙河岸边,旁边一架木钢琴,一个棕色头发的盲人正襟危坐在钢琴前弹奏莫扎特的《A大调第23钢琴协奏曲·K448》,我清晰地看见他深棕色的眼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低垂下来。
我习惯把事藏在心里。自小我有太多稀奇古怪的问题,父母早已习以为常,他们眼中我就是个掉书坑里的孩子,分不清现实与文字世界的边界。祖屋的书斋成了我隐秘的天堂,爸爸是理工男,爷爷和曾祖父是老派读书人,留下大量藏书。周末我可以背靠书橱读一整天书。
A城
人一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被设计为属于睡眠,在那三分之一的自由时空里,我们放下满面可见的尘埃,在黑暗中找得平静。无端地,我通往睡眠世界之路消散在夜雾迷茫中,从此睡眠之门紧闭。不知从哪天起,我开始在失眠的荆棘丛中打滚。
看书,看肥皂剧都无法抵御内心的恐慌。当世人在平静安宁中进入梦乡,我却像个无助的瞎子向空气挥舞双臂摸索着独自前行,直到凌晨四五点,被筋疲力尽绊倒在睡眠的门槛。
月降日升,当阳光照射在地球的这一面,白天来临,起床之路同样艰难卓绝。意识还徘徊在清醒和睡眠的边界尚未彻底归来,睁开眼,我看见光透过白纱、遮光布和鸢尾花三层帘间细小的缝中,挤进屋来,成为墙上吝啬的黄金。
B城
各人陆续走出会议室,还有四十八分钟下班,工作群里刚又出了加班通知,我铁了心要走了。
怎么啦?他走过来,深深地看着我。我苦涩地笑了笑,他仿佛瞬间明白了:回去陪陪爸爸吧。我说等下回。门口有人往里探头,是规划部主管,手里拿着一摞资料。他轻轻按了一下我的左肩,低低地说:现在就回,别等了。说完快步向门口走去。
回到办公室,我拿起背囊冲出单位直奔地铁站。我租的公寓在附近,离单位和地铁站都近,平时周末才回家。爸爸生病后,我每日坐地铁早出晚归。最近连续加了三天班,三天没见爸爸了。
我几乎小跑着冲进家门,妈妈在厨房,我喊了一声妈,扔下背囊,问:我爸呢?妈妈说:在花园。爸爸半躺在后院花园的懒椅上,神情困乏。我放慢了脚步,走过去握住爸爸的手:爸爸。爸爸的手是虚软的,无力地瘫软在膝盖上。心中的恐惧却在那一刻稍稍消减,无论如何,爸爸还在,我暗想。爸爸在加速老去,曾经他是那么健康,活力,饱满,此时疾病在他的肉身上攻城略地,要抢走我的爸爸,要夺去我生命的一部分,而我无能为力,连悲伤也极度的无能为力。
回来了?爸爸语调里有种安宁。我在旁边的藤椅上坐了下来,听着他拉风箱般的呼吸,任由难过的鞭子一下下抽打自己,我伸过手去轻轻地拥抱了一下爸爸。
不要怕,爸爸的灵魂又干净又英俊。爸爸轻轻捏捏我的手,缓缓地说。我顿时无比羞愧,仿佛心事被爸爸看得一清二楚。一扇光明温暖的大门在向爸爸打开,继续说,昏沉的眼眸闪过微微的亮光。我顺着那悠悠目光的方向看去,一片繁茂盎然的紫竹在微风里不动声色地摇曳,上方的一块天,堆积了柔和朴素的灰,夜色正把那灰一点点调浓。
读小学的时候,身为工程师的爸爸为了呼吸乡间的清新空气,回到乡下来设计翻新了祖屋,让它的外表看上去更古老内里更现代。我们逢周末回来,年轻的爸爸妈妈摆弄菜地,栽种果树侍弄花草;我则在长满大片紫云英的野外游荡,跟堂哥们爬树掏鸟蛋钓田鸡;在后院的河涌旁发呆看石头缝和水草间无所事事的小鱼;更多的时候是埋在爷爷和太爷爷的书堆里。星期一的一大清早,爸爸就开着那辆二手丰田吉普,把我们带回城市的楼房里上班上学。当年爸爸在后院种下的小竹,已经长出竹林的气势;竹后砌葺围墙的旧瓦片和旧青砖,是爸爸跑遍各地收回来的。瓦片和砖块间隔错落有致,上配青黛琉璃瓦,古朴素雅,构图模仿苏州园林的设计,透着老旧怡然的气息。
姑娘,要有去爱的勇气……爸爸打破沉默,轻轻握了一下我的手。我生出一丝别扭,爸爸骨子里多少带着些许老派,有时显得过于严肃,对儿女私情之事爸爸从来闭口不提。
爸爸,我想我可能喜欢上一个人了。思量片刻,我鼓足勇气说。他悠悠转过头来:嗯,好,带他来。
我们……其实……还没开始。
爸爸脸上露出迷茫,像对我说又像自言自语:还等什么呢……一眨眼一辈子就过完了……
我暗自回味着爸爸的话,脑海里出现了一张男人的脸。有一会儿我们各自陷入沉默,仿佛退回屋檐的光线。突然爸爸像明白了什么,宽容地看着我。
我有点措手不及:他比我大10岁……有过一次短暂的婚姻。
……嗯……跟爸爸说说他。爸爸安静地看着我。
……他像一个认识了很久,很亲近的人……
A城
手机铃响一声紧过一声,是马雷迪恩。他关切地问,起床了吗?我没有应答。沉默片刻,他柔软的声音继续传来:晚上有空吗,我在帝国咖啡店订了位置。巧克力炸弹和油封鸭一闪而过,没错,是我的爱。我哽咽了一下,没搭话。他自顾自说下去,他卖了五张画,是一个罗马尼亚的女收藏家,她还慷慨地预订了一批画。很好。我们晚上六点帝国咖啡厅见?他显然松了口气。
每天他打电话来,电话一接通,他就没事人一样自顾自说了。
他的画摆在哈纳塔集市那个小格子里,被众多卖水果和各种A城特色手办的摊位包围。在哈纳塔集市,甚至是A城,马雷迪恩无疑是有才华的艺术家。晚上他在家安静作画,白天去喧嚣的集市,在他挂满各种画的小格子内继续作画。他衣着普通,生活规律,作息正常,长得也不怎么艺术感。
他运气一直不怎么好,偶尔才有游客光顾。自从马雷迪恩参加中欧国际艺术双年展后,作品的艺术价值才逐渐被圈内人注意。然后,德国,法国和亚美尼亚等国家博物馆,画廊和个人都开始收购他的画了。其实他可以不去集市摆摊,他的订单足以让他不必到那里卖画,但马雷迪恩有自己的想法,他说哈纳塔集市是给他灵感的地方,他必须在那里。
B城
早上,我在花园和马医生通电话,商量着上医院开药。妈妈早上起来做了一大碗鸡汤面,上面飘着切碎的羊肚菌和细小的油花,她端了给背靠床头坐着的爸爸,再把小木茶几放在床上。问,好吃吗?
他看着她,点点头。
她笑起来:汤要喝完,鸡汤来的。
爸爸把面吃完,把汤喝得一滴不剩。妈妈接过碗拿回厨房,心仿佛敞开了一条缝,一丝光透了进来。今天他看上去情况没那么糟糕,她取了擦嘴的毛巾,脚步轻碎地回来,看见爸爸侧脸趴在小茶几上,睡着一样……
我迷迷糊糊开着车满大街兜,茫茫然想不起去哪买白蜡烛和鲜花。我提着一篮白玫瑰一篮白菊花回到家,爸爸的黑白像正放在大厅的当眼处。年轻强壮的爸爸,嘴角微微上扬,眼睛平和满足,意味深长地看着尘世间的至亲。他面前放了一碗白米饭,一双筷子和四碟炒熟的素菜:花生、木耳、青瓜和胡萝卜。
天什么时候已全黑了下来,走廊上两个大白灯笼笃定的光落在参差的紫竹上,风一过,满墙竹影婆娑。四野秋虫呢哝,我仿佛听到落叶飘坠在一墙之隔的小河涌上,泛起细小的涟漪传来微微细响。一颗流星划过夜的深渊,天空添了一道浅浅的刮痕,轻得仿佛风一吹就消散。
A城
我看见自己,六七岁的样子,在空无一人的沙滩上,世界仿佛只剩下我和眼前堆了一半的沙堡,沙子被阳光晒得暖暖的,我停下手,无意识抬头看一眼前面的海,她就在那一刻从海里向我走来。她走得很慢,又因为背光,等靠得足够近了,我才看清她的样子,她年纪和我相仿,眼睛明亮有神,黑发被身后的太阳晒得像流水一样闪光。她无视我的讶异,却对我尚未完工的建筑表现得饶有兴致。我困惑她的衣服和头发为什么是干的,她已经开始动手堆起沙来。
我们一起堆起沙堡,虽然彼此不发一言,却非常默契,总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谁去做,从不手忙脚乱。没多久,一个跟我们个子同高,一半圆拱顶巴洛克风格一半尖顶哥特风格的城堡便建起来了。太阳把最后的光铺满海面,潮水像无边无际的金色床单,不慌不忙一层层向脚下翻卷而来。在我们和太阳之间的海面上立着一个巨大的环礁,呈烧焦的黑色,大概是千万年前被天火炙烤而成。最后的天光落在环礁的顶部,让孤独的它看起来既神秘且魅惑。
沉浸在黄昏与黑夜的边界,突然深渊连同海水迎面而来,眼看就要把光亮吞噬,我心里明白自己是在梦境中,无需逃跑,只需闭上眼等待,等待醒来或巨浪把我覆盖。然而什么也没发生,皮肤上感受到的依然是海风的温腥,睁开眼,她还站在身边,看着几乎完全落入水中的夕阳,神情专注,睫毛微抖。
太阳结结实实地沉入海中,天空留下的光斑像破布碎,变幻着红、紫、橘、蓝的颜色。我们看了彼此一眼,会心一笑,一起伸出手把城堡推倒,直到变成废墟。
潮水细语般绵延匍匐而来,翻卷而去,孜孜不倦地把废墟被夷为平地,除了砂砾,别无所有。
B城
花园里栽了一棵玉兰花,高高瘦瘦,颇为孤单。树下一套花梨木树根茶台,配三张椅子,我住进来后,移栽了好些玫瑰,月季和茶花,又在玉兰树下放了一张大得像双人床的鸟巢藤椅和一张鸟巢吊椅。我在藤椅上或坐或卧,在吊椅里面读书,晒太阳,喝茶。
爸爸离开后,我辞职了,我要静下来,找回自己。工作了几年,我有一点积蓄,只要不大手大脚,足够好一阵子的生活。爸爸给我留了一张银行卡,里面的钱我取出来转到妈妈的卡上去了。安顿好自己,我开始沉下来,读书,思考和跳舞。
征求了妈妈的同意,我回到单位,把辞职信放在他办公室的桌上,便有了会议室里突如其来让人窒息的拥抱和表白。他突然伸出双臂把我拢住,动作急促又轻盈,仿佛围住的不是一个活人,是一个过于精致的薄胎瓷器,他不得不小心翼翼,轻手轻脚,避免造成丝毫破损。我脑袋一下空了,这样突然的方式让毫无心理准备的我手足无措,我僵立在原地,两只手无处安放。缓缓地,我闭上眼睛,沉溺在一团干净清爽的气息里,他说了什么我都没记住,只确定一件事,这个男人爱着我。
A城
公园湖中的天鹅醒了,埋头梳理羽毛,空气中弥漫着优雅的气息。经过帕特面包店,第一炉的烤卷面包已经出炉,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让人想起天使的翅膀。凌晨三四点,竟然有一对衣着讲究的老人手牵手从道夫音乐厅门口经过,路灯下男的头发灰黑,棕色外套,围灰色格子围巾,女的头发全白了,灰色大衣和棕色裙子,暗蓝格子围巾,珍珠耳环和珍珠项链。他们不像老夫老妻,更像久别重逢的爱人。我们在经过彼此的时候互相点头致意,老太太的眼睛里充满幸福,那种美好电流一样传递给了我。经过卡洛夜总会,门口那棵椴树,突然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它长得真好看,我从未见过一棵长得如此像椴树的椴树,如此具有代表性,符合一切标准,它仿佛在热烈期待舞会或婚礼到树下来举行。我停了脚步,呆呆站了一会。这里到处都是椴树,我从没像这一刻感到它们是如此亲切。
前面就是熟悉的红顶房子,父母的家,从后花园进去,钥匙还藏在花园玫瑰架隔壁鸟窝的夹层里。开了后门,从厨房进入客厅,月光透过饭厅的落地大窗,高高低低又随意又散漫地躺在地板和饭桌上,经过二楼爸爸妈妈的房间,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再悄悄爬上尖顶阁楼。我没有开灯,窗前落满一地明月,月光八爪鱼一样长短参差地伸入各个能抵达的角落。18岁搬出去后,这里一直保持我离开时的模样。铮亮的柚木地板,粉紫色书橱,天鹅造型的白色落地台灯,窗帘是我喜爱的鸢尾花,淡紫蓝,各种舒展的姿态,一朵朵从天空落下,天真烂漫。
10岁时候画的第一幅油画还挂在墙上原来的位置上。月光落在半边床上,我在左边床头位置蹲下,伸手往里头探去,摸到了一个硬皮箱子,真好,还在。那是我离家时没带走的黑色大拖杆箱。箱子保持原状,没被打开过的痕迹,密码锁完好。十年了,还能打开密码吗?
左手摸了摸右手,仿佛是安慰也是鼓励,接下来便开始一丝不苟地按下密码,屏气静息间,紧绷的箱子“啪”应声松开了一条缝。我小心翼翼打开盖子,里面别无他物,除了一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皮,在时间的河流中它们完好无损。
摸摸褐色的纸皮,仿佛见到多年的老朋友。柔软的纸皮散发出让人安心的陈旧木头气息,皮肤上泛起久别重逢的喜悦疙瘩,随即眼皮越来越沉,顺着最舒适的姿势睡下。乐曲在在月光中缓缓响起,身体发出珍珠般洁净的柔光,鱼群在身边游来游去,摇荡的光影之下,水草伸出柔软的手臂争相安抚缠绕,我像婴儿回到母亲的子宫,内心安宁。
在睡思昏沉之间,我看见另一个自己,浸在一种满足的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