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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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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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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文的悲剧

咚!咚!........门外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秋燕的沉思。她缓缓的抬起手,将脸上的泪水擦掉。最近这段时间,她再次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打击。不久前,唯一的女儿文文,在学校跳楼自杀,宿管阿姨发现后,将她送往医院抢救,虽然命保住了,但女儿却永远失去了双腿。

女儿的悲剧,让秋燕陷入到了深深痛苦之中,自责和悔恨常常涌上心头。其实在事情发生前,海文就和妈妈说过,自己病了,想去看心理医生。但那时,秋燕刚刚谋到一份差事,忙碌的工作让他无暇顾及女儿。

秋燕痛恨自已,海文的悲剧本可以避免。但因为自己的无知,却让女儿整个后半生,都要在轮椅上度过。每每想到此处,秋燕的心就疼的抽搐,仿佛有万把尖刀,在一点一点的刺穿她得心脏。

门外的敲门声愈加紧促,秋燕从痛苦中慢慢回过神来,她强打起精神,蹒跚着来到狭窄的过廊尽头,缓缓的打开了房门。是妹妹秋慧。一进门,秋慧就连忙拉住姐姐的手,关切的问道:“姐,你没事吧?吓死我了,敲了半天门,你咋不开呢,真是急死人了。”

原来,今天早晨 ,主治医生告诉秋燕,海文恢复的不错,可以出院了。为了让女儿回家后能够忘掉痛苦,秋燕将妹妹留在医院照顾海文,她则回到家里,把女儿的房间重新布置了一番,因为海文总嫌自己房间没有生气,像是一间破旧的旅馆,感觉不到家的温暖。

看着妹妹那紧张的神情,秋燕从嘴角挤出了一丝微笑,她轻轻的拍了拍妹妹的手,低声安慰道:“姐姐没事,为了海文,再难我也会.....,话未说完,秋燕忽然意识到什么,神情骤变,焦急的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海文谁来照顾?见姐姐紧张的样子,秋慧忙说道:姐,你别急,姐夫回来了,他在医院照顾海文,担心你有事,让我回来看看。”秋燕闻听,揪起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她拉着秋慧的手,慢慢的走向海文的房内,在那张1米左右的小床上坐了下来。

秋燕低沉着头,哀伤的用手抚摸着叠放整齐的被子,想到失去双腿的海文,她的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秋慧见状,连忙上前搂住姐姐,哽咽的说:“姐姐”,我知道你很痛,海文出了这样的事,任谁都无法接受。可是好在,海文命保住了,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你要坚持下去,这个家需要你,海文更需要你。说完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大声痛哭起来。

海文出事那天,秋燕是第一个接到通知的。当时,她正在单位参加一个培训,得知女儿跳楼的消息,秋燕如遭五雷轰顶,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一黑就摊到在了地上。同事们发现后,拨打120将其送往医院抢救,但就在去往医院的途中,秋燕醒了。

恍惚间,晕倒前与班主任佟老师的通话,仍萦绕在她的耳边:海文妈妈,海文出事了,她从宿舍楼上跳下来,伤的很重,现在正在和平医院抢救,你快过来......佟老师的话,如梦魇般一遍又一遍的,刺激着秋燕的神经,心急如焚的她猛然间坐起,全然不顾输液器针头被扯出而带来的疼痛,她低下头,一把拽下了那根尚在血管和皮肤上粘连着的针管,嚷嚷着要下车。

120急救人员见状连忙上前劝阻,可是关切女儿生死的秋燕怎么会听他们的劝告呢,她哭喊着,吵闹着,无奈之下,医护人员只好让她签字后下了车。

秋燕站在危险的马路中间招手拦车。来来往往的车辆,不知道这个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的女人发生了什么,纷纷鸣笛躲避,几名脾气暴躁的司机,摇下车窗大声骂道:疯了吗?不要命了?但对于这些,秋燕充耳不顾,毅然决然的站在马路中间,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她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拦到出租车。果然,不一会儿,一辆蓝色的出租车停在了她的面前。

和平医院的危重病房外,秋燕看着插满管子的海文,心如刀割,极度的悲伤,让她伏在玻璃上痛哭沉思。脑海中不停的闪现海文在家乡和她一起跑步时快乐的样子。殊料,仅仅是半年的时间,就恍若隔世,那个乐观开朗的海文不见了,变成了一个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病人。她实在难以相信那个躺在ICU里的就是自己的女儿。可怜的海文究竟遭遇了什么?才刚满18岁的她,为何如此决然的要舍去自己尚未绽放的生命呢?

就在秋燕痛不欲生,捶胸顿足的时候,重病监护室外的隔离门打开了,一位中等身材,打扮端庄的女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径直来到监护室窗前,伸出手轻轻的抚了抚秋燕正在抖动的肩膀,低声说道:海文妈妈,别哭了,海文刚刚抢救过来,让她好好休息。沉浸在痛苦中的秋燕,听到有人说话,便强忍下泪水,慢慢的抬起头,见是佟老师,秋燕下意识的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怔怔的看着她。这是她们的第二次见面,头一次见面,是半年前,海文刚刚考上医学院,秋燕和儿子一起送她到学校报到的时候。

见到佟老师,秋燕心中有无数个疑问想要问她。海文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她始终想不通,从小乖巧懂事的女儿,为何会狠心要抛下她,选择结束生命。秋燕想从佟老师那里找到答案。

刚到医院时,秋燕急着要见女儿,没有注意早已等候在外的佟老师。直到现在,秋燕才想着把满腹的疑问弄个清楚。于是她抑制住内心的伤痛,默默的上前拉住佟老师,急切的问道:怎么会这样?海文究竟怎么了,她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跳楼呢?面对秋燕的疑问,佟老师的脸色微变,虽然她认为海文的事情与学校、老师以及同学们都没有关系,但海文确实是在学校跳的楼,作为班主她有责任给海文的家人一个合理的说法。

佟老师轻轻的叹了口气,习惯性的往上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镜,她带着满满的歉意,紧紧的握住秋燕的双手说道:“海文妈妈,海文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很痛惜,学校发现后在第一时间内,就把她送往医院抢救,校长和教务主任也都很关切孩子的状况,指示我们全力抢救孩子。但海文究竟为什么要跳楼,我们现在也没有完全弄清楚。我可以把我在学生中间了解的情况和你说一说。”

说着,佟老师牵起秋燕,转身对站在不远处的一个长发女孩说道:“林溪,我和海文妈妈去外面坐坐,你和魏霞在这儿招呼着,如果有什么情况,就赶紧通知我。”听见老师吩咐,那个叫林溪的女孩一边打量着秋燕,一边果断的回到:“好的老师”。见女孩打量自己,秋燕,也向女孩望去,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但秋燕现在脑子很乱,一时间也记不起了,女孩向着秋燕礼貌的微微颔了颔首,眼睛露出了一抹担忧。

和平医院门诊楼前的花园内。秋燕坐在一张木制靠椅上,静静的听着佟老师的讲述。

佟老师说:“刚入学时,就有同学向她反应海文性格内向孤僻,常常独来独往。但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教育工作者,佟老师认为,学生们刚刚入校,来自全国各地的他们,无论在性格、习惯、语言等方面都存在很大差异,在陌生的环境里,孩子们需要充分的时间去碰撞磨合,逐渐熟悉彼此,才能接纳对方,慢慢的建立友谊。所以,佟老师在得知海文的情况后,并没有主动干预,而是选择观察后再寻找合适的机会与海文交流。因为以往的经验告诉她,海文这类孩子,每届学生里都有。或许他们不善言谈,不喜交往,很少参加集体活动,除了学习之外,似乎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但在这些孩子中,大部分都是身心健康的,他们成绩优异,为人和善,身上充满着人性的光辉。虽然在大众的认知里,这些孩子往往被判定为基础性格不良,容易受到外界影响,发生一些极端事件,但在佟老师看来,那种几率很小。至少在她从教的30年里,还没有经历过类似事件。

海文究竟为什么跳楼?佟老师也很困惑,因为海文跳楼的三天前,两人还在学校图书馆内见过面。

记得那天,自己下班后到图书馆里找资料,找了很久也没找到,直到她准备放弃时,忽然在一个陈列柜顶格的夹缝中看到了自己要找的资料,于是她抬起脚伸手去拿,但柜子太高,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拿到。正在这时,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扎着马尾辫,身体瘦弱,个子高挑的女孩,出现在自己面前,佟老师定睛一看,这不是本班的海文吗,于是高兴的和她打了招呼。海文172的身高,在女孩中算的上是绝对的存在了,见老师想取资料,海文便主动走过去,轻松的帮佟老师取了下来。拿到资料后,佟老师和海文一起来到图书馆两侧的学习区,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坐了下来。

由于许久未见,佟老师询问了海文最近的学习和生活情况,海文都一一做了回答。佟老师说,海文看上去气色红润,精神饱满,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没有发现丝毫异样。但就在两人见面后的第三天,她就发生了跳楼事件,这令佟老师在极度震惊的同时,也产生了深深的困惑,短短的两天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令海文居然要以自杀这么极端的方式结束生命?为了弄清真相,佟老师连夜找来班长以及与海文同一宿舍的女生了解情况。

班长和舍友们,都将平时对海文的了解及最近的情况向佟老师做了反馈。

成星旻是海文所在213班的班长,他身材高大,长相帅气,也是同年级临床医学专业成绩最高的一位,由于成绩最好,性格又开朗乐观,很受佟老师和班级同学的喜爱。

星旻告诉佟老师,为了搞好班级工作,平时他很注重和同学们的互动,所以对全班35位同学都很了解,同学关系也均处的不错,私下里大家经常约在一起聚餐,逛街、看电影,为了让213班的大学生活过得丰富多彩,他还和院学生会、各种社团联合起来举办校园活动,对于他发起组织的这些活动,213班的大部分同学都很支持,只有少数一两位同学,每次聚会和活动都不参加,海文就是其中的一位。

星旻说,在他的印象里,海文是一位特别文静内敛的女孩,她不苟言笑,离群索居,在班里基本没有朋友。自己曾多次尝试和她接触,但都被拒绝了。从他的观察来看,海文是一个好女孩,除了不善交往,性孤僻外,她浑身充满着善良温和的气息,她从不故意刁难别人,面对别人的刁难和挑衅,也从来都是选择顺从和逃避,虽然脸上缺少笑容,但当别人需要温暖时,她也毫不吝啬的展颜一笑。因此星旻,对这样一位女孩,心里面是怜惜的,所以他并没有就此放弃,为了帮她尽快融入集体,每次有校园活动,星旻都会主动去邀请海文,苦口婆心的和她解释参与活动的意义和好处,但海文从不为所动.

有一次学校举办模特大赛,学生会要求每个班都要推选一到两名170以上的女孩参加,213班只有海文的身高能够达到要求。这下可难坏了成星旻,作为班长,他很清楚,以海文的性子,她是绝不会去参加比赛的,怎么办呢?成星旻苦思了两天,眼看报名马上截止了,他实在不想放弃这次比赛,于是便未经海文同意,悄悄的帮她报了名,想来个先斩后奏,倒逼海文走出班级参与到集体活动中去。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令星旻终生难忘。对于擅自帮海文报名这件事的后果星旻是有预估的,在他看来,海文是乖巧温顺的,平时不参加活动,主要是性格内向,过于羞涩,如果以班级的名誉为借口去说服她,海文接受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但是后来海文的反应让星旻始料未及。

报名后的第二天20:30左右,晚自习结束后,成星旻抱着刚刚复习完的几本书籍资料,在去往女生宿舍的岔路上等待海文,他要把报名模特大赛的事尽快告诉她,因为比赛的准备时间只有两周,中间还要上课,时间紧迫。星旻在岔路上等了很久,也没有看见海文,心中有些焦急和担心。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了,大部份女生都已回到宿舍,路上只有几个零散的女生抱着书籍慢慢的走在回去的路上。眼看快到熄灯的时候,星旻才看见海文从教室出来,匆匆的往自己所在的方向走来,星旻连忙快速迎了上去。

突然看见班长站在自己面前,海文有些惊慌,她诧异的看着星旻,胆怯的问道:有什么事吗?星旻知道自己这样找她有些唐突,所以便连忙上前解释道:你别紧张,我...我...找你有点事情商量,星旻有些结巴的说。海文看着班长,眼睛里依然透着满满的诧异,她低下头回到:你说吧。星旻想到今天来的目的,虽然有些歉疚,但他明白,该说的话,他今天必须要说出来,没有退路。他深吸了一口气:神色郑重的对海文说:“对不起海文,我替你报名了学校举办的模特大赛。”话刚出口,原本平静的海文突然脸色大变,双眉紧锁,仿佛一只被激怒的母狮,情绪瞬间爆发,只见她把手中的书籍用力的扔在地上,双手扯住自己的头发,声嘶力竭的喊道:你是谁!你凭什么帮我报名!说着就啊....啊...!接连大声叫喊起来。

一旁的星旻被吓着了,他满脸惊恐的望着这个看似温和的女孩,一面紧张的环顾着四周,一面用手摇摆着示意,请求海文不要喊叫,但海文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根本无视他的请求,直至她吼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才慢慢的蜷缩着身子坐在了地上。

此时的星旻有壹万个后悔,他早知道海文是这种反应,说什么也不招惹这位祖宗。见海文坐在地上,星旻也连忙蹲下身子,焦急的向海文道歉:“海文同学,我知道我错了,你千万别这样。如果你不同意,我明天马上去给你取消报名。”面对星旻的道歉,坐在地上的海文一言不发。

星旻继续解释道:海文同学,瞒着你报名比赛,我也是逼不得已。这次比赛,学校要求所有班级都要参加,而全班只有你一个女生能达到身高要求,所以我才把你报上去了。我想,这样既可以避免咱们班被学校点名批评,又可以让你融入集体生活,没想到你这样反对,请你原谅我,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说完他低下头,满脸歉意的看着海文。

尽管星旻满怀诚意,好话说尽,但海文依然没有任何回应,虽然她不在撕扯头发,但仍是双手紧握,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充满怒气的脸上,挂着几颗尚未干枯的泪痕。经过一番折腾,星旻也没有了力气,他陪着海文蹲在地上,直到学校保安巡逻时发现了他们,两人才各自回了宿舍。

这件事过后,星旻和海文便成了学生们茶余饭后聊天的热点,知道内情的同学安慰星旻,劝他不要放在心上,不知道的同学,则充分发挥她们的想象力,编出了各种各样的八卦版本,给这个原本缺乏故事内容的事件插上了幻想的翅膀,飞进了校园的各个角落。

面对这些流言蜚语,乐观开朗的星旻选择坦然面对,因为,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有着一张强大的防护网,能够抵挡来自外界的各种风险和攻击,那些捕风捉影的侮辱谩骂,毫无底线的讽刺挖苦,都在他强大的精神防护墙上碰的粉碎。他相信流言止于智者,更相信堂堂正正做人,本本分分做事,无愧于天地,便可无畏自存,坦荡自由。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星旻不畏人言,心身无害。

而我们的海文,在事件发生后,面对同学的窃窃私语,校友们的指指点点,原本就胆小怕事,性格懦弱的她更加寡言少语,几乎断绝了校园里的所有社交活动。就连住在同一宿舍的舍友也变成了她回避的对象。

佟老师说据她了解,海文朋友确实很少,唯一走的近点的是同舍的一个叫林溪的女孩。

听到林溪的名字,秋燕忽然想起那个刚刚一直打量自己的女孩,难怪感觉眼熟,原来是海文的舍友。之前送海文入校时,秋燕在宿舍见过她。

半年前,海文考上了这所省里面不错的医学院,秋燕非常高兴,她和儿子一起送海文去学校报到,办完手续后,她们来到了坐落在校院西侧一角的女生宿舍。这是一个六层的老式建筑,墙上斑驳的红色格子砖和醒目的革命标语充满了年代感,只有门口左侧的那颗银杏树,在阳光的照耀下的显得生机勃勃,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海文住的是一个四人间,宿舍的左右两侧各摆放着两张单人床,林溪和海文住在右侧,两张床隔着一张书桌顶头摆放。那日林溪是第一个进入宿舍的同学,秋燕和海文进去后,看到正在整理行礼的林溪,热情的和她打了招呼,林溪也非常高兴的回应了秋燕,并主动和海文互问了姓名和故乡,缘分就是那么奇妙,孤僻的海文却和她建立了友谊。

佟老师说,林溪告诉她:海文的人际关系很差,入学半年来,班里和她说过话的人屈指可数。同学们私下里表示,海文看上去很孤傲,脸上总是冷冰冰的,面对同学的主动示好,一副爱打不理的表情,时间久了,就没人理她了。

其实,大家都误会了海文,林溪说。通过半年多的了解,林溪觉得海文是一个外表冷傲,内心温暖的女孩。只是性格内向,不善言谈,有点社交恐惧,是处理人际关系的小白。

宿舍里除了自己,另外两名女生和海文关系冷淡。虽然偶尔也会闲聊几句,但私底下两人对海文的意见很大。原来,刚入校时,宿舍的几个女生为了联络感情,叽叽喳喳的说了很多高考期间的趣事,每个人还主动的报出了自己的高考分数,但当轮到海文的时候,她却突然间别过身子,冷冷的挤出了一句:我不想说。海文的话就像一盆冰凉的水,瞬间就泼灭了刚刚还十分火热的聊天气氛,三个人尴尬的你看我我看你,静悄悄的坐在各自的床上,不再言语。入学的第一天,四个人就这样在沉默中过去了。

接下来几个月的宿舍生活,三人间之间产生了很多误会,让她们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记得去年11月中旬,虽然刚刚入冬,但天气异常寒冷,思雨和温娜早操回来后脱下棉衣,穿着轻薄的单衫就去洗漱了,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海文回来,三人没有说话,相视一眼,便各自离开了。海文回到宿舍匆匆取了一本解刨学教材,准备去操场早读,临走时见宿舍没人,就随手锁上了房门。

半个小时后,正在操场早读的海文,忽然看见两个舍友怒气冲冲朝她走来。三人在操场上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温娜和思雨质问海文:明知道我们没带钥匙,还故意把门锁上,你安的什么心?海文则委屈的表示:自己是无心的,因为走得急,下意识的锁了门,并不是故意针对她们。可是正在气头上的两人,哪里听得进去海文的解释,一口咬定海文是故意的。见怎么也解释不清,海文气不过,索性闭上嘴,不再理她们。

温娜和思雨见状更加气愤,本想横下心和海文大闹一场,但恰在此时,一阵冷风袭来,穿着单薄的她们,瞬间被冻得瑟瑟发抖,两个温室里的花朵,哪里经的起寒风的吹袭,无奈之下,只好偃旗息鼓,跑回宿舍找宿管阿姨开门去了。

林溪说,那件事后,三人的关系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自己主动帮她们调解了几次,大家表面上和好了,可背地里温娜和思雨又常常诋毁和谩骂海文。海文也依然怒气未消,这种关系,让整个宿舍里,充斥着一种诡异的气氛,每天看着舍友之间,眼枪色箭,夹在其中的林溪很不自在。

对于锁门事件,林溪有自己的看法。

林溪说:与海文处久了,你会发现,海文虽然生理成熟了,但心智更像一个孩子。她是一个毫无心计的人,做什么都直来直去,情感表现全挂在脸上,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会坦然承认,完全不会隐藏自己。

海文是一个不会记仇的人,她对现实中发生的事情,毫无兴趣,也漠不关心,即使这些事,会损害她的利益,辱及她尊严,她也只是冷眼旁观,默默的选择承受和退缩。但海文的隐忍又是有限的,在她的身上似乎隐藏着某些痛点,而这些痛点是不能被触及的,一旦遭到他人挑衅和刺激,海文就会变成一头愤怒的母狮,歇斯底里的咆哮会震颤宇宙。

所以锁门事件,我认为海文不是故意的,林溪说。 但.....她停顿了一下,有些犹豫的看了看佟老师,似乎在斟酌下面的话要不要说,佟老师看出了林溪的顾虑,说道:事到如今,我们都是为了弄清海文跳楼的原因,你不用顾虑,有什么话直接说出来吧。听到佟老师的话,林溪下意识的咬了咬嘴唇,接着说:海文有些习惯和行为方式很怪异,有些甚至令人产生病态的感觉。

海文是极度的宅女,除了上课吃饭,她大部分活动都是在床上完成。她拒绝所有的社交活动,将自己封闭在狭窄的空间里,蜷缩在那几尺见方的床上,默默的做着令人费解的行为。她时常独自看着窗外,呆滞的眼神里,透着浓浓的忧伤,有时还会挥舞着双手自言自语,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她在说什么.海文这种状态,每隔几天就会出现1次,持续的时间,有长有短,常常是因为外界干预才会中断,事后便恢复正常。

海文的生活习惯和她清冷傲娇的外表有着极大的反差。海文很少整理内务,她的床上就像一座垃圾站,穿过的袜子、内衣,零食、矿泉水瓶、书籍等凌乱的堆放在一起,散发着一股股难闻的异味,只有在学校卫生检查时,她才被迫收拾整理,检查过后,一切又恢复如初。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海文不爱洗脚,即便是炎热的夏天,也是如此,这是温娜和思雨讨厌海文的主要原因之一。林溪也曾对海文表达过不满,并告诉她宿舍是公共空间,希望她注意个人卫生,但海文似乎对洗脚有种天然的抵触,虽然当时答应了,但没坚持一周,她就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海文对洗澡也很抗拒,和洗脚不同的是,海文每次洗澡都在3个小时以上,学校澡堂管理处的收费阿姨,都因此记住了她。

海文看似坚强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脆弱的玻璃心,她心思细腻,极度敏感,特别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

有一次,林溪的高中同学,从外地来长治看她,由于那日恰是周末,林溪便把她带到了宿舍。宿舍里只有海文一人,见林溪带着陌生人进入,海文脸色变得很难看,她惊慌的从床上跳了下来,双手挠着乱蓬蓬的头发,着急的从凌乱的床头上翻找着束头的发套,脸上因为紧张变得通红。林溪为两人进行了简单介绍,海文结结结巴的和林溪的同学打了个招呼,就拉上床帘,躲在床上再未露面。

直到林溪的同学走了,她才从床上下来,对着刚刚回到宿舍的林溪,就是一通严厉的责备:“你带人来宿舍,为什么不提前说!恶劣的语气,让林溪有些气愤,她毫不客气的回怼了海文:我带自己的同学到宿舍,碍你什么事呢?碍着了!海文大声吼叫,我不想让陌生人见到,我出丑的样子。她是不是告诉你我又笨又丑像头猪!是不是?海文质问林溪。林溪愣住了,她怔怔的望着海文,脑袋里充满了疑惑,眼前的这个海文,是受了什么样的刺激,才会对一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产生这么偏激和无聊的想法?林溪觉的海文是无理取闹,便不在理她,拿起自己的背包就出去了。直到晚上熄灯之前,林溪才又回到了宿舍。也许海文自觉理亏,也或许是念及林溪平时对自己的关护,海文居然主动向林溪到了歉,并第一次向林溪坦诚的讲述了自己的担心和无奈。

海文告诉林溪:自己生活在一个再婚的家庭里,继父是一个呆板严肃,不苟言笑的人,血缘上的疏离,让她从小就很惧怕继父。为了能和继父搞好关系,她总是小心翼翼的说话和做事,生怕自己犯错,继父就不要她和哥哥了,虽然继父在生活上并未苛待过她们,但从小丧父的海文,总是在心理上有一种恐惧感。

十岁的时候,继父暴怒时的一句责骂,成为了她梦魇。记得那天清晨,妈妈早早起来,做完早饭,叫醒了还在沉睡的海文:“海文,小姨生病了,妈妈去照顾她,你自己起来吃饭,吃完饭叫爸爸载你去上学。”迷迷糊糊的海文,躺在床上,随口应付了妈妈一声,翻了个身就又睡着了。

当海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8:30分,她大吃一惊,急忙穿上衣服,就慌慌张张跑到隔壁卧室叫继父送他到学校。而继父大刘刚上完夜班,凌晨5点多才回到家,正酣睡间,忽然听到海文的呼叫,心中一惊,腾的一下就坐起来,睡眼惺忪的他,伸手摸过手表一看,脑袋嗡的一声,瞬间就清醒了,作为一名将时间看做生命的老一辈扳道工,守时是他这辈子最看重的品德。看着眼前已经迟到近一个小时的海文,老刘登时就火了,他快速的跳下床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对着海文就是一顿臭骂:“妈x的,你就是一头猪,8点上课,现在都快九点,你才叫老子,你看看你那脏兮兮的熊样,和一头丑猪有什么区别。”没文化的老刘,骂的很难听,他虽然为人忠厚,但却有着一副火辣脾气。

看到继父那恼羞成怒的样子,海文内心十分害怕,她迅速的从继父的卧室跑了出来,躲进了自己和哥哥的房间里,蜷缩在门后瑟瑟发抖,刺耳的辱骂声,也让她那颗幼小脆弱的心,感觉到一阵阵疼痛。这是她第一次独自面对发怒的继父。她害怕极了,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幻想着继父暴打她的场面。后来,继父并未打她,只是态度依然恶劣,骂骂咧咧的将她从卧室拉出来,送到了学校。

林溪说,从那以后,海文就再也没有睡过懒觉,每当自己做错事,继父辱骂她像猪的场景就会闪现在自己脑海中,慢慢的她变的十分敏感,遇到陌生人或者人多的场合,她都会不自觉的感觉自卑,紧张,恐惧,生怕自己表现不好,被别人指指点点,所以她想逃离现实,希望永远生活在一个幻想的世界里。

听着佟老师的讲述,秋燕慢慢的陷入了沉思。

15年前,丈夫王磊外出途中遭遇车祸,抛下她和6岁的儿子撒手人寰,一个月后,尚沉浸在悲痛中的秋燕,忽然发现自己怀孕了,这个孩子便是海文。

海文从小便很懂事,3岁多的时候,就经常跟着妈妈去夜市摆地摊,售卖一些袜子、鞋垫来补贴家用。生活虽然艰苦,但那时的海文开朗乐观,常常为妈妈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海文5岁的时候,朋友见秋燕一个人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生活实在是艰难,便给她介绍了现在的丈夫大刘。

大刘是个铁路扳道工,因为相貌丑陋,性格内向,30多了也没有娶到老婆,见到长相甜的美秋燕后,便深深的爱上了他。虽然明知道秋燕带着两个孩子,会给自己带来沉重的负担,大刘依然不顾家人反对,娶了秋燕。

婚后,秋燕带着孩子和大刘生活在一间不足50平米的单位宿舍里。一边照顾孩子,一边打些零工,赚些零花钱。丈夫大刘则每天守望着南来北往奔驰的列车,扳动着沉重的道岔,改变着一列列火车运行的轨迹。

扳道工是一个寂寞与枯燥的职业。大刘所在的工段,地处荒野,远离城区,清冷的铁道两侧,有一排破旧狭小的铁皮房子,大刘每天就是在那里等待着一趟趟列车驶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孤零零的坚守在工作岗位上。空闲时间,他还要担负起道叉的保养工作,打扫掉在道叉上的污垢和影响变道的碎石。

繁重的体力劳动和日夜颠倒的作息时间让大刘无暇顾及家庭,他深感愧对秋燕,但生计所迫,又无力改变现状,只能通过每到月末将自己辛薄的工资全部交给秋燕,来弥补自己对妻子的亏欠。秋燕虽然对丈夫也有怨言,但每当看着大刘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的样子,心理又不免泛起一阵阵酸楚。都说半路夫妻,彼此不付真心,但秋燕和大刘投入的感情,绝不比第一段婚姻少,因此两人感情甚笃,秋燕的温柔体贴,勤劳知性,换来的是大刘对家庭的依恋和无私的付出。

莎士比亚说:生命就像一把织梭,只要串上生活那缕线,不管前方是阔沃的千里平原,还是充满风险的万丈深渊,你都将永不停歇的转动梭轮,去编织那张苦乐难料的网,直到生命的终结。大刘就是那把梭,为了养活妻子和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儿女,他风雨无阻的忙碌在冰冷的铁道上,用自己的血汗,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

但苦难,似乎专爱挑那些善良的人下手。

2003年,随着中国铁道自动化程度的提高,原来的人工道叉被电动道岔所取代,从此,这个能决定火车行进方向的扳道工,被甩进了历史的洪流中去了,而大刘则和数以万计的扳道工一样下岗了。

失去工作的大刘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中。从18岁起,他就接替父亲进入太原铁路,做了一名扳道工,这一干就是20年。20年来,他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盼望着有朝一日,也能和父亲一样,捧着铁饭碗,光荣的从铁道上退下来衣食无忧。谁曾想,就是这片用青春和汗水浸润的铁道,忽然间不要他了,这对一个即将迈入中年的普通工人来讲,无异于天塌地陷。

没有了经济来源,大刘一家的生活过得更加拮据。为了维持生计,他开始四处寻找工作,但大刘除了扳道,别无所长,求职屡屡受挫,最后在朋友的帮助下,才在铁路装运站,做了一名临时装卸工。铁路装卸工是一个工作时间长,劳动强度大的工种,装卸工人大部分是来自农村的20多岁的青壮年,像大刘这种年近40岁的中年男人几乎是没有的。但作为一名社会最底层的普通居民,又有什么办法呢,生活总得继续,工作固然不好,但毕竟能够暂时维持全家人的生计,再苦再累,他都要咬牙坚持下去。

夜以继日的繁重劳作,换来了一家的人温饱,却慢慢的夺走了大刘的健康,也悄悄的改变了他的性情。

大刘患上了腰肌劳损,每到深夜,腰部的疼痛,就折磨的他无法入睡,尽管医生使用了很多方法治疗,按摩、贴膏药、热敷、电疗都没有解除大刘的烦恼,渐渐的大刘失去了耐心,他开始用酒精麻痹自己,脾气也变得越来越暴躁,常常因为一些小事与秋燕发生争吵,对待两个孩子也没有了以往的耐心。

秋燕发现,从那时起,他们这个家变了,原本和睦温馨的氛围没有了,到处充斥着冰冷紧张的气息,逐渐长大的孩子们也感受到了家里的变化,说话做事变得更加的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犯错遭到继父的殴打或辱骂。海文也是从那时起,变得胆小懦弱,沉默寡言,每天放学回家除了吃饭、去卫生间,其他时间就将自己关在屋里。往日那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海文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每天在眼前走动那个神消骨廋,面色苍白的女孩,令秋燕感到陌生。

对于女儿的变化,作为妈妈,秋燕看在眼里急在心理,她担心女儿长期这种状态会影响她的身心健康。为了让海文恢复往日的神采,秋燕无论多忙,她都会抽出时间和女儿聊聊天,不出摊的时候,她也会带上海文去公园里散步。

时间飞逝,日子就这样在苦难中度过,海文慢慢长大了,正处于青春期的她,性格变得更加执拗和孤僻,继父大刘也在长期苦力劳动压迫下变得愈发暴躁,两人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张,海文高考的前一天,两人终于爆发了一场严重的冲突。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秋燕为了缓解大刘的经济压力,经朋友介绍在一家网上直销平台,找了一份销售代表的工作,这份工作不但稳定收入也非常可观,秋燕凭借诚实善良的品格和温和谦恭的服务态度,受到了许多客户的喜欢,成为了公司销售业绩最好的员工,公司领导非常欣赏秋燕的工作能力,将她提拔为分公司的销售经理,职务的上升,意味着责任的加重,秋燕开始变得忙碌起来,她经常加班加点,有时还要去外地参加各种培训。

有一天,秋燕向往常一样下班回到家,刚刚换上衣服准备洗手做饭。在房间看书的海文,突然从卧室出来对她说:“妈妈,我有话对你讲,说完便转身又回去了。秋燕微微一愣,因为这是自海文备战高考以来,第一次主动和自己讲话。秋燕看看了一旁坐着饮酒的大刘,便放下手中的围裙,快步走进了海文那狭小的卧室。见妈妈进来,海文走过去,轻轻的将房门关上,伸手拉着妈妈坐在了一旁的小床上。秋燕默默的望着女儿,眼神了充满了疑问。海文也呆呆地看了看妈妈,低下头紧紧的咬着那干涸的嘴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的对妈妈说:“我病了。”

秋燕闻听心理一紧,连忙问道:怎么了,感冒了吗?说着便伸出手去触摸海文的额头。感觉凉凉的,体温不高,秋燕又接着问道:哪里不舒服,赶紧告诉妈妈。面对妈妈的催问,海文忽然间变得却十分不耐,烦躁的说道:“我也不知道哪里不舒服,就是特别烦,烦的不想活了。”说罢,转过身,挥起胳膊对着床上的被子狠狠的怕打起来,那副莫名愤怒的样子,让人看着心疼。

秋燕见状,急忙挪过身子,将海文拥在怀中,双手轻轻的拍抚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文文,妈妈知道马上高考了,你背负了很大压力,妈妈没有文化,也没有能力从学习上帮你分担什么,但你放心,妈妈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无论将来高考的结果是什么,妈妈都不会埋怨你,你要放宽心,努力去享受高考的过程,不要在意最后的结果。”听着妈妈的安慰,烦躁的海文爬在秋燕的肩上流下了眼泪。她哽咽的说:我抑郁了,我要看心理医生。

海文的话,让秋燕有些诧异。抑郁这个词,最近几年她常听人说起,但从未认为那是一种病。数月前,单位同事和秋燕聊天时告诉她,女儿去年高考失败后抑郁了,每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情绪非常低落,动不动就发脾气,同事为此非常烦恼。秋燕听后不以为然,淡淡一笑,宽慰道:“孩子们心情不好的时候,闹点小情绪很正常,大人们尚且如此,更何况尚未成年的孩子,你别着急,等事情过去了,孩子们慢慢就好了。”所以秋燕在听到海文向自己诉说抑郁的时候,并未给与足够的重视。在她的认知里,海文只是面对越来越近的高考,心理太过紧张而已。只要安抚好海文的情绪,等高考一过,海文就会恢复正常。于是秋燕告诉女儿:文文,马上就高考了,妈妈明天也要去参加培训,等你考完试,妈妈陪你去看医生,好不好?海文知道妈妈最近很忙,自己的功课也很紧张,便默默的点头答应。殊不知就是秋燕这次错误的决定失去了挽救海文的最佳时机。

其后的日子里,海文依旧每天背负着沉重的心情,忙碌在家和学校之间,高考的压力也越来越重,海文犹如一台全速运动中的学习机器,不停地转动大脑,记忆着高考所需的各种资料和试卷,而她那颗尚未成熟的心脏,却如憋着一股浓浓熔浆的火山,欲喷而不能,负面情绪的积压,让海文变得更加暴躁和叛逆。

高考的前一天,秋燕因公出差,临走时交代丈夫大刘帮海文去采购答题用的文具。大刘没有拒绝,他知道,作为继父,这是他应尽的义务。尽管海文常惹她生气,但孩子就是孩子,作为长辈,他不该也不会和她计较的,何况海文是个上进的好孩子,她背负着全家人的希望,风里来,雨里去,吃尽苦头,努力学习了十年,大刘是看在眼里的,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只要海文考上大学,他和这个家都将脱离苦海,涅槃重生。

想到自己的苦难即将过去,大刘的心情特别舒畅,中午做饭的时候,他特意多做了几个拿手好菜,一方面是为了给海文改善一下伙食,另一方面是想提前庆祝一下自己即将迎来的崭新人生。做好饭菜,大刘温和的喊过海文吃饭,并主动帮她夹了爱吃的酱牛肉.对于继父难得的热情,海文错愕的看了看,低下头默默的吃着他夹给自己的菜,内心穿过一股暖流。这种被爱的感觉,海文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自从继父下岗后,她每天活在恐惧和担忧之中,从那时起,她不再敢和继父同桌吃饭,每到饭点,她总是以耽误学习为理由,让妈妈把饭菜送到自己的卧室。继父对此非常反感,每次妈妈送饭时,都会责骂妈妈将海文惯成了废物。

午饭快结束的时候,半瓶高粱白下肚,大刘的意识逐渐模糊,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对着海文含混不清的说道:文....文文,我去...睡一会儿,下...下午陪你去买文具,说完便踉踉跄跄的回卧室去了。

看着继父进了卧室,海文放下碗筷,也回屋复习去了。

下午4点多,正在熟睡的大刘,被窗外的雷声惊醒,他困乏的翻了个身,感觉头痛欲裂,嗓子向火烧一样干燥.年近60的他,身体早已大不如前,如今在酒精催化下,身体更加不济,软塌塌的躺在床上。但心中惦记海文的事,让他不得不睁开沉重的双眼看向墙上的挂钟,刚4点10分,离文具店关门还早着呢,于是他挪了挪枕头,侧过身子又睡过去了。

另一边,海文在卧室里做着最后的冲刺,由于连日来的熬夜,加上闷热的桑拿天气,让她本就孱弱的身体有些吃不消,在与炽热困倦斗争了几小时后,便慢慢合上了双眼。她睡得很熟,甚至窗外的惊雷和沙沙的雨声,也没能将她惊醒。直至夜深了,一阵凉风穿窗而过,落在衣衫单薄的海文身上,她打了一个冷战,缓缓的醒了过来。她懒懒的坐起,擦了搽嘴角流出的涎水,双眼迷离的在黑乎乎的屋内环视了一圈,心中一惊,坏了!我还没买文具。想到这里,她迅速起身,打开灯朝那个摆在床头上的哆啦A梦看去,8:50,糟糕,文具店一定关门了,怎么办?想到明天高考就要用到,海文变得焦躁起来。一股怒火,在她的胸中迅速燃烧,她腾的站起身,怒气匆匆的来到继父的卧室前,举起手准备敲门,正在拳头即将要落下的时候,海文脑海中忽然闪现出继父往日怒骂她的样子,海文犹豫了,害怕面对继父那一触即怒的暴脾气。但是一想到如此重要的日子,继父对他不管不顾,海文内心的那股怒火,瞬间又被点燃起来,在愤怒的驱使下,她用力挥起拳头,向着继父的房门连敲了三下。咚咚的敲门声,将屋内正在熟睡的大刘唤醒,卧室里一片漆黑,让他猛然间意识到,时间不早了,他连忙起身,快速向门口走去。

推开房门,大刘看到海文怒气匆匆的站在门口,脸上泛起了一丝惭愧之色。天生笨拙木讷的他,尴尬的笑了笑,低声说道:走,咱们现在出去买文具。正在愤怒中的海文,听到继父的话,胸中的怒火更盛,那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怨恨彻底爆发。她向着这个曾经让他惧怕的继父,发出了有生以来的最强吼声:去哪里买!你告诉我去哪里买!晚上九点了,外面下着雨,文具店早就关门了。我看你就是成心不想给我买是吗?哼哼,....,海文冷冷的连笑几声,接着说:我知道你从没把我当成你的女儿,从小你就嫌弃我,骂我懒,骂我是猪,我告诉你我是人,不是猪,是人!声嘶力竭的喊叫,让海文的表情变得狰狞恐怖。

大刘非常震惊,因为他从未见过海文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更没想到,在海文眼中自己是那样一位父亲,震惊之余,他又气又怒。

二十年前,自己娶了秋燕,并承担起了养育两个孩子的责任,虽然他们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一直将两个孩子视如亲生。

海文的话深深刺痛了他,十几年的含辛茹苦,换来的居然是继女的痛斥和怀恨,大刘的心在滴血。他狠狠的瞪了一眼正在抽泣的海文,气愤愤的说:没把你当女儿,你是怎么长大的?你花的每一分钱,都是老子用血汗换来的。我是骂过你,但不是无缘无故骂你,是你做错了事,我才骂的你,那是为你好。大刘越说越气,他擦去嘴角的吐沫星子,接着说道:你好好想想,如果一个父亲看到自己的孩子犯错了,对他不管不问,放任自流,你觉得那是爱孩子吗?我从小把你养大,早就把你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我说你,骂你,只是希望让您改掉自己的坏毛病,变成一个大家都喜欢的好孩子。没想到,你居然将我视作仇人,我真的是对你太失望了。说完大刘,侧过身子,来到了客厅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双眼盯着依然站在门口的海文,叹了口气。

继父的话,让海文的内心产生了一点波动。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并不全是悲伤。继父下岗前,她和哥哥生活的很幸福,虽然物质生活有限,但继父厚实温暖的胸膛,给他们原本悲戚的童年带来了快乐和光明。看着继父因生气而胀红的脸,海文慢慢的低下了头,恨意和对亲情的不舍,让她的心隐隐作痛,爱与恨的纠结使她脸上露出痛苦了表情,矛盾杂乱的思绪在脑海中不停的挣扎。

怒气未消的大刘,则坐在板凳上,不时的邪睨着海文沉默不语。冰冷紧张的气氛,似乎让家里的空气在两人的沉默中凝结了。寂静的房间里,只有悬在墙上的那个老式挂钟滴嗒滴嗒的响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了,海文依然怒气未消,她低垂着头直愣愣的站在门口一言不发,任由泪水从脸上划过。而继父大刘,经过短暂的调整,已经冷静下来,他抬起头看看了挂钟,已经9点一刻了,心下一紧,暗道:不好,再不去,文具店可真关门了,耽误了明天的考试,我怎么向秋燕交代呢?海文这个倔妮子,对也会我误解更深的。想到这,大刘缓缓的站起身走向阳台,他从储物柜里取出了两件雨衣,又转身来到卧室门口,轻轻推了推海文说道:“走吧,去给你买文具,别耽误了考试。”听到继父的话,海文默默的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虽然怨恨继父,但她更在乎这次考试,这是决定她能否脱离这个令她窒息的地方的唯一通道,否则她将永远深陷在这个破旧冰冷的泥潭中苦苦挣扎,那样的话,她还不如一死了之。为了明天的考试,海文强压了压胸中的怒气,伸出手,噌的一下从继父的手中拽过雨衣,气冲冲的打开房门走了出去,继父大刘看着海文的背影,无耐的摇摇头,披上雨衣快步跟了出去。

海文妈妈,海文妈妈.....,佟老师的轻声呼唤,将秋燕从沉思中拉回。

她呆呆的看着佟老师,暗淡的双目中闪烁着苦涩的泪花。根据佟老师的讲述,结合海文在家时的异常表现,秋燕已经隐隐觉察出,海文跳楼的真正原因。想起躺在ICU里的海文,秋燕痛恨自己的疏忽和浅薄,假如自己及时寻找心理医生为她提供帮助,或许海文不会走上自杀的绝路。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秋燕只能默默祈祷,希望上天能够眷顾苦命的女儿,为这个善良可伶的孩子留下一条活路。

也许是秋燕的祈祷感动了上天,在病房整整昏迷了两天的海文缓缓睁开了双眼,正在给女儿擦拭额头的秋燕见海文醒了,激动的连忙伸出双手,一边抚摸着海文的脸夹,一边颤抖着叫道:宝贝你醒了!一旁陪侍的佟老师和林溪,听到秋燕的叫声也连忙站起身来,见海文真的醒过来了,两人非常高,激动的喊道:太好了!海文你终于醒了。众人的声音,使的刚刚从鬼门关回来的海文,慢慢的转过脸夹看了看,虚弱的眼睛里泛起了泪花。不一会儿,主治医生闻讯赶来,在做了一番检查后,医生告诉秋燕和佟老师,孩子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由于从高空跳下,导致骨盆粉碎性骨折,严重损坏了下肢的坐骨神经,海文可能会终生瘫痪。这个消息,让刚刚还在庆幸的众人,瞬间又掉入了悲痛的深渊。秋燕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她紧紧咬住干涸的嘴唇,任由泪水打湿了衣襟。

经过一周的监护治疗,海文的身体已无大碍,秋燕和医生商量后,决定将海文转回省城继续康复治疗。临走时,佟老师和同学们前来送行,一一和大家告别后,秋燕和丈夫大刘,一起坐上出租,将海文接回了省城。

路上,看着靠在怀中沉睡的海文,秋燕脑海中一幕幕闪现着和海文生活的点点滴滴,试图还原着海文自杀的真相。最后,秋燕认为,海文抑郁自杀源于苦难的生活和糟糕的家庭环境,它们就像两把悬在海文心头上的尖刀,时刻威胁着那颗脆弱的灵魂,她看似乖巧活泼的女儿,心里承受了太多的委屈和折磨。经年的隐忍,让无处宣泄的情绪滋生了最极端的选择。

秋燕望着女儿痛苦中紧皱的双眉,剜心般的疼痛再次向她袭来,假如时光能够倒流,人生能够重来,秋燕愿意用一生的温情,去呵护女儿的健康,即使生活再艰难,工作再繁忙,也要抽出时间,陪伴女儿身边,绝不会让女儿发生这样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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