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
——屈原《离骚》
荷
最早的时候,单位就在离西湖不远,每天下班后,常常要在湖边坐到很晚才回宿舍。大概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特别的喜欢上了荷花。墙上装饰,设计的插图,要用上花的地方,总也少不了荷花。
杭州的花事四季不断,每一种花都很可爱,可是,又有哪一种花可以让我与之相对一个黄昏又一个黄昏呢。
有月的晚上,湖畔人声初静,融融月光如水也如酒,洒在荫翳的石阶上。柳影浮动,拂光破月,似有薄冰碎裂的轻音,泠泠然。荷风徐度,若即若离,像清冷的笛音,从对岸如烟的苏堤飘来。我流连湖畔,久久沉浸在它幽雅又空灵的气息中。
有雨的傍晚,它仍然一派宁静安详的气度。淅淅雨点被它那柄温柔的小伞统统收敛起来,任风吹,任雨淋,在水光离合中,滴出一支支珍珠项链的童话。这从容自在,临变悠悠的气度,确实也是其它花草缺少的啊。
白兰花
那天接孩子放学后去法喜寺食堂用完餐出来,寺里游客早已散尽,山林紫岚淡淡,群鸟啾啾喳喳,两个人忽然来了兴致,说要把寺院里的角角落落走个遍,待天色暗了再回家。
在最后一座大殿后门外,养着好几盆高大茂盛的白兰花树。大殿背后,就是陡峭的山岩,如高墙围出了这个院子一般的空间。暖暖的夕照里,这些白兰的香气简直是有形有质的,并且在这个寂寞的下午,仿佛是因我们的突然拜访而受到了感动,花香如水波一样静静荡漾着。
坐在大殿的石阶上,我建议:“可以和妈妈打个电话,传达你此时的心情。”通话后,我们又坐了一会儿,石阶上的日影淡了,花气中渐渐有了凉意。我说,再怎么样,也不能把这香气尽情享用,不要傻坐着了,回去吧。
起身刚走几步,刚才坐着的阶下,传来一声“唧—”的虫吟,像一滴清露滚落在染苔的青砖。我和孩子站住,回身,那声音又像极细而凉的泉水一样,从石隙间“唧——”地流泻出来。
红梅
路边一株红梅,花苞股鼓的,感觉到花苞里面有着一双双小手,在努力向外推着,好象随时会听到“啪”的一声,然后花瓣弹开来。
静立花前,宛如隔着一纸窗叶,与花蕊中的小精灵相对默契。好奇妙的感觉。于是写了几句话,作为纪念:
不管风和雨,寒梅自着花。冰肌历寂寞,冷艳过生涯。芸芸争春气,我梦独清寒,素知冷香骨,难与共繁华。
忘忧草
我们的学校在葱茏的群山里。初夏雨后,如果没课,就和同学H相约去山间散步,去看那雨后山中盛开的忘忧草。
雨后的山里万籁齐鸣。鸟音清亮,虫吟细软,俄而一阵风过,满树雨点如珍珠撒落。而这一切,仅仅是林间小溪的伴奏。然而,这溪流潺潺,泉水叮咚,似乎又只是用来陪衬这满山安静绽放着的忘忧草的。
娇黄的花冠,窄而柔的叶,修长的花梗,在雨后的山风习习里翩翩起舞,婷婷袅袅。忘忧,忘忧,而在我们看来,它幽幽的安静里,似乎藏着淡淡的忧愁。满山的忘忧草,似满山的心事,让我们相对无语。
是因为它已知自己花期的短暂吗,是伤感于无力摆脱殒身幽谷的宿命吗,还是,还是因为我们,我们年轻的心里,渐渐不安于山外的诱惑了呢。
紫云英
去年五一长假,和孩子去他外婆家,孩子带着篮球,可农村没有球场,他和邻居几个孩子就到那村外的田野里,拣那紫云英间平整的青草地当足球场,把篮球当足球来踢。
孩子们忘我地投入了比赛。那小脸上稚嫩的专注,那明亮飞扬的眼神,好像触动了我心深处某个静寂的角落。
在田埂上坐下,被茂盛的紫云英簇拥着,那熟悉的谦卑和友善,一如从前。那些普通的草花远看只是一片红,你若愿仔细端详,就会发现它们中原有着玫瑰紫、海棠红、梅子青、葱花白等各样的色彩。
艳阳里透明的草茎,向着深蓝的天空,举着小伞似的花冠。花冠上一个个花瓣,围出一圈淡淡的光华。
金煌煌的小蜜蜂飞上花冠,把花心紧紧抱入怀里,花枝被压得很低。而后借着花枝一送的弹力起飞,唱着歌,从这朵飞向那朵。
——那一瞬间,我的舌尖似感到一星点清清爽爽的甜味。我也吃过它的花蕊。几十年前,曾经舔吮过它的花粉。广袤丰饶的水乡,贫穷单纯的童年,我们熟悉身边每一种花草野果的味道。
我微微闭上双眼,早春宁静轻飏的阳光照在闭着的双眼上,可以看见一团团豆花蓝、鸡冠红似的云彩在眼前缥缈着。
耳边传来顽童畅怀尽情的欢叫。
身下暗沟里的渠水,挣脱了寒冷的束缚,快活地私语着。
土地意味深长的清香,充盈我饱满的胸腔。
啊,似水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