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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勇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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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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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山归来未有诗

四月到重庆,还没到丰水期,朝天门外水落石出,看嘉陵江和长江在此汇合,奔涌而去,不禁兴起顺流而下,一游三峡的念头。本来就觉得大坝修成后,三峡还不如不去,对于每一个在唐诗熏陶下成长起来的中国人,如果三峡已逝,那实地凭吊还不如梦里神游。不过想到那三峡中诗人留下的一个个足迹,还是忍不住想去追念一番。于是,舍车登船,前往夔门。

我的老家,属于水乡,小到菱盆,大到驳船,从小不缺乘船的经验。特别是那站定在狭长帆船的船头,耳畔风声呼呼,任船身倾斜着势如飞箭而去,常常让我感到“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的豪爽。挂帆的一般是木船,因风劲帆满,船身斜,去势急,溅波飞沫,翻腾入船,如果有个万一,木船则不至于沉覆江底。我到杭州工作后,也常有沿运河乘船回老家的经历,虽能看到暖日河滩,余曛在树的情景,然而河狭船多,轮舱逼仄,并不能很好体验船行江河的趣味。在我心里,一直向往着能在滚滚滔滔的江河上作一番壮游,重新体会一下少年时在帆船上经验过的乘长风,破万里浪的激昂。

船过夔门,入瞿塘峡,碧波荡漾一江春水,薄雾迷蒙两岸青山,已无法印证杜甫《夔州歌》里“白帝高为三峡镇,瞿塘险过百牢关”的意境了。我站在船头,迎风伫立,浮想翩翩。想李贺那年的江风,想李白那年的彩云,想苏轼那年的浪花,想陆游那年的猿声,失去了翻滚咆哮的长江水,如何再能让人感叹“逝者如斯夫”,又如何“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呢?

在船上,和孩子通电话,告诉他我在长江上,告诉他《唐诗三百首》里写到长江的就有五十多首。是的,可以说,长江是中华民族审美意识的摇篮。如果没有长江,唐诗的面目将大不一样。尤其是长江三峡,乃是中华山水精神的最高代表。地块撞击,剧隆成峰;流水冲突,深切成江;山水激荡,乃有三峡。三峡是天地间的大美,有它来激扬我中国人的志气,涵养我中国人的美感,是多么得幸运。

三峡诞生了屈原、宋玉,李白三过三峡,杜甫客居夔州写诗四百多首,刘禹锡谪迁夔州刺史写下千古传诵的《竹枝词》九首,陆游曾任夔州通判后写有“当年万里觅封侯”的壮语。白居易、李商隐、黄庭坚、范成大……三峡的奇幻壮丽,令天下俊杰,为之震撼,为之折服,为之勃发,为之低吟高诵不已。

其实,大坝虽成,山水依旧,不过,一切因江水失去了汹涌拍岸的气势,而让人再也体会不到“不尽长江滚滚来”的雄浑气魄了。而这种气魄,和前文所提到的审美意识一样,对于个人对于民族,都是十分重要的。我喜欢水,尤其喜欢奔涌东去,或潺潺向前的流水。觉得那样的水才是活的,充满生命力,充满理想,充满了浪漫诗意,甚至于充满了悲情的英雄主义。“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三国演义》开篇第一句,让多少豪杰惆怅徘徊,欲说还休。

这“滚滚”两字用得真好。前浪还未奔下,后浪已经扑来,切岸割岩,翻卷腾越,哪得丝毫犹豫,哪能片刻停留,转瞬之间,一去不返。留下的只有无限感慨、悠悠苍茫。唯有充满活力的流水,才令人遐想,催人奋进。至于宁谧安详的湖泊,它可以是最好的栖息地,但不会是发祥地。即使是浩瀚的海洋,他给人的也只是一种永恒的、融合的、博大的,归宿性的庄重之美。“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感时伤逝,人间如梦的无奈,只有在江河之上,才体会得深,感受得切。

记得幼年时在农村,冬麦收割,春水初涨,给无垠的田野灌溉时,我们总喜欢沿着一条条沟渠,追着吐着白沫的水头奔跑,终于追不上了,望着细浪翻滚一刻不停向着地平线流去的沟渠江河,在我幼小的心里,升起一种微妙的莫名的情绪,或许,这也近于诗人们远望长江天际流时的感怀吧。

如今,奔腾了千万年的长江,在我们这个时代,平静了。这个改变会带来什么,只有留待长远的历史去回答。而真正的答案,或许要等上千万年。当前,正如我看到的嘉陵江边的一条标语,“滚滚长江向东流,流的都是煤和油”,长江带给我们的物质上的利益是不言而喻的。如果每个三峡人的生活由此得到实实在在的改善,母亲河也会为此欣慰的吧。然而,当我想到唐代诗人繁知一说的“行至巫山必有诗”一句时,还是在心里,掠过一抹淡淡的失落。我是巫山归来未有诗,以此小文,记我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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