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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勇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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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0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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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平原——读书随笔三篇

关于读书的文章,自古以来写得很多,大概写那些文章的人,是一些很有名的或者是读书读得很好的人,才有资格写这样的文章。但是一个人写东西,如果它很有名气,他的过虑会比较多,有时也会在有意无意之间,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吧。

不敢指导别人读书,记下这些,是为了时不时地提醒自己。

读书这个事情最要紧的还是要专一,专心致志地把一本书,把一门学问搞懂搞通,因为知识、书本这种东西,任何人在潜意识里,都知道它的好处,都希望自己拥有,并且越多越好。走进学问殿堂,就像走进百花齐放的大观园,刚看着牡丹富贵雍容,觉得喜欢,转身看到兰花的清雅脱俗,也觉得中意,芍药的风姿卓越,梅花的冷香绝尘,海棠的楚楚可怜,桃李的娇艳欲滴,莲花的温婉端庄,樱花的缥缈飘逸,……这个好,那个也好,但总要选定一个好,才可以,这就是定力和眼光,不能五色令人目盲,这是做人做学问的第一层功夫,很多人在第一层功夫前面,脚跟已经不稳了。

现在出书多,买书也便利,看看这本,看看那本,这本也好,但是过段时间看那本更好,这样子,就好像走进了花园后,拿着相机,拍很多照片,发个朋友圈,存到自己空间,就此打住,如此而已。这样的,不是与书有缘的表现。聪明和好奇是这个世界不缺少的,或者是这个世界多得泛滥到有害了的东西。踏实的虔诚,才是时光中的宝石。拥有这宝石的人,才懂得追求纯度的意义。不求百通,一通百通。想要百通,一窍不通。

专一的意义,就好像自己用心找一颗种子,培育呵护,从可爱的“丫”状萌芽,开始成长,分枝,发叶;花骨朵,花苞花蕾,慢慢的绽放,团团的满开,渐渐的飘落;青青的小果子,由梅青色转为粉青,染上一点藤黄,晕开一点朱砂,随着渐渐饱满,而有了一种透明的蜜色;日照果落,风起叶飞,白露为霜,枝干风骨凛凛,印在蓝天上,根系沉默扎实,蛰伏在地下;雪落平原,等待来春。——如此,大概是一本书入门的途径。

刚入门,没用三年功,就不要说功效。付出了一点心血,就想看到回报,这种小聪明小算计,就是急功近利,老天看不上这样的人。眼前就能看到利益,可不值得高兴,从长远来看,那些常常无益。

《莫道流年空逝去》

小时候,在娄门外,娄江两岸,有个镇,叫“跨塘”。镇很小,几条巷,一条街。现在知道了,小往往比大好,尤其是对于孩童来说,这安谧闭塞的小环境刚刚好。小镇最大的建筑,是娄江上的跨塘桥。黄昏时,可在桥上望日落红圆,望远山一线——“回首夕阳无限青”。对于一个还没读书的孩子,小镇足够了。

待认得字后,觉得汉字真是神奇,可以把看不见但是想象中的意象,用横竖撇捺记录在纸上,而且笔画之间竟然可以有美感,这,促使我慢慢喜欢看起书来。由此,开始知道,这个世界远比所见的小镇要大。

小镇有新华书店,几乎有空就去隔着玻璃柜看那些封面、书名,想象书里写着什么。凑了零钱,就去买来。书店里就那么几本书,一本新书来了,哪本书买走了,是清清楚楚的。书少,有书少的好处。

镇上还有个图书馆,因为小,也几乎翻过里面每一本书。西晒从窗户照进来,把橘红的光洒上发黄的书架、书脊,我才带着点恍惚走出来。管图书馆的老人在门口弄一把二胡,我出来时他常忘记了我什么时候进去看书的(一次他叫住我,说愿意教我二胡,可要我每次以青蛙和黄鳝交课费,我只得放弃了)。第一次接触红楼梦就在那个只有几排书架的图书馆里,只是当时看不懂红楼梦到底在写什么,三国西游水浒也是。当时要知道什么四大名著,一个乡下小孩估计不会去翻阅的吧。如是书山书海,会让小孩望而生畏吧。

现在这个时代,书太多了。多未必是好,多往往不好。多余的书就像掺了不明添加剂的美食,不但无益,反而有害。越好上口的,可能越有害。人海茫茫,良友往往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自古就有那以书为友的人。然而书有益友,也有损友。好的书,遇见了,读懂了,又能心系一处,则受益终身。好书,是安静的素友,也是坚定的诤友。

记得有一次好像是和大人一起去城门口卖大青菜吧,无意中见到一本叫做《菜根谭》的书,罗列一句一句话,像语录,又拗口读不懂,和种地卖菜似乎无关。全书第一句“欲做精金美玉的人品,定从烈火中煅来”印象特别深,似懂非懂地感到,文字间一种叫人努力坚忍的意思。估计是本好书,虽说连书名都不理解,但是很亲切,居然就买回家了。

当时,买一本看不太懂的书,可谓又踌躇又果断。现在书这么多,纸到处见,全然不会有那时的心情了。一切都是速来速去,一切都是便利丰富,一切都是宏达辉煌,一切都是高尚伟大,这些,让人觉得很没意思。

书买回来,为了不辜负带它回来,看不懂,也要看。带着到处搬家数十年,近几年,才算是有点看懂了。像这类书,就是一个坚固的莲子,几十年几百年既不坏,也不一定轻易就长芽。如果轻易长芽就保存不了那么久了。

可是,对于好书,毕竟还是早点读懂好。可惜,先天后天的机缘有限,所以好多书竟是近年才渐渐开始懂的。前两年,因为相信了博览群书,以至于耽误甚多。这两年,才有所悔悟,知道简约才是正路。很多畅销天下声明赫赫的名家大作,尽管人们传颂它能指点人生迷津,度人成功成圣,可是,肃然敬畏之际,终于还是连碰也不敢碰了。这番个人的想法,当然难与人言的。要对一个吃熊掌燕窝的人,述说菜根滋味悠长,这又何必呢。道理从来不是用来说的,道理也经不起说。

好在自己是知道看不了太多书,做不了太大事的,所以倒是温故知新,一次次在旧书里品出点新味来,比较适合愚钝不敏的个性。对于一个迟缓钝感的人,面对高大光鲜的东西,如蜗牛之于霓虹,如孤云之于野火,只会无所适从。暗淡而守旧的读书法,却是比较适合的。明知这也是个缺陷,要改变却终究缺乏决心和信心。现在也只能姑且“守缺”。

博览和慢读并不矛盾,要看是否适合自己。博览好比飞机高铁的团队游,慢读就是乘舟骑车独自郊游。两种出行各有好处,都有助于让人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在我所处的这个环境之外,还有其它更好或更坏的环境;在我眼前这些人群之外,还有更好或者更坏的人群。

在年轻时看菜根谭,似乎有点夏虫寒冰。真理是相同的,但是,见识是不相通的。即使字面懂了,字后却仍模糊。不登高山,不临深渊,不会领略天高地厚一词的意思。花盛开在山中,其实绽放在心里。很多事,懂了,也就懂了。如不能珍藏这不坏的莲子,是永难相信莲子和莲花之间的关联的。

文章千古事,好书的寿命堪比金石。如今,这本懵懵懂懂买回的小书,安然躺在书柜里,每次翻阅它薄薄的书页,都有不胜时光之感。

书,是不会老的,但是读书之人呢,却是读一回老一回了,真是少年易老学难成。面对这些书,和面对春光一样,有点惶恐不安。它们,是时间流失的最明白的提示,可以分明地看到自己的青春,在字里行间流过的痕迹。流光,竟是可见也可感的。好在时间流走的同时,在时光的河床上多少留下了一些印迹,不至于完全虚度。

《宜向书中苦用心》

小时候喜欢写写画画,得了几个小奖后,觉得自己应该系统学一学,而不是凭着感觉瞎涂,可是,那个时候也不像现在有这么多各色各样培训班,现在也回想不起来当时怎么会去市里找到了书法和作文培训班的。那时候,周围能用文字写出几句话来的人很少,所以要去打听哪里学什么文化方面的东西,人家听了大多只能莫名其妙,他们的眼神似乎在说,你是不务正业。

那时候十几岁,自己是没有自行车的,晚上借车从乡下骑到市里。去的时候是黄昏,回来路上几乎是漆黑的,偶然有汽车开过以很亮的灯光照射你,让你眼前更加黑。没有星光和月光的夜里,简直有点是凭着感觉在骑车。

到城市里上夜校,才知道冷清的夜里,竟然有这么多人热情地学习着,正如饥似渴地汲取着知识的营养。生怕自己稍有懈怠,就在知识面前显得茫然而不知所措。那城市路灯下,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背着斜挎书包,飞快地骑着自行车的景象,至今深深地留在我心里,并一直为之感动。好的人生,是能让自己感动的,连自己都不为之感动的人生,是单薄的。那段清寒又全力求知的经历,成了我年轻时美好又略微有点遗憾的人生课。

从市里上课好了,骑车回来,如果是夏天,村上的人大都在乘凉。在广阔的田野上,漆黑之中有一个一个的电筒的光束,在晃动,一会儿长一会儿短,那是有人在照黄鳝,夏天夜晚的稻田里面会有黄鳝,正从洞里游出来找食吃。我骑车回来,没人理解,但是这不妨碍我及时充当了村上人乘凉时的谈资,他们尽着自己有限的想象力发挥,对我去夜校这一行为评评点点。我这个从小被称做“斯文淘气”的男孩,从来心里梦想的,和他们期望的不能一致,和田渠猪粪莳秧挑担的环境不协调。

如果是冬天的夜里,回来时四野已是一片寂静,村里的人们都早早睡去了,天地之间,只有我在骑行,那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在银色的梦幻中一样。回到家,我不舍得就进屋里去,喜欢在无限的夜色里,静静地站一站,霜寒醒骨,令人振作。有时候,月朗星稀,薄薄的月华笼罩着田野村庄,深邃的天上流淌着淡淡的五彩的光,一圈圈略带暖色的光晕,荡漾在月亮边上,我一个人在露湿的的田埂上,走一回,又站一会,又走一回……这么绝美的夜晚,让人恋恋不舍,甚至有点伤感。这个时候,也会觉得,在美好得令人绝望的夜晚,人生不知道到底是一个什么?

那时候就有人问我,去上课,去学习,这些有什么用?甚至于带着讥诮和责问:是能够长肉呢,还是可以换饭吃?像类似的问题,我都听了几十年了,从那时到现在,我都无以回答,我知道怎么回答都还不如不回答。

在文学的培训班里有一个北京的同学知道我还没看过傅雷家书,有一天,是星期天,这个同学就从昌平的乡下,去王府井书店给我买了这本书,然后再认真抄了王国维的三境界在扉页,邮寄给我。要是现在,还会有谁知道我没有看到过一本好书,会默默地为我赶到一个地方去买来,然后再给我寄过来呢?

人生不满百,读书总有限。遇人无数,知交难求,故友零落。对于热闹热情的,信誓旦旦的,伟大高尚的,越来越感到不合性。并不是一定在商场上给你赚取一大桶金的那个人,或者在官场上破格提拔重用你的那个人,才是你的贵人。不一定是的。给你一个够大的舞台,你可以展现自己的才华,给你一张环游全球的船票,让你看见广阔的世界,这或许可以算得上是贵人,但是你永远不要等这样的贵人,而是要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值得期待的人。

但是,有一些对你的好,虽然像无形的理想一样看不到,像透明的希望一样摸不着。那个人对你的信任虽然从不离左右,但也只是默默无声的在心里为你加油,这样的情谊,往往更重要。

一株芬芳卓越的名花,需要能与它相配的精致清雅的盆子或花坛,才能相得益彰,但是润物无声的雨露,温和清新的春风,和熙干净的阳光,与它的风姿和气质的养成,或许有着更深切的关联。又一点都没想要借助你,来邀功炫耀。这才是生命的贵人。那本写有王国维三境界的《傅雷家书》,或也可说是贵人吧。从来就有认山石认树木为义父的事,那不妨可以认好的书为义父。看了傅雷家书,才知世间有这样的父亲,可以有这样的父子关系。

此后我便陆续看了些家书。世上太多的书上,或有意或无意地写着假话空话,但是家书,大概是因为是写给自己爱的人的,或者是休戚相关的人的,所以文字间会有一个人该有的温度。无论是在铁马秋风的万军营帐,还是在江湖飘摇的一叶孤舟,或是在山河破碎的存亡之秋,那些有情怀有抱负的人,在一纸家书里传递的,仍然是对于真善美的孜孜以求,从不曾辜负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尊严。

那时候的培训所学,技巧上的收获基本没有。但是对于接触好书,确是一个转折。好的东西,有益于成长的东西,全写在书里,即使身边什么也没有,但是好书里有恩师有良友,有严父也有慈母,也有梦想和希望。只要你肯用心,能找,会看。古人说半部论语治天下,作为我们常人,能咬定一两句有用的话,也可以受用一辈子。那写在傅雷家书扉页的三境界说,让少年迷茫的我豁然开朗:世上所有的事不都是这样的么?千淘万漉始到金。

提倡合群热络,不耐独上高楼;安于饱食终日,不愿衣带渐宽;互祝心想事成,不屑寻觅求索;藐视梦想抱负,高谈平安是福。这些,没法去说它错,但它是自误又误人的。

自古好文字血泪写成,如果不用心用情去读,就是《红楼梦》放在眼前,也会读不进去的,那么,即使遇见再好的人,又有什么用呢?这才是最让人叹惋的啊。 (谭勇奇写于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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