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庆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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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我那时离开你时,正值举国南下大潮，美其名曰南下淘金，亦或曰寻梦。想曾经年轻时豪情万丈，敢拼敢闯，满脑子的梦想，——南方的城市灯火辉煌，隐藏太多的神秘与遐想。
当我带着泥土的布鞋踏入硬生生的水泥或方砖路面、高楼林立的异乡时，我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这里新鲜的空气，这就是南方的城市啊！家乡，你知道吗？一个长期在乡村工作生活，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黄土地的青年，突然置身于一片歌舞升平、到处洁净的场所时，免不了唏嘘感叹一番，心底冉冉升起莫名的渴望——我一定要留在这座城市，做这个城市的主人。
住下旅社之后，我开始外出寻工，我知道招工最多的企业不外乎是工厂，于是我背着行囊在一家家工厂的拒绝声中，第一次饱尝悲凉的滋味。原来我所在的省份（还有其他几个省份）早已上了工厂的黑名单，只要是这几个省份的人，一律免进。我的高涨热情终于还是被他乡的冷遇冷却了，难道我的背井离乡千里寻梦破灭了？不，决不轻言放弃！我苦思冥想还是瞄上了一家职业介绍所，交了三百元的介绍费。接着我手持滚烫的介绍信，心中坦然，还是花钱好！我按照地址来到一家小工厂，在经过全身搜查，背包检查之后，我被带到一间叫宿舍的小黑屋，忽然黑暗中传来一声恐怖的声音：干什么的？女主管说新来的，我问为何不开灯？主管说灯泡炸了。我忐忑不安地在一丝亮光中看到这间住得满满的上下铺，不禁心生恐怖，我脑海中立即跳出两个滴血的字：谋杀！
我悄悄告别了这家工厂，刚走出大门便遭到拦截，说不干可以，要检查包裹别带走工厂什么东西。男主管检查，女主管看不下去了说都是打工的干吗呀！男主管尴尬地随意翻了两下，放行！
住在旅社，认识了来此城办事的秦皇岛市的一个检察官，正好他也住在旅社，晚上纳凉之时，我们便站在门口窥视着环形天桥上的世情百态。洞察秋毫的检察官告诉我们这个城市的夜晚灯红酒绿着实迷人，同时也暗藏着不可告人的交易。我问检察官在天桥上看到了什么？他说你们看那个手拿钥匙衣着暴露的女子马上会有人与她搭讪。我狐疑地望了检察官一眼问：这么肯定？他笑道：别多言，静观！
我们的视线齐刷刷地一齐盯向那个女子，十几分钟左右，在天桥另一边的一个光膀子中年人，慢慢走向她的身边窃窃私语，然后二人一同离开。我们称赞检察官好眼力，检察官说夜幕下的交易太多了。
家乡啊，你说城市为何总有与农村不同的地方呢？
继续寻工那日在等红绿灯。绿灯亮，我走过去。见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坐在地下啼哭，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说过红绿灯时，身边一个小孩偷走了她的钱包。她说自己是湖南人，来此务工。我让她报警，不到二十分钟，警察的摩托车后拷着一个小男孩到派出所去了，听说正是那个小偷。我把那个湖南女孩搀扶起来，让她以后当心点，告诉她去派出所就行了，她擦干泪水说谢谢你！我猜想每个有困难的人，只要得到一点帮助，哪怕只是一句话，内心也会感到温暖与慰籍。
花光了身上的盘缠，我怅然地回到你的身边，故乡，母亲！你始终如一地静静地倾听着你的儿女对你的倾诉，我们是真的不愿出去啊，谁不想在自己的母亲身边安安稳稳地生活？家乡的每块土地都是馨香的泥土，孩提时就闻惯了的气味。广袤旳田野纤陌纵横如一张水墨画，秋天的画布是一片金黄。牛羊在草地上吃草，鸡鸭在随意徜徉。
可是，我还是再次离开了你，我的家乡，大都市上海的灯光多么诱人与明亮，那条奔腾不息的黄浦江将历史翻开又隐藏。我在长宁区新泾镇租了间民房，民房前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我感觉这就像我的家乡一样。我成了一名销售员，每天骑着自行车，拿着地图，寻找着上海的每个角落里的潜在客户。风雨中，地图被撕成了碎片，再拼在一起，用透明胶布沾了再用，那段日子不知换了多少张地图，但每张地图依旧拥有同一个响亮的名字：上海。雨水顺着头发淋下来也会想这是大都市的雨水，在家乡想淋还淋不到呢。
公司的生活是丰富多彩的，每天讨论的话题就是业绩，业绩的好坏是决定薪水的高低以及职务高低。私营企业不跟你讲关系与情面，老板要的是能帮他赚钱的员工。
在工作期间，我认识了老红军、老八路、抗美援朝老兵、抗战老兵、投奔解放军的国军官兵，我们听他们声情并茂地讲述每一场战役的惨烈，每一个英雄的故事，每场战争的残酷。他们的身上都不同程度地烙下了战争的印记，他们能根据每块伤疤历数每场大小战斗的时间、地点。淞沪会战更是每个参战老兵必讲的课题，因为这场战役就在上海。双方动员兵力100余万人（日军动员兵力25万，伤亡4万余人；国军动员兵力75万，伤亡25万余人），结果日本胜利，上海沦陷。
家乡啊，淞沪会战，我中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这一切皆因我中国国力衰弱，武器装备落后，没有经历过陆海空的协同作战经验，指挥协调能力差，撤退时赤裸裸地暴露在日军飞机火炮之下，任人宰割，损失惨重。
我们品读历史，就是要牢记落后就要挨打的道理，就要居安思危，奋发图强，提升综合国力，大力发展经济和科技，积蓄力量。
每次从浦西到浦东，闻着泛着腥味的黄浦江水，总是心潮澎湃，我仿佛看到那凌空的硝烟笼罩着上海。仿佛我是那段历史的亲历者与见证者。
和平年代，改革开放，我们才有机会从乡野来到大都市，天是那么地蓝，云是那么地白，夜色是那么地美好。
最让我难忘的是偶尔的一次机会，我认识了周恩来总理的堂侄女，我们称呼她为周奶奶。一个夏日午后，我揿响了她家的门铃，周奶奶满面春风地告诉我只能与我谈十分钟（周奶奶知道我是会写文章的销售员，来拜访的目的不是销售而是敬仰）。周奶奶倒杯茶，我们开始坐在木椅上聊天。周奶奶拿出一沓照片，有邓颖超抱着还是孩提时的她的照片，以及与总理及家人的合照，还有在东北师范大学上大学时的照片。周奶奶与我聊她的家庭，她的大学，她的生活……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周奶奶突然抬腕看表说：哎呀，小谭，本来与你说好谈十分钟的，结果聊了一个多小时。我笑道：周奶奶，我还没尽兴呢。临走时，我向周奶奶招手说有时间再来拜望她。
从这家销售公司辞职后，先后又在其他销售公司做了段时间，但都没出多少业绩，很快便厌倦了销售，便寻了份图书校对员的工作。做校对员虽然很辛苦，没日没夜地工作，通宵是常事，可因为包吃住，每月工资还能有所节余，也就坚持了下来。轮流做饭是我最头疼的事，有一次轮班轮到我，居然把土豆炒糊了，有个小女孩当时就不愿意吃，搞得我狼狈不堪，我狡辩说本来我就不会做菜，你们非把我排上，不过从此以后炊事班名单上再也没有我的名字了。
其实我是喜欢这家图书公司的氛围的，老板与老板娘也很随和，也请大家吃饭喝酒，酒桌上也没老板的架子。老板很少在上海，带班女经理漂亮又温柔，有次居然被我气哭了，她一哭，我又不知怎么回事。大家在一个锅里吃饭，人又不多，就像一家人说说笑笑，真的很温馨。可是好景不长，大家一个个陆续离职，大多回去结婚了。
听说家乡发展了，我再也按捺不住思乡之情，家乡，你永远是我的牵挂与归宿。
家乡，我终于又回到了你的身边，你的巨变让我几疑还在上海，高档的小区，宽大的院落，自来水、天然气，健身器材、小区超市、公厕一应俱全，干净的路面不见泥土与垃圾，就连垃圾桶也做了分类。村前广场戏台上的花旦画像神彩飞扬、栩栩栩如生，以黄梅戏为主的地方戏也纷纷登上了村里舞台。村委会图书室也把村民引了进来，他们或男或女或老或少，他们读书、上网、看报，他们以此为时下最体面、最时尚的休闲方式。
家家户户门口停着小车，这成了当今人们最基本的代步工具。人们现在衣无忧，食无虑，医疗有保障。可是家乡啊，我总觉得记忆里的那些存在将随着一处处消逝的村落而模糊。那一处处清清的池塘，门前喧闹的鸡鸭鹅，那黑夜里的鸡鸣与犬吠，田野里牛羊，袅袅的炊烟……
可就在社会发展的同时，家乡啊，你可曾看到，人们的健康越来越受到威胁，得病的人越来越多，并呈年轻化上升趋势，吃病，坐病，低头族引发健康大劫难，于是人们开始想念粗茶淡饭的年代，开始怀念无毒素无污染的年月。
更有甚者，公路上已容不下太多的车辆，交通事故频繁上演。疫情也一波波袭来，中国全民抗疫击退病毒，谱写了一曲壮丽之歌。而世界正遭受疫情疯狂肆虐。
家乡啊，为什么在人类社会进程中，必然要渗进些魑魅魍魉作乱？难道每一次社会文明的更替都要付出血的代价？无论怎样，小康时代还是以它无可阻挡的汹涌浪潮奔腾而来，这正应了那句古诗：“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家乡，我站在你的过去与现在的分界线上瞭望，一边是旧舍，一边是新房；一边是稻浪，一边是工厂。尽管景色不同，但都是我的家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