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初试
生活其实很简单,但又最复杂,它由维持生存最起码条件的柴、米、油、盐开始,再到保障生活的吃、穿、用、住,而上升至对生活质量的不断提高,和精神文化生活的更高需求,其内容之广与精神文化的高度实在难以说定。有人说人生有四大乐事:吃、喝、玩、乐。其实这是在曲解古人的原意。大家只要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这四个字道出了人生的真谛。世间所有生物莫不以“生存”为前提,所以“吃”是第一首要。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来说,当然也是如此。人要生存,首先就得解决“吃”的问题,生存问题解决了,来点“喝”的以增添生活的乐趣,之后,生活有了保障就想到了要“玩”;玩的范围涵盖较广,它从朋友的小聚,到各种花样的游历,从互相逗玩取乐,到观赏各种文艺节目等。说穿了,它是一种浅表性的暂短的感官剌激,也很容易与“乐”混淆在一起。“喝”和“乐”并不是生存的必需,是人类文明发展过程中对生活质量改善与提高的一种体现,因此,它的内涵会随着社会文明的进步而不断扩大。从严格的意义上说,真正的“乐”不完全是物质上的,它是一种由物质到精神的升华的转变。可以说,“乐”的最高境界应是一种以精神为主的文化思想,这是对人生美好生活的一种追求与感悟。实际上,简单就是一种幸福;这是因为对于个人而言,心里越是简单越是容易满足,而满足的本身就是一种幸福的表现。在人类中,孩子们的心事最简单,因此他们比成年人更能够享受到生活中的快乐。
有人说孩子就像还在窝中待食的小鸟,饿了张嘴就有父母哺食,全然不知生活的艰辛与生存的压力;待到它的翅膀长全了,面对那高远的篮天,辽阔的大地无不会产生美好的幻想,可事实真会像它们想像的那样美好吗?……
这回也和上次接待知青一样,新来的知青在所有队委会干部的家里轮流吃了三天,虽说他们家里都不富裕,可没有一家不是把家里最好吃的拿来招待客人,即使他们从城里来的孩子也很少见过这种场面,把他们搞得都有点“乐不思蜀”了。不过这种贵宾式的待遇很快就成为了过去,接锺而来的就是每天必须面对的简单而又现实的生活问题。口粮暂时不用担心,一年内由国家定量供应,但吃菜这个看似平常的问题,如今却成了最让人头疼的事情。去年知青到来的时候,生产队分给了他们一些土地,而且土里的菜也给种好了,大部分土里种的菜已经完全长成,只要好好的管理,再加上一些补种,吃菜应是没有问题。可是他们都是从城里长大,哪里见过种菜是什么模样?平常只吃不种,又不加护理,坐吃山空,没用多久土地上变成了一片荒芜。后来队里又派人指导种菜,就连菜种也带来了。对于平日从未当过家的年轻人来说,只要这餐有了吃的,下顿就要到时才考虑,哪里会知道这过日子的难处?不到火烧眉毛决不知事情的严重。对于种菜这样的小事,自然是疏于打理,偶尔去菜地几回,也是老虎咬剌猬不知从何处下口。这样一来,那些土里可怜的青苗,也只能无奈面对着亲人不断地夭折而日夜唏嘘,如今多半的土地上的青菜已经是茕茕独立,孑然一身了。知道他们生活不易,过些时候队里的村民也会给他们送来一些青菜,但终究解决不了这么多知青吃菜的问题。有时实在没了,几个辣椒凑一盆汤就算应付一顿,吃得人眼睛都有点放绿光。这不,今天队长又派了一个种菜经验比较丰富的村民前来指导。在当地农村,种菜做饭本是女子的事情,对于生活在城里的人来说好像有些相反。在他们看来这些体力活自然是男人们的事情,可是看似平常的事情就是那些男知青做起来也实在太费力气。姑娘们也不好意思闲着,少不得前来助阵,看来她们更不是这块材料,人累了不说还时常添乱,在一旁指导的村民看着也只能无奈地笑笑。
眼下已是农历四月下旬,还没有到蔬菜换季的时节,只好临时补种一点苋菜、小白菜等应急菜,大片的土只能留着以后适宜时再栽种。今天安排前来种菜的人本来只有梅兰和、莫跃进、旺春来三个,可是杨丽芝和赵兰香觉得新鲜,一定要跟着来凑热闹。去就去呗,反正有你不多,无你不少,大家对她俩的满腔热情也只是善意地笑笑。
到了菜园,真谓是草长虫飞,一片荒芜。一些该上架的菜如南瓜、冬瓜、丝瓜、豆角等都趴在草里,藤小叶黄,显然已极度营养不良;好不容易从草中偶尔找出几株辣椒,全都是骨瘦如柴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样……够了。如果它们知道申诉,估计它主人这个虐待罪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要做的事情是拔草、松土、施肥和藤菜上架,有人在旁边指导这倒是没有问题。拔草对于种过菜的人来说实在是太简单平常,可是对于完全没有干个农活的赵兰香她们来说就有些困难。不是嘛,一不留神,菜土中本来就稀有的辣椒苗一会又少了几株。开始的时候她们还干得起劲,可待到拔了几块菜土之后,就感觉到了腰酸背疼的有点力不从心了。赵兰香看到梅兰和只顾低头挖土,虽说满脸是汗,还是那全神贯注的样子觉得有趣,便一定要试试,梅兰和拗不过她,只得笑笑把锄头递给她。
赵兰香从他手里接过锄头,举起来有些好奇的看了看,然后情不自禁地在耕种的地里使劲地挖了起来;“欸——!”旁边梅兰和的话还没来得及制止,那块土里种的辣椒树就已经被她挖掉了好几棵。这时赵兰香好像立刻察觉了似地连忙停了下来,她从地上检起几棵被斩断的苗儿,那神态看上去真有几分懊悔。旁边来帮忙种菜的几个村民看到也不说话,只是低头在暗暗地发笑。梅兰和怕她尴尬,笑着从赵兰香手里接过锄头,朝着旁边一呶嘴说:“你还是去和小丽一块拔草吧!”
杨丽芝跟着旺春来蹲在土里一心拔草,本来没有注意到这边的事情,忽然听到有人提到自己,她抬起头朝这边看来,见赵兰香缩着身子低下头,一副犯错后尴尬的样子,话不免脱口而出。
“诶——,兰香你怎么啦?”
看到旁边的人被她这问话带着忍不住“哧哧”地直笑,她感到事情有些莫明其妙,脸上显出一副呆萌的样子。本来还想说什么,嘴巴嗫嚅了几下又停住了。
“哎呀——没事!你和兰香到那边去歇歇吧。”
梅兰和走了过去轻轻地在杨丽芝的肩膀上推了一把 ,并将带来的一壶水塞到了她的手里。本来杨丽芝还在发愣,经梅兰和这轻轻一推似乎立刻将她唤醒了;她像回个神来似地灿然一笑,走过去拉着赵兰香的手就往地头那边走去。
就在这时,一位看上去有五十来岁,戴着眼镜半秃着顶的男人扛着一把锄头,一手提着一只水壶朝这边走了过来;经过前面时,地里干活的那些村民看见后只是笑笑,也没有人跟他打招呼。看来那老头已经习惯,也只是冲他们点头笑笑,好像根本就不在意似地。当他经过莫跃进身边时,像是有些身不由己地放慢了脚步,看着莫跃进似乎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一般;可是莫跃进见到了他时却连忙将脸转了过去,一副不愿理采的样子。这被旁边的梅兰和看到,他几步走过去,笑着对那老头说:“魏教授,您也来种菜呀?”
这被旁边的赵兰香听到,让她感到有些暗暗吃惊:“教授?……怎么这个地方也有教授呀?!”看到旁边的人都对他有些不理不采的样子,她一时又觉得十分的不解。这也难怪,她还只不过是一个不满十六岁的孩子,哪里能够知道其中的厉害?要知道那个年代是一个非常讲“政治”的时期,连一个出身不好的人别人都唯恐避之不及,更何况是一个被押送来“劳动改造的右派分子”?听说魏教授是在五七“反右”时被学校打成了右派,具体原因大家也不是很清楚;也有人说他是带头反对校领导,惹怒了那位领导才被打成了“右派”,当然是不是事实也没有人确切的知道。这也难怪赵兰香会有些吃惊,因为在那个年代大家受教育程度普遍不高,就是一个好的中学老师都让人羡慕,又何况是一个教授站到了自己的面前?尽管那个时候因为受到了文化大革命的影响,知识分子都被打成了“臭老九”,由于中华民族几千年以来已经养成“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思维习惯,在人们的心里普遍对读书人还是十分看重,因此在大多数民众的眼里,其实知识分子还是最受人尊敬的一族,只不过碍于当时的政治环境大家嘴上都不便说出来罢了。
看到赵兰香那一脸惘然的模样,梅兰和知道她还想说什么,为了不致引起大家的尴尬他朝赵兰香走了过去,用手轻松地拍着她的肩膀,像个大哥对待小妹一般地笑着说:“又在发什么懵,是不是想家了?”
赵兰香被他这一拍,好像猛然被惊醒了似地,她向上歪着头直视着梅兰和,扑扇着那双大眼睛一副莫明其妙的样子说:“没有啊——!……”
梅兰和看到她那副萌态从心里直想笑,但又怕因此而伤了她,他只好装着无意的扭过头去,咳了几声总算把笑声给强压了下去。
“小同学,你就是早几天才来这里的知青吧?”
赵兰香见那老教授一脸笑意地向自己走过来,并且还向自己问话,她一时感到有些手足无措,话中都带着几分结巴地说:“是呀——!教授您是……”
“哦——,我姓魏,叫魏长鸣,叫我老魏就是了。”魏教授满眼是笑地看看赵兰香,瞧他那看她的眼神就好像一位慈父对着自己的女儿似地。
“喔——,魏教授……”
从赵兰香的眼神里看得出来,她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似地;但又不知何故她忽然抿嘴一笑,咬住嘴唇低着头什么也不说了。
“你们种的菜长得怎么样,还行吧?”
梅兰和被魏教授这么一问倒感觉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我们也是好久没来这里了。嘿嘿——!你看菜都变成这个样子啦……”
“这也难怪,你们都没有种过菜嘛!”魏教授一边说,一边将肩上的锄头放到地上,笑着说,“你还别说,这种菜真还是一门技术活,刚来这里的头两年,我的菜种得比你们现在还要差,后来还是经过老队长的指点和一些村民的帮忙,和我这么多年的摸索才算有了一些进步,今天我就把这些年来的经验跟你们说说呗!”
“好啊——!我正想听听嘞!”
赵兰香一听到魏教授这么说好像立刻变得十分兴奋起来,她说完后笑着就往魏教授身边靠。就在这时,地头的那边有个村民说话了。
“魏……,是老队长叫你来的吧?”
“嗯。今天一早老队长就来我家里,说要我今天就不用去出工了,来这里帮知青把这里的菜地弄好,还说以后他们种菜的这件事情就交给我了。不过就我这点水平恐怕也难当此重任,以后还是要麻烦各位多多的指教了!”
“哼——,假客气!”
莫跃进不屑地看了魏教授一眼,“哼!”了一声转身去了那边地里。这声音虽然不大,可还是被旁边的一些人听到了。赵兰香有些不解地看着刚才说话的莫跃进,嗫嚅着嘴几次好像要说什么?似乎还是旺春来懂事,她在旁边轻轻的捅了赵兰香一下,并有意地向她使了个眼色。旺春来与赵兰香从小学开始直到初中毕业,俩人一直都是同班同学,虽然她们之间私下的交情一般,但是她在赵兰香心中一直是一个耿直善良的好人,虽说她当时还不明白旺春来的用意,可是就凭着对她的信任已经足够让她不再往下追问。
“看这个天气有些闷,我今天早上特意熬了一点酸梅汤,大家就都过来尝尝吧!”
魏教授将手里那只水壶拿起,一边拧着壶盖说。这是一只有些老旧的黄色铝制军用水壶,壶面上还印着“抗美援朝”四个红色的大字。要说这军用水壶真还有些来历。过去,魏教授一家中只有兄妹二人,在他五岁那年,妈妈在生他妹妹时因难产死了,就在他八岁的时候,爸爸带着他一家三口去了香港,后来又落户于美国。一直到大学毕业他都是在美国长大。四九年时他响应党的号召从美国回到了中国,当时被分配在一家研究院工作,后来又被调去了大学教书。由于他能力出众,不久后就被提升为副教授、教授,一路走来也算是一帆风顺。当时哲学在中国很是吃香,他本来在国外学的是经济管理,因为那时国家实行的是计划经济,国外的那一套“资本主义”的做法很不适应国内的情况;加上平常他对哲学方面也有所研究,于是就被领导调去教授哲学。大陆解放后不久,又遇上“抗美援朝”战争,为了增加战士们的“革命意识”,和更高地鼓起他们的“革命意志”,他主动向学校申请去了朝鲜前线。这一去就将近二年,而且负过一次伤,甚至好几次还差点牺牲了性命。由于有了“革命的本钱”,回来之后他受到了学校的特别重视,不久后就入了党,后来又被提拔为一个校系的主任。其实他在国外时早已结了婚,妻子是一个美国华裔,考虑到当时国内的不明情况,他回国时要妻子仍然留在美国。按说他已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今年已满二十五岁;他回国时小儿子才怀孕两个多月,由于后来国内政治运动的原因,多年来他与妻子一直都没有通过信,现在她们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他也不是很清楚。后来他也想去国外看望自己的妻儿,由于政治上的原因一直没有动身,直到他被打成“右派分子”之后,他从此完全失去了身体的自由,就再也不敢在人前提起这件事情了,如今想起来还真是觉得十分的后悔。
为了找到自己的丈夫,听说他妻子几年后也带着儿子回了国,由于多年已经没有了联系,(主要是因为他去朝鲜之后从此就断了往来的通信)加上后来魏教授又调离了原来的单位,因此妻子回国后一直无法找到他的下落。他妻子刚回国时在广州市一所中学当老师,后来又被调去教育局工作,六四年全国搞“四清”运动,她被组织上选派为一个“社教工作组”的组长,被二地单位的互换来到了湖南。在一次去乡村基层搞“社教”时,在大队举行的一个“社教”群众大会上,她无意之间忽然看到台下的右角上有一张十分熟悉的面孔!由于当时已是晚上八点多钟,尽管四周点了一些火把,可对台下的情况仍然看得不是十分清楚。她从那人当时注视的神态可以看得出来,他似乎已经注视了自己很久。就在她正要进一步确认时,那男子好像发现了什么忽然转过身走了,瞬间就消失在人群之中。这让她感到有些意外的同时,又使她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是他……,一定是他!”她在心里喊着,只差点没有叫出声来。正准备去台下追问,这时有个工作人员过来,说是公社书记过来了有事要商量,请她去大队办公室见见面,无奈,她只好跟着那位工作人员走了。
为了找到老魏,她回国之后去老魏的原来单位打听过,听说魏教授已经被打成了“右派”,并且在后来不久就被押送到了农村进行劳动改造;鉴于当时的特殊情况,她觉得不便继续打听,于是也只好就此算了。要知道,“右派分子”这在当时可是一个十分吓人的“成分”!谁要是沾上,这一辈子的政治前途就算全完了!现在她又作为一个社教工作组的组长,自然更不便与他直接来往。但是她作为一位曾经的妻子心里还是有些不忍,为了要解开这么多年来他为何不辞而别,一去多年了无音信的秘密,她还是决定要冒险试试。当然,直接去找人寻问显然不太合适,于是她便暗中访问,总想尽快找到这位自己曾经的丈夫。哪知自那次偶尔见到一面之后,不知魏教授是因为有意在躲着她?还是自己没有找对地方?好几天下来都一直毫无收获。一周后她接到上面的通知,她又被调往了另外一个县里工作,从此俩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梅兰和从魏教授手里接过水壶,用壶盖倒了一杯汤,正准备喝时,看到了旁边正好奇地看着自己的赵兰香;他笑了一笑,将手里的这怀酸梅汤顺手递给了她。
见他递过来的壶盖赵兰香迟疑了一下;然后盈盈一笑,接着便从梅兰和手里接过酸梅汤,放在嘴边小小的抿了一口,之后微笑着说:“味道真还不错!不过还是有点酸……”
魏教授看到赵兰香那个斯斯文文且有几分文弱的样子,不知为何突然从心底里产生出了几分憐爱!他看着赵兰香眯缝着眼笑着说:“是吗?这酸梅汤我可是熬了一个早上啊……!只可惜没有糖,难免会有点酸。诶——,你们都过来尝尝吧!”
也难怪魏教授不在酸梅汤里加糖,因为那个时期全国的生活物资都高度缺乏,糖又是属于计划供应的物资,一般情况下是很难买得到的食品。由于平日里大家可供品尝的东西实在不多,在这个地方,能够有口酸梅汤喝已经算是一个不错的享受了!
听到魏教授的招呼,那边地里干活的人便纷纷朝这里围了过来;没有几下,那壶汤就被喝去了十之八九。魏教授看着站在地头仍然无动如衷的莫跃进,几次欲开口还是没有叫得出来。这被旁边的梅兰和看到;他笑了一笑,走了过去挽着莫跃进的手将他拉了过来。
“哎呀——!我又不渴,你拉我干什么。”
莫跃进一边甩开他拉着的手,样子显得很不情愿似地;尽管这样,可还是跟着梅兰和一同走到了魏教授身边。他的话才刚说完,魏教授就将壶中剩余的一点酸梅汤递了过去,看得出他那带笑的眼睛里还隐约地包含着一种对后辈的慈爱。
可是莫跃进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将脸扭向一边侧着身子接过了水壶,“咕咚”几声就将壶里的汤喝了个干净,那样子好像是在强迫自己完成任务似的。这时,梅兰和突然朝着前面叫着:
“黄玉娥!你……”
听到这个名字,莫跃进连忙转过头去,目光不断地赶紧朝着梅兰和叫喊的方向寻找,可是看了好一会却仍然找不到她的身影。梅兰和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早就要笑崩了,可其表面还是咬着嘴唇强忍着,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旁边的人瞧见,都忍不住跟着“哧哧”地笑了。只有那赵兰香,她好像根本没有看懂其中的意思,带着十分疑惑的眼光半张着嘴萌萌地瞅着大家,那眼神好像是在对他们说:哎——,这到底是为什呀?……
刚才梅兰和所叫的黄玉娥,就是去年和莫跃进一块下乡的一个女知青,她当时要求与莫跃进同分在东边一队,可因为这里分配的名额不够,才被迫去了兴旺五队。尽管他们之间的关系很不错,由于二个村子相隔有七八里地,因此她平时来这里玩的时间也不多。其实去年一起来下放到这个大队的知青一共有二十二人,虽然他们不全是同班,可绝大多数都是一个年纪的同学。因为这批知青中只有梅兰和与另外一个女生要高出一届,所以这些知青都对他们比较尊重;加上梅兰和平时为人很大度,而且又非常乐于助人,因此在这批知青中大家都将他当作学长来看待;平常要是有个什么事情,只要他一开口就很少有人出来反对。分配到这里的二十多名知青都是高中毕业,这在当时那个国人普遍文化程度不高的年代的确也算是个不低的学历。这个公社大多都地处山区,各大队为了争取这批知青的名额差点都在会上吵了起来,后来还是公社书记亲自做工作才算平息了这场争论。考虑到旭日大队地处偏远深山,更需要开发和发展,于是公社就决定将这批高中毕业的知青全部分配到了那里,这让其他大队的人都眼红了好一阵子。
下乡之前,莫跃进与黄玉娥同在一个班;当时莫跃进是班里的尖子学生,也常常是同一年级考试的前几名,这很是让班上的那些女孩子们羡慕!他性格看上去有些内敛,一般情况下很少与别人交往,在班里其他男生的眼里他就是一个“焉子”。据说他一家来自海外,不知为什么他父亲很早以前就离家出走了,有人说其父亲是因为有重大的政治问题才和他母亲离婚;也有人说他们根本就没有离婚,他父亲是因为政治上有问题,加上父亲的家里出身也不好,怕因此影响到他们这才自动离家出走的。说是有父亲,可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见过父亲长得什么模样?最让他尴尬的一件事情就是当他每次政审填表的时候,在表中的“家庭成员情况”这一栏中,他真不知该如何填写才好?因为她母亲家庭出身好,并且还是一个革命干部,因此表面上没人说他的家庭成分和政治背景有什么问题,可是在那个论“出身”、讲政治的敏感时代里,尽管他的爸爸已经离家多年,他和哥哥也是随是妈妈一起过,可还是由于爸爸政治问题上的影响受到了一定的牵连。从初中到高中,他一直都是班里成绩顶尖的优秀学生,为了追求政治上的进步,从初一开始他就向学校团委申请加入共青团,按理说以他当时在校的良好表现和积极向上的态度,被批准入团应该不成问题,哪知这件事情一直拖到高中毕业,他还是没有得到组织上的批准,这让他既觉得十分到难受的同时又感到非常的失望!因此他对出走父亲有一种说不出的恨意!也有人说莫跃进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使他变得沉默寡言,到底事情是不是这样?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再说那黄玉娥,她家与莫跃进原本不是同住在一个城市。在她进入初二下半期的那年,父亲从新疆部队转业到南方;据说他转业时为正团级,后来被分配在那个市里的轻工局任副局长。也许受母亲遗传基因的影响,黄玉娥个子比较高,估计至少也有一米七五以上,不说班里的女同学,就是男生比她高的人也找不出几个。她看上去有些“五大三粗”,加上有些大大列列的性格,真还具有些“女中丈夫”的风范,因此就是班里一些好强的男生也不敢跟她较劲。虽说她身体强壮,却不爱好强烈的体育运动,说到底,她骨子里流淌的还是“小女人”血液。初眼看上去她的外貌算不上十分漂亮,但是看得越仔细越是让人觉得顺眼;就好像喝下一杯清洌的山泉,虽然当时没有蜂乳来得那么的甜蜜,但是喝过之后,却能让人觉得它会给你一种长久悠悠甘甜的感觉。尽管她在班里的学习成绩比较一般,由于她待人热情诚恳,平时又善于与人交往,班上无论男女都对她十分敬重,因此每次竟选班长时她都是班里的不二人选。虽说莫跃进在班里的成绩无人可比,按理说也应该是大家倾慕的对象才是;也许是因为他平日里沉默寡言与人交往较少,加上又不善言语;又或许同性之间原本就是一个天然的竞争对手的缘故,除开班上的那些女同学对他心存羡慕以外,班里的大多男生无论成绩好坏的人对他都不是很待见。甚至还有少数个别好嫉妒的男生对他更是极不尊重,有时无事也要前去挑衅。一向好打不平的黄玉娥当然看不过去,常常是她挺身而出加以阻拦和调解事情才得以平息。这样一来,她就成了莫跃进危难时的一根救命稻草;时间一长,黄玉娥也就渐渐成了他心里不可或缺的一种依靠。虽说他俩的年龄不相上下,可是在莫跃进的眼里,黄玉娥简直就是一个位事事庇护着自己的大姐姐。正所谓,需要是一种缺少的表现,也是优势互补的根本需要。无论从学习成绩,或是个人的性格差异,还是各自相差的客观条件,俩人之间都得到了最好的互补,这使得他们的交往更加胜过常人的密切。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变得有些微妙,这也因此而招来了外人不同的目光。其实这在莫跃进心里十分清楚,那不过是一种朋友之间的相互信任与依赖,至于是否像外人玩笑的那么样“暧昧”?他自己心里也不敢肯定。不过自从他俩下乡分开以后,他心里总有一种莫明的失落感,可每次见面时,他又似乎紧张得什么也说不出来。每每想到这些,总是不免会感到脸上一阵发烧。这难道真是别人常说的爱情表现吗?他实在不敢往下想……
旁边的魏教授好像看出了点什么,他暗暗地笑了笑,说:“好啦,大家别扯了……”
为了给莫跃进一个台阶,不等魏教授说完梅兰和立刻接着他的话说:“是的,大家该做事了,要不马上就要吃午饭啦!”
听他这么一说,旁边的人都会意的笑了,只有赵兰香还愣愣地站在那里,似乎还是没有看懂其中的含意。这时杨丽芝走了上去,扯了她一把笑着说:“看你,还在这里发什么呆呀!走,我们到那边做事去。”
莫跃进恨恨地看了梅兰和一眼,耸着嘴鼻做出一副仇恨的样子;可转过身后只见他肩头往上耸了耸,最后还是忍不住“扑!”地一声笑了!
这一来现场的气氛显得很是活跃,大家一边说笑,一边干活,一个上午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了。由于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虽然中间大家也没怎么休息,可这时地里的活还是只干完了一半。
今天新来的三位女知青,过去好歹也都是在省会的大中城市里长大,不说像干这么重的农活,就是像这样的事情在平日里看也看得不多,因此一上午下来,她们都觉得很累。虽说大家对她们还是很照顾,但凡重一点的活都不让干;可越是这样,她们越是觉得更应该好好地表现。
尤其是旺春来,她过去在班里一直是班干部,初二开始又成了学校团总支委员;加上她的性格有些好强,而且又身高体壮,真要动手干起活来一般男生都很少是她的对手。这是她下乡后第一天干农活,并且当着这么多村民的面她哪能不显示显示?虽然她嘴上什么也没说,可是在她心里却一直都在暗暗地使劲,只要瞄着哪里的活儿重她就过去抢着干,这让那些来这里带头的男村民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可不管她身体如何强壮,但她毕竟还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况且这又是头一次连续干这么重的体力活,待到上午快完的时候,她实在是有些支持不住了!由于她那要强的性格,表面上却仍然装着无事一般,这可让她更加累得有些受不了啦!
旁边的赵兰香看到,也被她带着发起狠来;加上赵兰香又是第一次干这样的农活,难免一时觉得有些新鲜,这一来就更加调动了她做事的干劲。要说赵兰香过去在家的时候,家里的大小事情都由父母全部做了,根本轮不到她上手。等到她略长大些时,大活重活又有哥哥担着,就连洗衣、涮碗这样的小事都是母亲一手包了,她在家里除开读书由自己负责以外,真算得是一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宠儿。种菜的这种事情虽然在当时来说也算不得太重,可对于一个什么农活都没有干过的赵兰香来说,简直就是一桩让人精疲力竭的重活。别看她年纪小小,当时的身体也比较瘦弱,可是她心里却不甘认输,总想在人前好好的证明自己。看到旁边的旺春来一直干得那么起劲,她免不了心里在想:“既然人家都能干,我怎么就不能坚持呢?要是真让别人看出来自己干活时偷懒耍滑,那真是太丢人啦!”虽说这时她确实感到有些累,但一咬牙还是坚持了下来。
只有那杨丽芝似乎不一样,虽然她也知道头一天干活就应该好好地表现,可她就是那样一个凡事不与人争强好胜,宁肯自己认怂的性格。过去在班里的女生中,她是性情最为温顺的一个,也从来没有与他人发生过争执,因此同班的那个胆小的男生章强,总爱在她面前装老大,有事无事总是拿她调侃开心,为的不过是想从她这里找回一点男人的尊严。可以说,杨丽芝在家的时候也是个乖乖女,而且还是一个独生女,因而也特别受到父母的宠爱,平时家中大凡小事决不让她伸手,真可谓是一位供起来的“千金小姐”。本来今天她和赵兰香主动要求来这里原本只是一时兴趣,顺便也来看看这山村里的菜园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说不定逮到一个好玩的那可就更开心了!常言道得好:理想往往十分美好,而现实却常常非常残酷。这话正好印正了眼前的事实。来到这里以后,她除开看到了稀稀拉拉的几棵菜苗之外,剩下的全是一片几近荒芜的土地;它们在四周高山的包围之下,显得是那么的荒凉、孤寂!并且还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冷漠,要是没有一同到来的这么多人在一块,她一定会感到有些害怕。原来她只是想:来这里不过是松松土、种种菜而已,这又没有什么难的?没有想到连种个小菜的活儿还有这么重,实在让这位“千金小姐”有些承受不住了。还好,杨丽芝不是一个遇事爱逞强的人,既然做事干不过人家,那就自己悠着点呗!尽管这一上午干活她没有半点不尽心,可做事时她却知道量力而行,决不与人争强好胜,虽说这半天活儿是有些累,但她还算挺下来了。
这时从远处隐约传来一阵哨子声;听到这个哨声后几个村民不约而同地抬头朝那边望去;他们略迟疑了一会之后,又各自低头认真的干着手里的活。其他的几个人好像也有些反应,但大家只不过是稍微愣了一愣,接下来也看不出他们有什么不同。唯独赵兰香她们三个新来的女知青没有任何触动,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这哨声似地。本来这也难怪,因为这哨子声是她们以前在学校上体育课时经常听到的声音,加上大多数学生都对体育课不是很感兴趣,因此听得多了也就没有了什么反应。
其实刚才那哨声就是生产队出工、收工的一个讯号。那年代不似今日,人人都有手机,要掌握个时间是件很容易的事情。若是在晴天,看一看太阳的方位也能猜出个大致的时间,如果遇上阴天或是下着雨就不好说了。那时候,每个生产队一般都在百多号人以上,出工时人员也常常不在一块,为了让大家做到准时地出工收工,有人想出了一个像学校敲钟的办法来统一行动;可是出工的人都在村外,而且干活的地点也不固定,将敲钟的地点设在村里显然也不合适。原来队里打算买一个小号,那家伙声音大又传得远,大家也听得明白,可是队里的人都不会吹号,因此也就只好算了。于是就置了个铁哨子,每次上下工时都由队长一个人负责,这样以来就再也不用担心时间的问题了。除开赵兰香她们三个新来的知青以外,难怪这里干活的人听到哨声时都会出现不同反应。
本来就从来没有做过体力活的赵兰香,经过一个上午的劳动后实在是有些做不动了;加上她本来个子就不大,干起活来要比别人更加费劲。这时她累得全身腰酸背疼且不说,可那双握着锄头的手更像是被火烧了一般的疼痛。她实在再也忍不下去,只好放下手里的锄头稍稍休息一会。这时她忍不住翻过手来看看火辣辣的掌心,只见满掌都突出了好多红红的血泡,看到这个情景她一下都被惊得呆了!
旁边干活的杨丽芝看到她这副模样,忍不住走了过来问道:“兰香,你怎么啦?”
赵兰香没有回答,仍然只是愣愣地瞅着双手,这时她的眼睛里已盈满了泪花。杨丽芝见到后,忍不住脱口而出地说:“呀——!这到底是怎么啦?……”
听到杨丽芝的惊叫声,梅兰和第一个赶上前去;看到这种情况,那边干活的人也都纷纷朝这里围了过来。在大家的一片嘘寒问暖之中,倒使赵兰香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听到杨丽芝的惊叫,魏教授第一个赶了过来;看到赵兰香满手的血泡,连忙将她的伤口进行了必要的处理。之后他又让梅兰和散工后将赵兰香带去自己家里,说是家里还有一些消炎药,可以帮她伤口的恢复。梅兰和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对那几个帮着种菜的村民微笑着说:“今天就到此为止吧!真是辛苦大家了,谢谢!”
说完,他带着那几个知青就一同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