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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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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3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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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海(组诗)


于坚


在西宁理发

你不想蓬头垢面你不想披头散发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理发店永远

人满为患谁也无法阻止头发生长

谁也无法为头发定型要像个人样嘛

就得把这个脑袋全盘交出理发师

表情高深莫测他到底要干什么?

行刑者晃着亮闪闪刀剪脖子近在咫尺 

头发飘飘的好时光我有过不少念头

也曾对着高山想入非非十块钱一场的

启蒙运动通过一把小推剪取代了风 

工具掌控这个脑袋不问出身不问含义 

无论密度长短颜色黄头发红头发

黑头发都要打理规定的美有限

只会剃三种光头平头要么烫烫?

冰凉的手指将我的前额一次次掰正 

刀光掠过眉心就像历史上那些侩子手

在捉弄佞臣大师我不是从童年

开始就有点怕你当你逮住我的脸

去照镜子就像中学考试刚刚结束 

摸着脑袋这位容光焕发的陌生人

是谁?这只茫然的羊只在想什么? 

理发店在遥远的西宁也可能是理发匠

云集的那不勒斯一条背街隔壁是

杂货店摩托朝着正午的集市驶去 

在那儿人们热爱羊肉女人和酒后来

我精神焕发失魂丧魄回到草原西宁城

为草原环绕它们总是飘着白云

草原呵草原谁又能为你剃度?

 

 

阿多尼斯

从前一个早晨我们相遇在青海宾馆

你起得早我也起得早口干舌燥

现在是喝上一杯清水的时刻曙光

刚刚发亮我们为失去了语言而释然

在走廊上碰掌而笑一块被光辉擦亮因而

失去了隔绝功能的玻璃照亮我们

或者是我们照亮了它诚实的一面

那长廊直达餐厅看不见青海湖

但光肯定是它的后来你走进向下的电梯

翻译说你是叙利亚人我看不像

倒像云南山区的某位已经逊位的土著酋长

我的另一位父亲你的白发

下面藏着精选过的火焰幽暗的斗士

早已摆脱红色电梯门关闭后还在燃烧

 

 

强巴舅舅的肖像

那时他刚刚征服了草原生命最强大的

一瞬血液中的马群发着红涌向面部

一束光将他打造成青铜强巴那么自信

三百头牦牛的舅舅他不知自己已被时间

加冕成为秘密的青海之王天空威武

他靠着一座帆布帐篷仿佛是靠着一座

城堡仿佛他是站在罗马的大理石圆柱下

世界一般只知道凯撒不认识这个牧马人

当他回首青海湖时我按下了快门他牵着

他的骏马转身走向草原他家在落日后面

 

 

秋天的阵雨落在塔尔寺……

秋天的阵雨落在塔尔寺

红墙与白墙之间

未带雨伞的僧人

提着长袍跑过

 

 

第一场雨

我可以带走吗

秋天你的第一场雨

落在塔尔寺的黄昏

好凉哦

 

 

88再访塔尔寺

天色阴沉这一天是立秋

有棵柏树站在回廊外头发灰白

当我走进宗喀巴的大殿

手机响了

母亲记着我的生日

在遥远的家乡

 

 

女裁缝

在遥远的西宁城哪

故事与我故乡一样

从前有个女裁缝站在店门口

等着她的下一匹布忘记了拔下

电熨斗的插头她一生总是在吃这种

漫不经心的小亏

 

 

雷蒙·欧迪斯,1

一位粉红色的演员

装腔作势地朗诵着诗

竭力要表现出某个自以为是的主题

拖长了的尾音故作停顿

但她突然被驯服了仿佛遇到阵雨

声音变得轻和湿润就像过早生育而依然

年青的祖母当她念到一年春天我们

在阿克马种下玉米我们播种了几次

雷蒙·欧迪斯的诗章

本次朗诵会的最后一首

 

注:雷蒙·欧迪斯:美国印第安诗人,曾来青海参加青海湖诗歌节。

 

 

雷蒙·欧迪斯,2

古铜色的面孔就像是一幅自制面具

那些在路旁卖工艺品的印第安人

脖颈上戴着一颗假宝石 

白人发明的生意遍及世界 

令人生厌念了一首诗面具

瞬间掉下老巫师站在云端 

诗歌节的红地毯变成所罗门王的飞毯

他的声音像一只终身蹲在青海湖边的

哑巴乌鸦忽然开口说话

 

 

答顾彬

——2013年8月10日我们在青海宾馆饮酒,他说他已经为青岛啤酒写诗一首,该你了。

 

多年前我们在莱顿开会沿着运河走去东亚系

河岸的老宅里开着白菊花那时候你瘦而寡语

似乎因身材太高只好独自做梦那时张枣还在

我记得他坐在你旁边你们很亲密他交叉着腿

并摇晃着细节是一条没有路牌的小径尽头

独栖着另一位张枣他不是诗人而是思念着

家乡的征夫我们谁都没有注意这个细节

只是陪着他喝下一杯又一杯他酒醉时

我们继续谈话我们依然在世时间呵

告诉我这是否多余?你的身材矮多了

正在向将来妥协因此接近于我的高原

令我们更容易沟通老顾我可不是

你在别处听说的那个人你见过我一个

云南的土著那天下午在荷兰我第一次

见到大海柯雷带我去的你在开会

我们不谈张枣谈着别的那些变成了狗

的辣椒

我们没谈过张枣他在时没谈过现在

也不谈将来也不会这一默契早在

交情的开端即达成老顾我们

曾吵得面红耳赤杜甫不是歌德

法兰克福就是昆明我们谈起青岛啤酒

用汉语你指出那个商标上面有龙与鹰

长得完全不同都属于天空却总是

彼此依恋纠缠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

再喝上一罐看呵啤酒已被黄昏照亮

就像当年关于诗的讨论散会之后

运河上有落叶漂下来金黄色的叶子

色泽比黄金略朴我们在河岸上大笑着

张枣先走了火车穿过风车和苍茫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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