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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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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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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伴读


兰浅

 

 

安静地读书,感觉很好。

读书,并非一定要写点什么读书随想。有些书籍,只需静静地读,读自己喜欢的文字,做简要的摘录笔记,在细细地品味中,将它们缓缓地汇入心灵的河流。

这几天,我安静地读着《瓦尔登湖》。这本书是应该安静地去读的。它给我的感觉如大自然一样亲切、简朴和欢快。

亨利·戴维·梭罗(1817—1862),是美国著名作家,思想家。1854年出版了文学名著《瓦尔登湖》。此书是梭罗在瓦尔登湖畔两年又两个月的生活和思想记录,也是当代美国读者最多的散文经典,其回归本心,亲近自然的思想为美国乃至整个世界带来了清新之风。

今晚又略读了两篇。

在《闻籁》中,梭罗说:有时候,我真舍不得把眼前美好的时光奉献给任何工作,不管是脑力工作,还是体力工作。我喜欢给自己的生活留出更多的空间。在我理解,他的意思是停下手中的活,将自己完全置身于自然界之中,享受一片孤寂和宁静,呼吸着清新透爽的空气,纯粹地看着太阳从东方升起,在西方沉落,真切地感受到流光易逝。

梭罗认为,顺其自然的生活是非常平静的。我的生活本身已成了我的娱乐,而且还历久常新。它是一个多幕剧,没有结局。不要被百无聊赖所困扰,紧紧地跟随你的天赋,它会时时刻刻给你展示一个崭新的前景。

梭罗的文字弹拨着快乐的节奏,让人如沐清风。

比如他在《离群索居》中谈到了孤独:我发现,一天之中大部分时间独处,是有益于身心健康的。有人做伴,就算是最好的伴儿,没多久也会感到厌倦、无聊。我爱独处,比孤独更好的伴儿,我从来还没有发现过。我们到了国外与人交往,大抵比呆在自己家里更加孤独。一个人在思考或者工作的时候,总是独个儿的,让他乐意在哪儿就在哪儿。孤独不能用一个人跟他的同伴们隔开多少英里来衡量。剑桥学院拥挤的小屋里,真正勤奋学习的学生,就像在沙漠里的游方者一样孤独,

 孤独是必要的。看似形单影只,心却是满满的。

 

 

汪曾祺的一篇散文《无事此静坐》,我甚为欣赏。

他写道:静是一种气质,也是一种修养唯静,才能观照万物,对于人间生活充满盎然的兴致。于是,他养成了静坐的习惯,每天早上泡一杯茶,点一支烟,坐在沙发里,坐一个多小时。虽是犹然独坐,然而浮想联翩。一些故人往事,一些声音、一些颜色、一些语言、一些细节,会逐渐在我的眼前清晰起来,生动起来。这样连续坐几个早晨,想得成熟了,就能落笔写出一点东西。我的一些小说散文,常得之于清晨的静坐之中

是否老来方能悟出的道理呢?平日里我们多心浮气躁,对于写作而言是大忌,求一时抒怀,欠深思熟虑,恐怕也难写出好的文章。

喜欢汪曾祺的文笔和意境,从容淡定,如行云流水,娓娓而谈,读起来很舒服。

静坐,想一点事,读一点书,写一点文章,不失为一种享受。

喜欢平实的语言,平实浅易的文风,因此,每每看到香艳华丽的词章就感到眩晕。张中行说意多而言简是行文难到的境界。深觉如此。

汪曾祺在《揉面”——谈语言》中说到,使用语言,譬如揉面。曾见一些青年同志写作,写一句,想一句。我觉得这样写出来的语言往往是松的,散的,不成个儿,没有咬劲。他说,中国人写字讲究行气,一样的道理,写文章要讲究文气,就如老翁携带幼孙,顾盼有情,痛痒相关,安排语言,也是这样。一个词,一个词;一句、一句,单独来看,都很平淡,放在一起,就有点味道,这味道来自于痛痒相关,互相映带,才能姿势横生,气韵生动。读他的《多年父子成兄弟》一文,就是这种感觉,文字没有华美的辞藻,平实,简约,流畅,似在谈家常,几近于白描的写法,却有一种文气贯穿始终,这文气就是浓浓的亲情。

 

 

很欣赏张爱玲人生味的说法:在西方近人有这句话:一切好的文艺都是传记性的。当然实事不过是原料,我是对创作苛求,对原料非常爱好,并不是尊重事实,是偏嗜它特有的一种韵味,其实也就是人生味。

张爱玲是一代才女,她是写小说的天才。我一直以为写小说除了勤奋以外,天生是不是那块料也是关键的因素。她写的故事,日久弥新,其小说在技法上还是现实意义上,都堪称传奇。看似写的都是过去年代的故事,然而其人物的心理特征,所揭示的社会问题,在当今也能找到缩影。这正是张爱玲的持久魅力所在。

刘川鄂的《传奇未完》书中说:张爱玲写小说,不论有其本,还是无其本,她总是把人生味放在第一位的。米兰·昆德拉曾说,小说如果放弃了对人的探索,那就是小说的死亡。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张爱玲是一个品位纯正的作家。探索人生,拷问灵魂,提示文明与人性的冲突是她在小说中孜孜以求的目标。

小说的生命力在于,它所表现的主题,放在任何时代都有它存在的价值。而不是作为考古来研究。张爱玲就是这样一位作家。

张爱玲敏感于特有的一种韵味,而没有很好的悟性,文化修养,高超的驾驭能力,这种特有的一种韵味,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捕捉得到的。

读张爱玲的评传,她是个生活的弱者,她缺乏起码的生活自理能力:不会削苹果,不会补袜子,怕上理发店,怕见客,不会织毛衣,记不住家里汽车的号码。在一个房间里住了两年,始终不知电铃在何处。接连三个月坐黄包车去医院打针还是不认路……在待人接物方面有着惊人的愚笨。(刘川鄂)

在现实的社会里,我等于一个废物。张爱玲这样苛刻地评价自己。刘川鄂却对此在文字中评说道:对于一般人而言,这自然是一个缺点,但对于作家艺术家来说,往往是充满艺术气质的体现。他们常常注重的是事物的意义而非结果。如同弗洛伊德所说,诗人、作家、艺术家往往与疯子怪人只有一纸之隔。

有人也说过我是个生活的弱者。因而,敏感着一些,也糊涂着一些。

 

 

中国艺术家认为,惟悟乃是当行,乃是本色。没有悟,一切都是空话。凝神遐想,妙悟自然,物我两忘,离形去智,才是达到艺术超越的根本途径。神宗有所谓路逢剑客须呈剑,不是诗人莫献诗的话,悟是根本的,没有智慧的悟,说得再多也是空话。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悟禅者,就是寻剑人。(朱良志语)

悟禅者,就是寻剑人。这是一句很值得玩味的话。

艺术来源于生活。艺术的审美,提炼了现实生活的本质。站在高处看,人有七情六欲,世间总有三千烦恼丝,如何拥有慧剑之心,破除周遭烦恼,也在于一个字。

然而,并不是说要去念经打坐。民间俗语说心静自然凉,心灵有把智慧之剑,就能身在凡尘,心向明朗。

艺术就是充满醉意的舞,读此句,颇有意趣。指日常,平常,常态,常规;非指因酒而醉,而是指性灵的沉醉,心性的超越。怀素说他的书法:醉来信手两三行,醒来却书书不得。醒时则不能,而醉却别有韵味。没有这醉意,便触不到灵动的思想,舞不出曼妙的音符。

为什么醒时则不能呢?在于心,因为醒时心灵束缚的东西太多了。“‘意味着心灵被理智、欲望、习惯包裹,这样的心灵下笔如有绳,处处有束缚,点点凭心机,玩的是技巧,走的是前人的熟门熟路。无所不在的法,控制着人,如同对待一个奴隶。所以,艺术需要醉意,诗善醉(清刘颐载语),只有在醉意朦胧中,才能沉醉痴迷,深心激荡,灵动跳跃,悠然自在,神游遐想,飘逸陶然,才能舞出真正的精神内核。一点真心就是禅,些子微茫就是真。只要是本心所现,就是真,就是悟,就是禅,就是艺,而此中醉意,当是为了逃脱威胁真心的罗网

以上是朱良志在《曲院风荷》里《常中求醉》一节中讲解的大意。文中还引录了一段石涛的《画语录·变化章》,读来甚是畅快,我之为我,自有我在。古之须眉不能生在我之面目,古之肺腑不能安入我之腹肠。我自发我之肺腑,揭我之须眉。纵有时触着某家,是某家就我也,非我故为某家也。天然授之也,我于古何师而不化之有!看似张狂的气势,却是以燃烧肺腑之心进行艺术地创造,故而他的画在纵肆中有天真,在狂逸中有烂漫,实则达到了性灵的沉醉,心性的超越,一切都在随意中。

理解了艺术贵在真,贵在心灵突破的束缚,才能在创作中自觉地寻求醉意,飞舞出自我的灵魂。即所谓我自发我之肺腑,揭我之须眉也。

然而,这般醉意也是难求的啊。

 

 

有时候读几首诗歌,大家似乎推崇冷酷与丑陋现实的真实写照,却容易陷入现实的简单罗列,一味地表达漂泊的苦痛,但读的时候,只觉得在深深的疼痛之外,却不能给人以愉悦和温暖。有时,文学作品与时代息息相关,如果一件作品的内容正好迎合了这个时代,或者迎合了官方、部分读者或文学批评家的某种需求,它就会被吹捧出来。这样的作品,是否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总以为,在文字中表达深深的疼痛之外,一定要有一个或几个字跳出来,它们所传达的信息,就是阳光与温情。

《曲院风荷》一书中讲道:中国艺术和美学中,推崇冷之美,而这种冷月的境界,悠远、精澄、神秘、幽深。然而,在看似彻骨的冷寒,逼人的死寂,原来藏有一个温热的生命天地。这就是中国艺术挚爱的荒寒的冷世界。冷世界中的温热的生命天地

当然,故作矫情地去粉饰美、雅和天真是可笑的,但是,以为在把令人不悦的真实呈现出来的同时,需要的是,正如梵高所说:在一幅画中我想说一些像音乐一样令人安慰的东西

我极为偏爱弗罗斯特的有关论述。柳宗宣在《弗罗斯特的路》一文中写道:他说他是一个现实主义诗人。他认为现实主义有两种:一种是把大量带有脏土的土豆出示在人们面前,以表明那是真实的土豆;另一种则满足于刷洗干净的土豆。他说他倾向于第二种,在他看来,艺术的作用就在于净化生活。

做人做文,就在于宁静中的净化,贵在朴素自然。

 

 

杜甫的诗句感时花溅泪成了千古绝唱,每当春天来临,尤其是春雨蒙蒙时节,眼看着花木凋落,这样的伤感总会萦绕心怀,一叹再叹。

读卞之琳的散文《成长》,第一句便是种菊人为我在春天里培养秋天,这个句子颇耐人寻味。春天的景象是欣欣然的,历经夏的如火如荼的考验,至秋天,虽是金黄遍地,硕果累累,不免熟得透了,透了之后,便被肃杀的秋风扫落叶一般,扫空一切,归于尘土,最后深埋在寒冬的冰冷里。人这一生,春天何其短暂,而夏天给了太多的负重,秋冬季节,萧条满目,令人戚戚然,无言以对。

此时,我被杜甫的诗句,被卞之琳的这篇散文所熏染,情绪顿然低落。正如卞之琳写的花刚在发芽吐叶,就想到萎谢,真是太冷酷了,对自己。的确,这是没有出息的想头。

没有出息的想头,应该是可以的,它能让你感觉到光阴飞逝,时间的针秒不停止地向前,不会再回头。一如我们的岁月,我们的人生。

四月芳菲尽展,百花怒放,满园的春色使人心旷神怡,想来,没有一人不爱这生气勃勃的景象。一年之计在于春,每个人的心中都种下了希望的种子,在天地间阳光、空气、水分的滋养下,在人们满含的期待中,慢慢地生根发芽,吐出新绿,绽放花蕾,结出硕果。这当然是一个理想而如意的过程。然而,在现实生活中,这一过程并非都这么顺当。山有高低,路有宽窄,树有大小,花开有别,甚而是一朵不开的花,一棵不结果的树,一方穷山恶水,或是一条曲折百回的路。这世上,可遇而不可知、不可求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可是,这些都不用去犹疑、徘徊和惧怕。不论路是宽是窄,太阳总是从东方升起,不论花期多么短暂,开得多么娇弱,但在开花的时候尽情吐艳,给人间带来芬芳,这是多么美好!山虽有高低,但心在青山,胸怀一览众山小的豪气;树虽有大小,但土壤的肥沃或贫瘠,都不会影响它们的根深深地扎在泥土里,在风雨沧桑中坚强站立。

春去秋来,世间万物,一派生机盎然,灵秀氤氲。这是自然存在的。顺着这自然的流向,春有春的烂漫与火热,秋有秋的成熟与淡泊。在春天里培养秋天,用现代的眼光,倒是有些超前意识,去除青春时期的盲目与浮躁,怀有素心,从容淡定,朝着既定的目标执着前行,只有这样,才能迎来秋天的金黄绚丽。

 

 

凌晨醒来,窗外有雨声。

不禁想起川端康成的《花未眠》:自然的美是无限的,人感受到的美却是有限的

我们常常忽略了花未眠的存在。

画家雷诺阿说:只要有点进步,那就是进一步接近死亡。这是多么凄惨啊。他又说:我相信我还在进步。这是他临终前的话。米开朗基罗临终的话也是:事物好不容易如愿表现出来的时候,也就是死亡,川端康成先是把读者的情绪压抑着,让我们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人生短暂,似水流年,正如花未眠,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花独自开放,美丽而哀伤。人生,说到底也是一曲美丽而哀伤的歌。

这种情绪似乎太沉闷了。如此沉闷,郁郁寡欢的,是为错。川端康成的本意是及时捕捉生命中的美。他谈及身边的事,重新感悟他的诸多第一次发现美的能力,比如一朵插花,一幅花画,小青铜像,一只小狗,一抹晚霞以及山之美等。他说:自然总是美丽的。不过,有时候,这种美只是某些人看到罢了

那么,这凌晨的风应该也是美的。人生,应该也是美的。只是有时候缺乏用心发现而已。具有感受美的能力是愉悦的,所谓进步,也在于感受美的能力的进步。雷诺阿临终前说的我相信我还在进步,这是一种多么坦然的满足,而这种内心的坦然和满足,正因为他拥有一个时刻感受美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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