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世界暂停喧嚣,月映短墙,临窗听风,山河一派灵秀。独坐小园,花台如姣女,斜肩小臀,被月华照得满地生烟。横窗竹枝,横纵半空,随风入画。
独行天地外,天地在我心。这是文人跳脱物质,在精神层面得到的圆满,于山川大海中,枕寒月、披星辰,赴人间浪漫,享世事清欢,即便是身陷淤泥,一颗方寸心,仍安坐天地,牵手红尘,以诗词共贯九州。岁月能遗弃躯壳,却不能毁灭灵魂,启程了,文人在舟车辗转的旅途中,以乾坤为画轴,用山海作卷帙,暗燃星火是点点细墨,时光苦乐是基础色调,冥想间则万物生辉,落笔处用日月掌灯,构绘出了生活的律动、艺术的光彩、时光的浪漫。
以前路遥星辞,人闲车慢,一别可能就是永年,所以人人注重交心,也惧怕离别。地理阻隔剥夺了相逢言欢的友情,馈赠了情动天地的神交,超脱物物事事的情感,在彼此间自成宇宙。“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离愁涌上心头,需给寄托找到个出口,索性就一吐为快,删除些凡尘牵绊,听竹浪私语,看草木互凝,在潇潇寒雨中续杯共饮。清风翻越篱笆,明月挂在檐角,浅谈慢语,每句话都有阳光和时间的沉淀,世事消弭了,思想却更深邃,情感没有结构,却把万象都拢进去了。风小雨疏,随人赋形的情感交流,把暗夜撕开一道口,空气中离别的分子,似乎把生活的间隙都填满了,但人们不会屈服,在兵刃戈矛的环境中砥节砺行,寻访精神的原乡、生活的本味。离别融入文化气韵,文字渗透情感改造,意从心出,心借字形,既有杨万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古幽寄语,亦有李商隐“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的烂漫温柔,还有岑参“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大漠豪情。
站在历史视角看,借诗文铺陈心迹,是古文人对世界的审美和处世哲学,许多不尽情思在薄纸上展开,以一种感性表达的方式共赴深情,词句中的寄寓与理想,一并溶入烟水朦胧的文化远征中。受限于物质需求与牵引,才气与社会价值并不对等,远离高阁的文人自成体系,在山水顿悟中,执念追求精神丰盈,河流土地滋润才情,山水田园孕化社会隐含,描出了那个时代的文化经纬。心贴近烟火,在田园中寻觅人生奥义,笔下风光直指志趣,有超越万象的空灵和慈悲。“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精神之光在人文情怀中闪现,寓于山光水色间的最终归宿不是逃,而是跳出尘网,拨开迷雾,辟出一条路径,直通心境,在体与意的感悟中见世相、抒内心。“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田园不止于山水镜像,更多是在探索社会风貌、人情冷暖,在观花修竹中识趣穷理,冷寂空间投射出人性辉芒,虽偶有意难平的流露,但对生命热切的追求从未停歇。
五更出发,星辰满天,地气微凉。大多数文人像迁徙的鸟,南去北归,从细雨霏霏的黄昏到霜白满地的清晨,都在行走,与朋友告别,离开故乡,向陌生地进发。途经驿站,择小船沿江而下,天气甚好,江平无波,直至江南,蜂围蝶绕,尘光披肩,世界一片祥瑞。柳依风随,流影碎地,好月相从,与北方刺痛脸颊的风沙相比,这个安静而显得神秘的地方,真是个适合栖身的场所。然而,握盏独坐,烦闷躁心如潮水般涌来,风烟背后的故乡,似被人为置进幽野,越来越远。“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豁达的苏轼在岭南寒林野渡自问自答,将思乡之情看了个通透。“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张继则以画寄情,用清润笔意,将孤舟客子和羁旅之思描到极致。悟彻后方能见大境界,散落天涯的游子,不会徒观迹象,将自身人格特点和志趣追求融进诗情画意中,文字激扬、博大、澄澈和自由的高妙自然显现,给人启示,让人追思。
诗词与人文的结合,看重的是“意”,即苏轼所说“诗不能尽,溢而为书,变而为画,皆诗之余”,以诗词为载体,谋求志向、情感和精神的表达,用歌颂和咏叹的形式,让生命的立体感得以呈现,内心的节义与德行得以彰显。诗词最终的追求,不在山水的形体,而在山水后,时光的积伫与碾发,让人登高有临远的气概,近水有百川归流的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