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桥”泰安

惊艳于武康石修筑的紫色老桥，赞叹过青石筑就的白色古桥，更看惯了花岗石砌成的淡黄色旧桥，但最让我难忘的，是我家老屋后面那座“绿色”的桥。

这是一座江南水乡常见的石拱桥，大名叫作“泰安桥”。她垂虹似的踩在不算宽也不算窄的郭巷街河上，一脚胶着沧桑的老街，一脚粘着狭窄的小弄。

她的诞生年月已经难以考证。我找遍自己能找的书，只发现300多年前的鱼鳞册上已有她的身影。鱼鳞册是我国古代的一种土地登记簿册，内容比普通地图详细，方志、文章“遗忘”的对象，说不定就被其真真切切地惦记上了。既然这样的权威资料上有她的倩影，那泰安桥的年龄至少已有300岁了。

在耆老们的口头叙述中，泰安桥曾是座一侧有栏杆的三节型木桥。而桥碑上刻着的文字明明白白告诉人们，现在的泰安桥是清朝光绪二年（1876年）五月“脱胎换骨”，变成花岗岩材质的单孔拱桥的。就从那时算起，她也已经140多岁高龄，差不多是我高祖父的“同龄人”。

那么长时间的风吹雨淋、日晒夜露、雪压霜欺，让泰安桥的石材不再火气十足，淡黄的颜色逐渐变得黯然。只有被人经常踩到的地方，她才收敛了棱角，亮亮地泛着光，几乎能照出云的影子来。

关于泰安桥，《郭巷镇志》上有一段平平实实的介绍：

桥呈南北走向，偏西南10度，长16.75米，拱券高4.25米，跨径5.80米。北堍长6.73米，宽3.80米，台阶13级；南堍长7.20米，宽4.15米，台阶11级。桥面宽2.43米，长2.58米。桥两侧有桥耳4对，桥边栏板齐整。该桥拱券采用“分节并列砌置法”，南堍西侧嵌有《重建泰安桥碑记》青石刻碑，东、西柱石各镌桥联1副……

若要形象一点类比，那么，可以说泰安桥的长度接近标准排球场的长度，宽度约等于一间房间的宽度，高度相当于一层半普通公寓楼。

如此“身段”的桥梁，在“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的苏州，只能算是个其貌不扬的邻家姑娘：论长度，那座为摆脱舟人肆意勒索而化缘兴建的灭渡桥差不多是她的5倍，2公里外宛若飘带的宝带桥更是她的19倍；说高度，泰安桥比起吴门桥、三里桥，就是小巫见大巫；若跟苏州最小的桥梁——三步而逾的网师园引静桥相比，泰安桥又大了、高了。总之，最容易被人记住的“两极”，泰安桥都挨不上；飘逸、雄伟、玲珑，这些让人心跳加快的词汇都和她无缘。

论年纪，泰安桥又比不过南宋《平江图》上已经出现的饮马桥、乐桥、枫桥……对苏州这座拥有2500多年建城史、1万多年人类活动史的名城而言，她更是小弟弟中的小弟弟。

她的名字虽然寓意美好，却因许多地方都有重名而变得普通。全国取“泰安”之名的桥梁，光百度百科就收录了6座，尚未被收录的还有许多许多。

也许正因为如此，泰安桥很难找到古人的吟咏，很难找到古画的描摹。然而，我却深爱着这座老桥，不仅因为她无数次背我跨河、陪我成长，还因为她是“老腊肉”成堆之地的“小鲜肉”，青春健美；因为她造型朴素大方，风格简洁洗练，那可是明代流行、现在重新“霸屏”的做派；更因为，她西侧的桥联“物阜民康受之以泰，山青水秀静而能安”勾住了我的视线。

江南地区文化昌盛，小小的桥联也精彩纷呈。比如离泰安桥不远的古尹山桥桥联“远道望松陵，一桁山光分旭彩；回波通笠泽，连樯云影压春潮”，状物传神，气势雄浑，让人浮想联翩；水乡古镇同里的普安桥桥联“一泓月色含规影，两岸书声接榜歌”，则不但描摹了古桥的美景，还传递了浓郁的书香气息，令人为之倾倒。

泰安桥的桥联只是一副“嵌字联”，将“泰”“安”两字嵌在了上联和下联的最后，虽然不像上面提到的桥联那么工整、那么出彩，字里行间却绿意盎然，发人深省。我自觉不自觉地读了一遍又一遍，读出了嵌入她骨髓的内涵：

物阜，那不就是金山银山？山青水秀，那不就是绿水青山？

这样一想，这桥联完全契合今天的“两山理念”。她提醒世人，身心健康的富裕才能称为“泰”，优美宁静的环境方能让人安居乐业。她的撰写者可能只是无心插柳，或者只是受了古时苏州虎丘禁止染坊污染河水、天平山禁止开山采石、一些河道禁止捕钓的做法启发，却实实在在将朴素而先进的理念镌刻在历史的悠长隧道中。

最近几十年，泰安桥也见证了社会向全面小康、绿色发展的转型：

早些年经济在人们“摸着石头过河”的方式下粗放增长，老屋附近的环境开始不如人意，桥下的水常常变浑变黑，天空常常发黄发灰，空气带着腥臭，雨水带着酸味。只有刮过大风后，才有机会看到桥顶上空闪现蓝天白云，那样的日子，也是摄影发烧友们赶紧端起相机的时候，只怕一错过这个时机，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拍到这样纯净的照片了。但近些年，随着发展理念的更新，污染工厂关停了，废气废水处理设备更新了，种植人工湿地水稻可以获得生态补偿了……“水晶天”又重新出现在了我们眼前。只要不下雨，几乎天天可以拍到蓝天白云，人们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眼睛明了，心情好了，身体也好了。

泰安桥是寻常的，但又是不普通的；泰安桥是沉默的，但又是会说话的；泰安桥是淡黄色的，但又是“绿色”的。我不知道，她被列为苏州市文物保护单位，那副“绿色”桥联是否是个加分项，但我知道，如今许多人到郭巷老街，往往要在这座老桥边“打卡”，不仅拍摄她朴实无华的造型，更品味她充满哲理的桥联。

亲，你也愿意去一趟“人间天堂”苏州，邂逅一下这座“绿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