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我来到了那家人声鼎沸的酒吧。酒吧外闪着同往日一般的彩色灯光,位于地下,大概同一间大一些的地下室,店前有段较急的扶梯,大店牌上的彩光在黑幕中跳动着。汉白玉台阶上反射着四个红色正楷的字:艾虎酒吧。
平日里我晚上在这酒吧打工,它坐落在城市较偏的一条小巷里,两旁是饭馆杂铺,烟酒烧烤一类的,到深夜了,这附近还有大片的亮光和鸣笛声,夜场已经数不胜数。
进了酒吧,这里摆放的也算整齐,又有个吧台修在左手边的墙前,墙上的摆件柜摆满了酒和古玩,造型有些复古且奢华,进门后便看到几张长桌正排成一列,且每张桌都坐满了客人,左右两边也各排了一列坐满了的方桌。觥筹交错,伴着歌声和辱骂声,满是刺鼻的酒味和烧肉味,不免让人有些头晕,我在这打工,却很难习惯这种喧闹的环境。墙上挂着几幅名画,是梵高的《奥维尔教堂》和他《麦田上的鸦群》,还有毕加索的两幅。大厅的人我大概就看到这几种——穿绿色迷彩服的,穿花色T恤衫的,穿色调暗淡的长袖外套的,最后一种在左右两边看到的比较多,最多不过三四人一桌,前两种大多是成群进门的,热热闹闹。这天,我看到了她被一群穿着花色T恤衫,头发染成黑色和黄色的青年带进了酒吧。
老板在我进来的一两个小时后快步走到我面前,交代了往日相同的工作——端酒,收账记账。记得他好几次提醒我,他虽人易亲近,性格也温文尔雅,但毕竟也是个三十来岁的商人,不会说什么无用的话,所以是我的问题,做事应该没什么,慢一点,稳一点。那就应该是我每次默默练习调酒的时候吧,那时候大概十分笨拙,样子就好像他们面对的是个肢体极为僵硬的冻尸,不忍直视。所以常有路过的人会忍俊不禁且调侃几句,好多次甚至有喝醉的酒鬼向我这里大骂两句,虽然我对他们那些莫名的谩骂十分不解和困扰,但只要一想到在每天刚上班后会给这位善良和蔼的老板倒一杯进口葡萄酒顺便聊聊天时,仿佛所有的迷茫,孤独与悲伤都化为乌有。记得有段时间谈话是这样的——
老板说:“灯光有些暗啊,算了,照例一杯原装葡萄酒吧。”
我应了一声,开了杯葡萄酒倒给他。
他说:“在这儿工作适不适应啊,环境还很好吧。”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说:“我一个人来这里找工作,只有您要了我,没有嫌我学历低,人又笨,好心收留我,现在我已经把这里当家了。”
他笑了笑,摇着手说:“哈哈,学历低没什么,学历低没什么!你生得笨拙也没有关系。你想啊,哪有圣人天生就聪明的?不过是加以约束的成果,是吧!在我这儿‘三章’就是对你仅有的约束啰。”是啊,哪有圣人天生聪明?我想起来的时候老板给我定了三条规矩:月薪少了四五百;自费面料很好的一件西装工作服;每晚工作期间看事做事……尽管如此,正如上面所说,他愿意接纳被人满脸歉意拒之门外的我这一事实,就足够让我为这位善良之人服务终生了,也正因如此,我大概找到了归宿,于是在附近租了间几乎大的房间,白天在里面呼呼大睡,晚上便西装革履,神采奕奕的站在吧台前,为他们送着酒,收账记账,边一遍又一遍默默呆板地练着调酒的手艺。他不再说什么,微笑着昂头看着满人的酒吧。
第二天他来,说:“今天也来找你了,最近账都记得完整吧?”说着他将目光从吧台移向我。
我思索了一会,答应着:“嗯……完整,晚点账本拿给你看。”
他微笑着,也不再看我,伸手摸了摸嘴角:“我可是相信你,但正因如此,账本就交给你记,小伙子,给我看看吧,我该不该信你。”说着他伸手到我的面前,同时点了根雪茄。
我不假思索给了他,他一页一页翻着,边和我随便说着话。“你有什么梦想吗?”
我低了头,深色橡木的吧台上灯光有些昏暗。“我……我想成为一位有名的调酒师……”说着,回忆不停浮现在脑海,烟雾中,我看到了自己重复着用笑容和华丽的装扮拼凑的生活,是啊,我如此笨拙又平凡的人,又怎么追得上呢?又怎么有条件追呢?多少次啊,站在这面奢华复古的摆物柜前,站在这句句刺骨恶语嘈杂中,幻想着被蹂躏的不堪入目的幻想,规划着被塑造的千篇一律的规划。大概只有每天保持着灿烂的笑容,忍受嘲笑和讥刺,是我的本职工作和对老板的报答吧。
他看账本的眼睛从摇晃中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看向我,又顿了顿,看向了账本:“有梦想好啊,我信你,成为最棒的调酒师吧。”说完点了杯葡萄酒。是啊,他认可我!我笑了起来,看着他笑着,他也笑了起来——不过只是微笑,掐灭了没抽完的雪茄,收了起来。
摆物柜的老式收音机里播着贝多芬的悲怆奏鸣曲,不过我这么个看店的却也不知道该怎么欣赏,不知逐调逐音符能表现大家的什么感人经历,或是同鲁公般打击些什么,诸如这类的疑虑在老板交代完工作后让我暗自惶恐,好像是因无知,又好像是为梦想回忆的出现。他来到了酒吧的门帘前搓着手等着,眼睛眯得剩下一条小缝,一边笑着迎合着新年来自进出客人的问候,却一边不停用余光瞪着我,脚跟同踩着缝纫机般踏着木制地板。我看他有些奇怪,于是便好奇想要上前问问,可他那两弯带着点锋芒的鹰钩眉越发靠紧,有笑意的脸对着门,满是红疙瘩的侧面中,余光死死锁着我,让我不由颤动几分,想要上前的脚也滞在原地,我只看见他的脖子越来越红,可能有些不切实际,但我此时却想到书中一种叫蜥蜴的生物。忽然之间,我好像摸出一点头绪,马上便猛然醒悟:大概,老板是在等贵客吧!如果是这样,那他真是一位善良至极的人!明明可以让我来等,但他为了服务贵客的周到,甘愿放下急事亲自接待。我肃然起敬,望向这个与店里衣着不同的背影——是低领白衬衫加阿迪达斯白色休闲裤。我默默赞美着,对,要努力工作。我庄重地走到吧台后,开始认真数着陆续放上来的钱。他的脸色终于没那么红了。再望向他是五分钟后,贵客还是没有来,帐已经算完了,酒吧左右两边气氛还是有些清冷,却比往日热闹了些,中间倒和平时相差无几,不同的是中央那两张四人方桌空了出来,被拼在了一块,上面的客人不知何时也走了,刚才低头时的吵闹应该就是他们的离场宣言。
终于,大概七分钟的样子,一群大概十八九岁,穿着花色T恤衫的青年和一位身着黑色工作服打领带的女子进了门,其中几个身上还布着龙虎文身,他们神情闲散,有人调笑着,有人窃窃私语着,为首一人双眼低垂,昂头看着地面,而中间的女青年却平静地低着头,默默走在其中。我看着她,大概二十来岁,长得很秀气,奇怪的是,周围的男青年都没理她什么,只是其中几个有一搭没一搭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冷淡地向她随便问了几句日常琐事。她望了我一眼,皱了皱眉,看起来有些厌恶我的目光。什么都没说,和他们一道随着笑盈盈的老板入了座。我有些失望,不知为什么,便自顾练起了调酒。
时间点点过去,耳旁的歌声渐渐消失不见,大声的唾骂最终也藏匿在某一时刻上,仅存的是左边中央那几团彬彬有礼的男声。
“正如刚才所提到的,屋内啊,真是美轮美奂,令人耳目一新啊,这婊子到你们店肯定会言听计从啦,我看这位明事明礼的老大哥十分会照顾人,在这里,他姐弟两人肯定会衣食无忧啦,呵呵——”一个男声这样响着,又顿了顿,变得有些沉闷,“你说是吧,马女士。”
“哈哈。对呀,马女士,衣食无忧啦。”一男声轻快的响着,接着,便是“嗖嗖”“噗噗”陆续的笑声。
“请问,‘表子’是什么意思?”一女声弱弱地问道。
“噢!这是对令弟的爱称呢,我们老家那边就是常用‘老表’一类亲切的叫唤哈,是吧哥,嘶哈……”这男声有些尖细,要不是在笑我差点听成了女声。
“好的,好的……请问老板,那每个月大概多少啊,一人包两人份能稍微……”这次声音越来越低,但无疑是女声,她大概是来打工的,我便不由好奇向那边看去。
四周的灯都熄了,现在已经两点来钟了,除了最后面娱乐厅和包间闪烁的蓝光从帘的夹缝里渗出的点点,便只剩吧台上面的暗光和他们那张八人桌上的亮光了。我看去时他们已经不再发言,寂静游走在坐满了人的座位之间,它显得有些突兀,又有些尖锐,让人十分不安,但那亮光又把它照得有些高雅端庄。神圣,却令我惶恐。背对着我的两个身影,一个十分清秀,白皙的脖颈被打上了鹅黄的光粒,表称出了女性独有的窈窕,深黑的工作服丝毫无法遮掩住虽十分纤弱却万分唯美的体态,柳丝般的眉被夜压的很低,虽是背对,但从她的侧面看毫无红晕,只有微微泛红的嘴角无力轻颤着。她身旁那个花色T恤的身影被挡着,我只看见他两只手直立着,手指十指相扣支撑在额下,看起来十分认真。而正对我的是老板那张写满“疲倦”两字的脸,为数不多的胡茬蔫蔫地耷拉着,低沉的眼虽很无神但也隐隐在灯光下闪动着。与众不同的是他身旁的男青年,刚进门时没留意他什么,但我现在看他却莫名觉得有些轻松,他双手十指相扣在头上,青白色的衬衫很干净,仰着头,五官端正,青涩的脸上洋溢着漫不经心,一会又傻傻地看着灯笑着。看着他的傻笑,我打从心底生出反感,却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感中夹杂着些许恐惧,大概是我没懂他笑的原因吧,我怎么会怕这样一个傻小子呢,我在心里默默嘀咕着,也不说话。灯光下的八人桌,有人目空一切,有人暗中窥视,有人垂涎欲滴,有人烂醉如泥,有人喜不自禁,也有人不劳而获。此时的酒吧却让人十分难受,我从小便有鼻炎,就张了张嘴,望着老板,不记得当时是个什么表情,大概……看上去很好笑吧。老板顺势看向了我,留有几棵东倒西歪的胡茬的嘴角微微扭动了几下,又恢复了平静。我心里一喜:呀,真是看得及时!老板的眉梢动了动。
“啧,你在干什么啊!这不快到打烊时间了吗,人都走了,看事做事啊,这些桌上都来苍蝇了,我不是和你说了吗,看事做事,看事做事,别让客人看笑话啊。哎哟!”说着,他用力捏着鼻梁,看起来十分失望。
我慌张地站了起来,看了看昏暗的四周,鼻头不知为何有些发酸。悲怆奏鸣曲已接近尾声,在这个复古收音机里不知重复播放了多久,我顺手暂停了收音机,用力捏了捏鼻子,摸索着来到了后面的卫生间,开始洗起了抹布和桶。厕所右边的房叫做娱乐厅,一些穿着工作服的人不时在其中放着音乐唱着歌,大多数是在我工作的时间段里,不过不会过十二点,在那个时间段这里只有灯光和一些喝得醉醺醺的人发出含糊不清的梦呓声,却偶尔听到阵阵抽泣声,酒吧的自动门会在两点半左右关闭,那个时候打烊,已经不会再有人去管了。
快两点半了,在我软绵绵的摩擦声中,几个称兄道弟的青年迈着阔步出了门,也有人喝着酒歪斜地靠着中间穿着笔挺昂着头的那位走着。马女士走在老板身边,我一边用一只手推动另一只手使劲摩擦着桌角的烟头,一边借助着吧台前的灯光看着。我只能看到她那十分清晰的脖颈,和她身上那件黑色工作服断断续续的轮廓。吊坠被轮廓遮掩,只发出点点寒光。她低着头,几乎要融入这片莫大的黑暗中。
“做事,不能三心二意,你的父母没有教过你吗?别在这看,看你也进不了她的择偶范围。”说着,老板皱了皱眉,我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嘴角似乎有些别扭,领着她走向门口,说着还时不时望向她。我听了他,默默拧干了手中的白毛巾,并将它再放到那在冥冥灯光下荡漾起圈圈波纹的浊液中。
店里已经打烊了,晚归的保洁阿姨把吧台的灯打熄了,我摸索着穿过大厅,却不时被几条椅子腿碰了几下脚腕,又被几张桌子腿撞痛了膝盖,恍惚间,竟分不清哪是用餐的地方,哪又是出门的过道。定了神,终于在转头时望见门口沾有微光的沥青地板。在战战兢兢走出去后,只得伸出左手,颤抖着扶向了自认为牢固的水泥墙,走着,感受着如同被碎玻璃镶入骨中的痛感点点加深。“一阶,两阶,三阶……”我咬着牙,在晃眼的千百根丝线中数完了最后几块方砖的影子。最终,我清醒地倒在了酒吧的门口。因痛感,我无法昏睡;因痛感,我无法行走——我尝试着用双手撑地,奋力支起身体,却因为平时的职务,手几乎没有力。我在慌忙与纷乱中思考着:如果这副样子被明天一早来的客人或老板看到了,会怎么样呢?想到这里,不由使我身上的汗珠更加浓密了几分,以至于渗透了衣物,同锋芒毕露的针根根刺入了我的印象中。我弯曲着手肘,使力集中于手掌与腰腹,如同一只庞大的蛆在地上慢慢匍匐前进着。幽寂的黑幕中乍现出点寒光,却立刻便被骤聚的浓浓黑烟掩藏。午夜的沉寂已经消散,取代它的是凌晨时被滚滚黑云压抑于下的根根毛屑颤动着发出的那阵阵呜咽,不知是否会有暴雨倾泻。我爬到了店前小道旁的一棵树后,听着耳畔响起阴险的“嘶嘶”声,放空了大脑。害怕吗?一点恐惧都没有,却也没了困意,痴呆地望着这一大片在狂风席卷下的巨物。入神间,风声中混合着一声傻笑,转头望去,在空无一人街道中,在根根歪斜树影中,一个黑色的人影渐行渐近,不时又传出如刚才般的傻笑声。
“狍哥,你怎么在这啊。”来到我旁边时,他像是自言自语,没有看我,低着头笑着问,又看了看我就不笑了,眨了眨眼,蹲了下来。
“你是刚才和他们一块吃饭的吧,狍哥是我吗?还有,你这大晚上不睡觉来这里干吗?”我有些警惕地看着这个傻呵呵的小伙子。老板的东西不能丢!哪怕他看上去就傻,没准是装的!我却这么思考着。
“唉,别激动,呵,又不是我给你起的外号,咋了嘛,咱头儿取的。你看起来和咱那儿傻呆呆的傻狍子一样,而且就图个乐嘛。”这次他笑着看起来有些无辜,街道两旁为数不多的亮灯从他的眼白处反射来了些许微光,也在这微光中,我看到了与其不同的深邃。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不说清楚我不会放你进去……”
“哎,谁说我要进去啊,我要去这家酒吧后的房住宿。”他说着转了转头,望向了酒吧后面的小旅馆,那应该也是老板的资产,不过还亮着灯,我这里是照不到了。他转过头有样学样地照着我的样子做了下来,若有所思地仰着头,望着昏黑的天地之间。
“你叫什么名儿?”他忽然冷不丁冒出了的一句,却是至今为止我听过的第一次。我没有回答他,呆望着黑压压的积云下矗立着的那一座又一座高度不一的庞然大物,这是新时代奋斗者经千磨万击出的脚印,一直绵延至五湖四海,一根又一根在其中独树一帜,直入云霄。但在这街道尽头却是灯火通明,在我们的地势中,也看不到了。
“帮我搭把手吧,我脚痛。今天咱去酒吧,干一个。”
“狍哥啊,那咱啥时候休息嘞?”他傻笑着揉着眼,抿着嘴唇扬着嘴角,看上去有点假。
“傻啊,”我踉跄地扶着树忍痛起身,“我们每天不都在休息?咋的,你还有什么事做?”我边笑边打趣着。
“哈哈哈哈……”他看上去像被说中了般大笑着,笑声回荡在周围,一声接一声的。他的嘴角不像刚才般扬得高,嘴唇也不再抿着了。
他右手搀着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摸索着墙,我闭着眼(实在是睁不开)。就这样,他携着逐台阶边试边下的我来到了门前。
“糟了!”摸了摸口袋,我忽然说着。我想起从来没有找老板要过钥匙。这时一想到刚才我就十分难堪,却并未被惶恐全部代替。
他看向我,我太困了,以至于手忙脚乱,笨拙不堪地表现出一副歉意的样子来回应他。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奇怪的是,从他的表情上我一点没有沉重和违和的感觉,那就像一群会跳舞的大妈对你跳着电摇舞般,让我莫名想笑。
“害,以后咱姐弟俩也是要这地儿打工了,老板给了咱一把钥匙……”说着,他开了门。
他帮我搬了个凳,我坐在吧台后面,他坐在我前面。一会儿,四目相对却不说话,实在尴尬。
“那个狍哥,帮咱搞杯酒吧,今儿晚上咱干一个?”
“噢,对对对。酒,酒,晚上咱干一个。嘿嘿,你看我这。”说着我吃力地站了起来,随手拿了杯柜上的葡萄酒。酒塞出乎意料轻轻一拔就开了,碰了碰玻璃杯发出不太好听的一声闷响后才慢慢灌满。
“嗯,我就管你这个不忍直视的傻子叫……哦对,叫驴崽吧。咱就图一乐嘛,哈哈哈。”
“是啊,快乐嘛,咱就图一乐。来,干,为友谊,为明天!”
“干!”说着,我俩摇动着玻璃杯。灯光暗淡,店里只有两个歪头斜脑的男人笑着碰杯,酒馆里却热闹非凡。有他俩在,这个店仿佛连阴影都在狂舞着,连静谧都在喧笑着。
“我问你啊,你说‘驴崽’是什么意思啊?”他涨红了脸,问着我。虽然是葡萄酒,但他好像已经神志不清了。
“驴崽?就是,就是蠢驴生下的崽喽。哈哈!”我说着比画着一个驴头的样子,“哞哞,哼啊!噫!”
“杂种,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酒吧的摆设而已,吉祥物而已。”他咧嘴笑着,抑扬顿挫地说着,同时打了个嗝。我看他的酒杯时,第六杯已经喝干净了,又看了看他的脸,眼睛眯着,脸红得像个番茄,T恤上带着酒渍。
“切,别瞎叫了驴子。你又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无业游民罢了,靠你姐活命,压榨他人血汗的不争气呆子。我好歹也是自己吃自己的。”我压着声调,噘着嘴巴说,“驴子,蠢驴子啊哈哈。”接着,我大笑着说,边将酒一饮而尽,西装却滴了几滴,我也是无奈至极。
驴崽不说话了,他没有再看我,默默指了指空空的酒杯,我帮他添满了酒,他笑着接过酒杯。
“你有梦想吗?想好了今后要干什么吗?”
“有啊,我啊,想成为一名出色的作家,为了它,我会做一切我知道的应该做的事,”他看着自己手上的酒杯,杯不动,而其中的酒却不停呈涡状转动着,“你呢?”他的脸也不像刚才那般红了,微笑着看着我。
“我呀,曾经有过,但它就像这酒杯中的酒,看到了,摸不着。”
“你悲哀吗?你快乐吗?”
“悲哀?快乐?可能吧。但一想到这种东西一分钱都不值,我也不愿去多想了,这就是‘现实’啊。”
“行了,我问你,”我看着驴崽,一边喝着酒一边醉醺醺地呢喃着,“你说作家?真是个卑微的角色啊!靠着仅有的一点感情和着千拼万凑来的语言哗众取宠,真正有能力的早就被那些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给取代了!哈哈哈……唔。那么,你想写什么样的作品来博取他们的眼球呢?小说?自传?散文?诗歌?又想写哪种题材,抨击社会现象?讽刺人性黑暗?不然你这大……蠢驴,能成作家?”
“哎呀管他呢,这种东西。现实来临的时候,不管是多么伟大的作家,嗝,都会……唔,都会沉沦其中,哈哈,可笑吧。”他笑着,又陆陆续续打了几个嗝,“我们啊,都是这水下的溺尸。”他说着,摇了摇杯中所剩无几的酒由着淡光打在面上被搅得支离破碎。“因为沉沦其中,所以,唔……湮没其中,无法自拔。”
“啧,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说得没几句吉利话……”我看着他,顿了顿又说“我问你啊,你和你姐来这里是干什么唉?你姐又是什么人啊?”
“你晓得咱为啥子叫你‘狍哥’不?”
“天晓得,估计又是你们开玩笑的某种手段呗。”
“有吧,就是咱笑你没眼睛,不认真,太傻了。”
“我……”我再看向这张喝得通红,满是醉意的脸,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他绝对不是看到老板呵斥我时和他们嬉笑才叫出了这个外号,我马上想到:大概,当时我在跌撞时他们就站在不远处……
吧台上两个好像酩酊大醉的男人在又在暗淡的灯光下玩着滑稽的石头剪刀布,人影摇曳。
“最,唔……最后一局定胜负。”
“狍子啊,有什么奖励吗?比如……输的送赢的回家吧。”
“行,你别悔吧,蠢驴。”
他出剪刀,我出布。
他改成石头,我还是布。
我问他为什么,后面他说了什么我记不清了,总之当晚我没有问出他姐的身份,也没有回到我租的房中,而是被他扶着去了他家,不,准确的说是他姐的家。
当不记得昏睡了几天后的我醒来时,正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张四人大的床上。软的像云的是方枕,白的像雪的是被褥。刹那间,眼中那个酒吧里浑浑噩噩的疯子形象陡然高大了起来。我敢打赌,这是我这种人第一次有这种体验,我回忆起了租房中那皱巴巴的被子和满是霉菌的枕头,包括了那段不见天日的日子,不由开始十分珍视这里了。我打量着这个“新天地”:三间比我租房大很多的房间,客厅有个六十五英寸的大电视,电视对面是茶几与两张租房床宽的沙发,右边是阳台,在那里有很多盆栽与洗得透亮的衣物。微风吹过,玻璃门后是阳光与生机。左边就有些不美观——一面已经严重掉粉的墙前歪放着两把高脚椅,两椅中间的桌子倒十分干净,只是它正对着墙,让人几乎一眼认定它就是脏的。我看着这堵黑中印着点白的老墙,也不觉得压抑,大概是往日的租房更加让人喘不过气。
一会儿,驴崽就来了,两只眼瞪得大大的:“你伤好了吗?刚醒就乱走。”“嗯,没事了,腿上都被人包扎过了。你真是,别老想着别人。”“行了,我去给你做点吃的,来者即客。”
我在桌旁对墙的椅子坐了下来,看着他一直在墙左边的厨房里倒腾,就不时傻笑着朝他聊着。“哇,你还会做饭啊傻驴,呵呵。”“嗯。”“你平时和你姐姐谁做饭呢?嘿嘿。”“她。”我这时也感到十分的不自然,忙走到厨房看看他。“对我可以嘛傻驴,牛排哈,呵呵,还有鸡蛋哈……”“狍哥,瞧你夸的,不必须的嘛,哈哈。”他迅捷的双手忽然停了下来,笑着对我说着。“行,行,好,嘿嘿。”我也笑着回了桌上。记得那是在一个我都忘记季节的白天和他的谈话,那大概是最后一次畅聊了,尽管从那以后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却依旧是我最难忘的一次。
“狍哥,我记得你问过我的姐姐,对吗?”
“额,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好奇……”我眨巴着眼望着他,他跷着二郎腿,两只手扒在上面一条腿上,微笑看着我。他靠在椅子上,看上去有些轻蔑。当然,只是看上去。
就这样四目相对了一会,他不再微笑了,双目低垂,双手也放上了桌面。日的光辉洋洋洒在了他的侧脸,那大概是饱满的光束,是近午骄阳的热忱,但在这面黑中点着灰白的墙前,那仿佛是欢笑中的鸟笼。我想大概正如他所言,当现实来临时,无论多么伟大的灵魂,且不论多么纯粹的罪恶,都将沉沦其中,大概,无法自拔。我又想,如果有哪位闻名遐迩的画家,此时能看到他的脸,一定会记下这令他此生难忘的佳作,主题是“黑色里的光,早餐和凝重的脸”。
谈话内容由我来表述,他说过,他不希望这位女人因自己而饱受舆论摧残,既然我要写下,那自然他就是我。
我的表姐
在我的印象中,我的表姐是一位十分可爱的女人,但却又十分可笑。儿时的我体质不好,她便独自照顾我,我的父母因为财产原因申请离婚了,记得那时,在水雾弥漫的清晨,他们向我诉说着各自有事的苦衷,拿着皮质的扁包,双方在谈话时口角之间不停掺杂着“打官司”这个字眼,于是后来我和表姐他们就理所应当地住在了一块,而这时她的父母也正好因为工作把她推到了她的爷爷奶奶那儿,两位老人都是残障,按辈分应该是我的舅公和舅婆,可是两位早早就被社区的好心人送到了养老院,百般无奈下,她只好独自照顾我了。老两口本来就没什么财产,我记得表姐当时和我背着书包来到了他们楼下时,看到整楼都遍布着大大小小的裂缝。后来的几年里,她在这个没人住的空楼房中挑起了我们生活的重担。
“姐,我们为什么不换个地方住啊,我每次回这里都很烦啊。”我佯装着单纯大声吵嚷着。她当时在做晚饭,那年她已经读高一了,我还是小学。这么多年我却还依稀记得,她在备菜时冲我一笑。那时,墙缝和窗台上的光影影绰绰同暮时微薄的雾气飘在她的身上,初春慵懒的霞光零零碎碎的点点拼凑在她的嘴角,她的眉间,她直挺挺的鼻梁上。过了很久我才回忆起,那时她的嘴角并不是光泽明亮,眼神也有些涣散,但唯有她的鼻梁直挺在我的印象中,那段日子她也休了学,原因是精神状态不好。她转头笑着说:“唉没事撒,这地儿有吃有喝的。咋的,嫌弃你姐穷啦?”“没有。”“嗐,怕啥,回来了就洗洗,在学校累了就先躺会,日子不就是咱这么过嘛。别着急哈,饭说不定马上就做好了呢。今晚咱吃……你猜猜吃啥?”“荠菜蚕豆,嗯……蕨菜汤,还有个花式萝卜?”“快去做事,看你表姐让你吓一跳!”她放下了手中的活,牵着我的手把我领到卧室,神秘一笑后带上了门。她笑起来很好看,脸也是人们口中的“鹅蛋脸”,不过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的脸有些发黄,眼袋也有些泛黑,也因为没什么钱,她穿着从地摊上买来十几块钱的色调暗淡的酒红色长袖衫和一双人字拖,所以,再好看的“鹅蛋”也会被这一身沉重弄得丑陋不堪了。我待在床上这样子想着,平时在学校让我疲于应付,却丝毫没有关心过她,每当我向她萌发出一些诸如此类的忏悔之意,她便装作一脸不悦地说:“谁让你不关心我,哼,我生气啦,下次考个满分我就原谅你。”那时候,我常常像这天一样,面对着那面不断有油漆脱落,满是污渍的卧室墙发誓,我要出人头地,对得起那个回忆中酒红色上衣的质朴女孩。不过啊,她没有在意过这些东西,对于她来说,这个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只需要快乐健康地活着,就是上帝所给予她最好的赠礼。这是在她早上的祷告中我听到的,人们总是在危难时祈求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可能是佛祖,可能是上帝,但更可能的是那望眼欲穿的命运。
“吃饭啦!”她轻轻地敲起了我卧室的木门,我傻笑着冲了出来,一头撞入她满是菜香的怀抱中。“傻老弟,都六年级了,还撒娇!”她翘着嘴说着,又呵呵笑,将我带到了那个四面都掉漆严重的客厅。整个“家”大概也不过六十来平,但我还是有独属于自己的一间房。与客厅不同的是,阳台上种了很多花和菜,在这落日的光芒下随微风轻轻抖动着。玻璃门外,是阳光与生机。
“哇……”我看着这张有些裂缝的木桌,吃惊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向她微笑的脸。她坐在我的对面,傍晚时的灯淡淡地照着我们,夕阳的日光肆意在昏暗的客厅舞动着。这顿晚餐是牛排与煎蛋,男人的满足就在这里,虽然很简单,但这仿佛是生命全部幸福的余晖。
“这是她打电话求小舅打的最后一笔款了,他应该马上就回国了。”我这么想的,平时的生活费都是表姐去取的,她虽然从来没有提过,但我明白是谁给的,我的了然于心也正来自她日常的祷告……因为,她没有自己的房间。在每个旭日东升的清晨,声声祷告自客厅不绝于耳,是对明天美好的盼望,也是对家人幸福的祈愿。是啊,在这些黑白都破碎不堪的墙前,就算是我们,也曾幻想过未来。她微笑着看我吃完了那块只有几分熟的牛排,她告诉我,等我上了一个初中,她就可以去一个有好多牛排的地方。我想着,她可以像大家一样,毫不遮掩地打工赚钱了,是好事啊,不用再低头向亲戚求生活费了!想到这,我开心地笑了起来。她问我为啥笑——
“我只是想到平时有好玩的事儿啊!”
“好事啊,同学多好吗?”
“好啊,热热闹闹,健健康康。”
“老师多好吗?”
“好啊,认真负责,关爱大家。”
“姑父姑母也多好吗?”
“好啊,相亲相爱,幸福美满。”
问完她也笑了起来,我问她为什么笑——
“幸福就好,我只是想到好吃的牛排你吃不到啊。”
“有几多好吃的牛排啊?”
“好啊,都堆成小山了呢,你舅舅家的冰箱都堵了。”
“牛排有多好吃呢?”
“好啊,卤味辣味五香味柠檬味很多味呢!吃不到——”说着,她鼓起嘴来翻了翻眼,我也生气要锤一下她,她便跑进厕所,同时也在门口做了个鬼脸。
我望着摇摇欲颓的夕阳。是啊,学校好,牛排好!学校里,我每天都在笑,吃牛排时,我也在笑啊。过几个月就上了初中,虽然成绩不景气,但是,她应该会好。以后的事之后论,就让我沉沦在这欢笑中。昨日,山间的风已吹入湖底;今日,欲颓的夕阳仍熠熠生辉;明日,长夜的星辰犹高歌载舞;后日,花间的小屋溢欢声笑语……
在几个月后,我去了初中,她也去回国的小舅那里了。我住在了学校。去学校前,我默默祈祷了一遍又一遍:上天能够给这个善良单纯的女孩一个好的命运轨迹。是啊,人都要长大,都要分别,又都要迎来重逢,就是这么奇怪——就像太阳要落下,又要升起。不过啊,我可以肯定,它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太阳了,它啊,是明天的。
再一次见到表姐时,是我上了高中的时候。据我的了解,我读的初中是当地一家私立学校,虽然没有想是谁交的学费,但我在里面过得还算单纯,也不再过多操心命运了。
那年暑假,我去了小舅开的酒馆。这是一家内饰有些复古的酒馆,有种中世纪风格。墙上挂着《星空》《最后的晚餐》《向日葵》等优秀的画作。表姐就站在门后的吧台里为顾客调着酒。听说她现在是这一带最著名的调酒师,来喝她调的酒的人络绎不绝,而且大多是赞不绝口;她也十分美丽,唇红齿白,面如皎玉。我在服务小生那点了杯老式拿铁,坐在角落看着表姐。她笑盈盈地招待着台前的客人,不过看起来很讲方式——她抿着嘴唇,嘴角向上弯起,像两汪清水的眼也眯了起来,此时的眼角又像月牙般纤细。唯一没有改变的却是她的鼻梁,虽是天生得小巧鼻,但不像一些人,日子久了就藏匿在脸上;或是因为美观,而也同鼻子般小巧稍弯。她的鼻梁,依旧直挺在脸上。我亲爱的朋友,我也不明白我在想些什么胡言乱语,我只是坐在这里,默默看着。这时一位老太太走到了我身边,她穿着一件长袖花色衣。
“哎,你是危房的那个小娃子呗?”她惊奇地问着,口音有些生。有些难听懂的这里就换个字表示。
“唉,唉,我是,我是!请问您……”我站了起来,笑着问。
“哎呀,你不晓得我,我可晓得你耶!娃儿,你那个是表姐撒,对我们这些小区的哟可好啰!我坐下来和你慢的捡要啵?”
“行,行,您来说说。”我微笑着请她坐在了我的对面,她放下了手中的茶,在嘈杂的环境里用我能听到的响度说起来。
“你那个姐呀,当时就咯你多高,每天呢就在社区帮啧搞活动。就攒的一件火色的外套,每天都笑呵呵啧嘞,让欧们老引呐,都是非潺的快乐。胆领导的多好哦,这些扫年妇女哦怎四吨斯,一代比一代更向芹发攒咯!上次那居委,批下子溜与一些特产送给我们的老引,大家哩,都喜欢得子可爱的溜,喏,介细一狗……”说着,她用那挂着些许皱纹的手比了一下,确实是只小鸟,记得当时我家的阳台也有这么一只。她接着说:“老引呐,都闲要择可爱的小溜给孩孙玩——那小溜很可爱诶,在多小勾篓儿里分喜哩!老引们,秋在后里的决定啊,都哟把溜儿给你姐嘞!”她说着,翘着嘴点着头,看样子老人们都喜欢那个礼貌能干的女孩。
“好事,是好事儿,善良的人都应该这样子。”我郑重地应着。
角落的位置靠着窗,落日已在不知觉间顺走了最后一缕光芒。屋房在暗淡中灯火阑珊,鸟鸣在余霞下唏嘘叹惋。
“娃儿哟,你走后的几年,你表姐撒,就在择里工作,赶开的两年那个深意特好咯,好多年芹引来择喝她调的酒,引呢都呸(排)都咯远咯,深意都稳甚(到晚上)都很好,那个台都坐们引嘞,欧当时代老引看看她,诶呦……啧啧啧。”说到这她摇了摇头,仿佛是在感慨,又仿佛有着些许的无奈。她的牙很白,胸口荷包别着的金边老视镜反射出根根光丝,那就像是某个沉入海底的古老匣子被波光映照着,迸发出记忆的尘灰。
“后嘞诶,你姐……”她拿出了眼镜,眯着眼睛对着上面哈着气,又用袖口擦着,“都明儿早嘞,欧们老引有搞活吨,不捡多咯。你姐后来谈恋爱,年芹引都不嘞咯,择地儿噢……”她放下了眼镜,望了望四周坐满了酒馆的人,“择地儿都余些活在以芹的引儿咯。”说完就收了眼镜,拿起茶杯扶着腰,微笑着慢慢走了出去。我看了看嘈杂的四周:歌声、骂声、醉汉的梦呓声和疯狂的傻笑声,在黑色的大幕下嘈杂错乱。我回想起了日落前的嘈杂,那是录音机、风扇、酒杯碰撞、窸窸窣窣的鸣笛和孩子放学时的嬉笑打闹声……还有——一些人窃窃地讨论声。
“我记得这酒馆之前氛围很好的啊,人很多的啊,以前不是很闹腾的吗?”一个穿着迷彩服的人问着。
“啧,之前顾客是太傻了,把这当成了能倾诉不快、放慢步子的地儿呢。”
“为莫斯……不可以是嘞?”那人小心翼翼地问着,不时还看看回话的人的脸。
“是个屁呀,现实就是这样!大家把那,喏——就那个婊子!当姐,当女神,当知己都有,她为了钱,妈得去魅惑这酒馆经理啊。”
“呼喝,这人真是骚货!这种娘们儿,诶嗯,告诉你啊,兄,呼呼这种娘们儿就是不守本分!本分啊!弟一定不要这种搔首弄姿的娘们儿,要找就要一个又肥又嫩,嗨呦!胸大屁股圆的老妹子,叫得那个小哥哥诶,心麻嘞噢,是啵!”那人挠了挠浓浓的胡子,一会儿面露不屑又一会儿如痴如醉地说着。
“哼哼!你带头叫大家给兄好好干,未来呀,那都是大把美女呢!再说那个婊子哦,听他们说了,当时一直装模作样,推推搡搡呢,呵呵!最后呢,给点钱,还是跟那男的上了床,真是一个贱人呀,还装什么冰清玉洁,啧啧。大家把自己位置摆正不就很好了,像你们就应该本本分分做狗嘛,像什么……对,鲁迅!鲁迅先生不是说过嘛,他就喜欢老实本分,能吃能干的狗呗,干吗天天狗仗人势呢,那不就跟猫一样了吗?装模作样的。”
……
表姐有男朋友了啊!是啊,她有男朋友了,那么,祝他们幸福吧。表姐的男朋友,应该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吧,因为他接受了这样的表姐,一个装模作样,搔首弄姿,唯利是图的表姐。表姐啊,原来你是这样一个人,哈哈哈,我看懂了表姐,啧啧啧,真是令人作呕!再想起表姐时,诶?那定然是一个丑陋不堪,皱皱巴巴,软趴趴的毛毛虫啊,披着斑斑点点的外衣,在片片红叶上欢喜地扭动着肥大的躯体,黏稠的口器还一张一合,嘶嘶作响,全身根根毛刺突起——它在宣称自己的尊严呢!
喝完了咖啡,我捏了捏鼻子,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经过潺潺小溪,经过肮脏小巷,经过车水马龙的街道,回到了那个往日里如童话仙境般的地方。天色昏沉,灯红酒绿。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欲望,都是人性。
你在幻想什么?没有幻想!
你在自傲什么?没有自傲!
你在等待炽热的来临吗?没有光明!
顺着空荡荡的楼梯间走到尽头,拿出口袋中的钥匙,打开了锈迹斑斑的门锁——映入眼帘的,是往日的画面。
昔日的我啊,已经蜕变了呢,蜕变为一个行走在光明中的人了啊!蜕变为了可以肆意批判,不断猜疑,寻求“真理”的人了呢!看啊,画面中幼小的我强颜欢笑,默默无闻地活在日复一日对未来的幻想中!笑着被人排挤;笑着又拼命扑腾,想融入人群;笑着在不断的湮灭中,观望着生命的尽头……终于还是有一天,那丑陋的蚕蛹想摆脱命运的桎梏了,人皆言:破茧成蝶。
进了客厅,看见充满裂痕的木桌上放着的一大堆信,屋里家具地板布满灰尘,似是好久没人住了。
可爱的表弟: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几月不见了,亲爱的小老弟!姐一直等你呢,今天过得好啵?你走的几天啊,姐一直在努力,你也别懈怠。我知道你担心我,放心吧,我每一天都很充实呢。所以,你一定要答应姐姐,吃饭时不要再一个人默默想事了;睡前要来杯热牛奶,然后像我们小时候一样,闭上眼数绵羊,保准一会儿就睡着了呢!早上别赖床不起了,你喜欢的那件青白色衬衫给你洗得干净啦!之前你老爱投喂的小野猫我也在帮你喂了……还记得那时候啊,小小的你一个劲低着头往家走呢,走过了街道;走过了小巷;又走过了小溪……走着,看着人家小孩子和父母快快乐乐的。我当时可心疼你了,就天天想着带你去看看你爸爸妈妈啊,可怎么说你都不想去,算啦,什么时候回来的话,带你去看看!对不住你啊,姐姐没有钱,姐姐没办法给你一个好环境,给你一个快乐的童年。
对不起。
最后,最重要的一件事——希望你能和同学玩成一片。我去过教会了,大家都和我一块祈祷你能交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呢,表姐相信,你一定还是会像往日那般善良的,主一定会保佑你如往日平安快乐的。
祝:天天开心,健康平安。
你最好的表姐
乙未羊年八月十五日
这一篇实在令我惊异——原来她一直知道我从学校回家的过程啊,还有多少次放学时她一直在后面默默地看着我,我不敢想下去!害怕吗?是啊,我好像害怕了,如同一个杀了人的梦游症患者猛然清醒。接下来的一篇里竟然还夹着我小学时的手记,实在不敢想象,她是怎么找到的?又是以何种心态将手记读完了?我仿佛就是被人看到了案发现场般,哆哆嗦嗦地拿起信封,因为只有我自己明白,那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这里也没必要继续隐瞒下去了,因为笔记开头写道:当人积年累月的痛苦能够真正被理解时,就已经是世间对人最大的解放了。
下面是我手记上的内容。
我不知道这笑脸面具还要待多久,一年?十年?一生?大概是吧,我活着的悲哀到底要持续多久,一年?十年?一生?是啊,一生吧,相信有很多人这个时候都会想“呵呵,无所谓啦,一生就一生吧,谁让我倒霉呢?”之后啊,又会在心里发出些不甘的怒吼“凭什么我这一生尽是悲哀!凭什么他们可以光鲜亮丽地活着!”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经过每年的漫长等待,反反复复的希望被浇灭,我深刻总结出了这规律,还有这规律正确的回答方法——这就是现实啊!你就应该这样,你就是有罪的!为什么呢?归根结底还是由于我们内心的懦弱,不愿意袒露痛苦之声。下面来说个例子吧,在别人看来是小事的那种。
阿金是我的同学,写他(还有人们)之前我想先声明一下,没有任何批判或者讽刺,一切都是作茧自缚,自讨苦吃,自作自受,黔驴技穷后的无病呻吟,也在某些正常人看来,这完全就是没有必要,不痛不痒的东西,所以您(碰巧观看者)也可以尽管将它视作一个傻子的胡言乱语或者一个疯子的疯言疯语。再回到阿金,他是一个天生好命的人,出生在一个较为富裕的家庭,他父亲和母亲都很好,和大多数人一样,有一方对他管教颇严,尽管如此,他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是我“小伙伴”的其中一员,尽管时常用着尖细的声音说着“你有没有,你有没有。”诸如此类的话来挑拨我和尊严的关系,但我依旧将他视为我最好的小伙伴之一,我也时常找他聊天。
一上午课,我成绩不太好,混着混着就到了下课,在蝉鸣和树叶沙沙声中,青春的日光大为热烈,也在纷纷回忆的微风中我匆忙着跑向了那列长队。到队时他们都在看着我,有老师,有同学,却又都一言不发。阿金是队长,他高昂着剃着平滑板寸的头站在队前。“哎、哎,阿金、阿金!”“怎么咧?”“累死我啦!我还没有收拾好东西。”我喘着粗气,弯着腰看着他那擦得光亮的耐克运动鞋,鞋带整整齐齐,反观自己50多块的凉鞋,不免有些感慨。“切,你那几本书稳稳摆着,你又不看,收拾那么好干什么?都是废纸!”他摆了摆牌子,又扬了扬他那粗黑浓密的眉毛,没有再看我,准备带队离开。那一瞬间的安静又变成了吵闹——他们不屑一顾。“我看啊,怎么不看。”是鼓足了全身勇气,我说了出来。事先也不停思考:他会不会打我——回去被人看到伤痕;他会不会从此对我记恨在心——我还不能死,不然她一个人就会落寞……他没有回头。“嚯,看又怎么样?看了你也没有我考得高呗,垃圾玩意儿。”我怔了怔,看着队缓缓离去。是啊,真的没有用呢!不是我病态,是事实啊,一边思考他们会对我怎么想,一边听课不会有太大成果。他确实是一语点醒梦中人,虽然有些失落,但我还是笑着跟上了队。阿金看了我一眼,又看着那轮近午的骄阳,带着队慢慢地往前走,说“切,傻狗。”
阿金老是骂我,但只有我知道,他骂的其实是懦弱的那个他自己。
还是在一个慵懒阳光飞洒的晌午,阿金和我还有几个同学在一起玩着,此时的小五突然在大家中间提了一嘴:“在这光聊些有的没的,好没意思啊!嗯,有本事咱们比比这个……”说着,拿着自己的透明水杯两头,朝前一挥,顿时一股龙卷般的气柱在水中层层卷起,也赢得了连连欢悦的赞叹声。看到此情此景,一直扮演开心果的小安也不甘示弱,摆出了一副蓄势而发的动作,正如《龙珠》中龟派气功那般——蹙紧双眉,两脚张开,双手向后抱空心圆。“我来!龟——派——气——功!”小安大声说着,逗得大家一阵欢腾,同时猛烈地将用双手抱住头尾的透明杯向前一挥,竟然,只是冒出层层气泡!几个黑脑瓜子顿时围成一团,指指点点起来,嘲笑、奚落,质疑,指责。小安看向大家,不紧不慢地将杯子举高,晌午的日光打在那透明杯上——“别急呀,让龙卷再飞一会儿!”刹那间,一团硕大的水龙卷自下而上腾起,所有的泡泡都被那龙卷带起的波纹扫荡一空!阿金也是发出指责中的一员,他跟着大家一块儿评头论足,指指点点。反抗力极强的他嘴角一撇,将脸上的痘痘挤向一边,有些鄙夷地说着:“咦!搞个龙卷风谁不会?”小安眼见气氛被降到冰点,也知道阿金往日里爱炫航空的杯子和英美产的衣物,就没好气地说:“这么厉害,来,搞个大气柱我看看?”“是啊,阿金,你这光说句话没办法让大家信服啊,看看你那航空杯有多强!不然,不就是‘航空飞机杯’喽!”说着那人还开了个荤段子,引得一群人捧腹大笑。我就这样在大家后面看着,刚才说话那人长得斯文,在旁边碰了碰我,压低声音说着:“驴子,咋的不笑啊?”“哈哈哈!”我开始混在人群的笑声里笑着。只见阿金憋红了脸,脸颊的痘痘如颗颗鼓起的水泡般惹眼,像——癞蛤蟆。让别人觉得招财进宝嘛!他双手举过头顶,横握着透明杯紧接着向下使劲一甩——“咕咚,咕咚!”几个大泡从他的航空杯里面鼓了起来。他闭着眼,喘了口气,低着头,看上去在享受片刻安静——大概还有幻想中安静过后雷动的掌声。大家凝神看了会儿。干看着,就只有几个大泡泡啊,那里除了泡,真是横竖着都看不到一点大气!“哈哈哈……”周围再次爆发出一阵大笑声,我也很识时务地笑了起来。旁边那人笑着挤到前面去想高谈阔论几句,我也被他顺带挤到前面来了,可他却因为大笑说不出话。这时阿金看到了我,他气急败坏地指着我的鼻子,用尖细的声音大叫着:“你也在那里笑什么,啊?你在笑什么,傻逼!”我怔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那刻,笑声戛然而止,电风扇呼呼声、笔纸摩擦声、窃窃讨论声、脑子嗡嗡声,夏花香、汗液味……空白!我提着僵硬的脚,带着满脸凝固了的笑离开了。坐在座位上笑着看着他们,不知道现在该想些什么。阿金看了一下我,又看着他们笑着说:“哎呀,意外啦,呵呵,还给你们表演个东西,很厉害。”说着他用坚定的眼神拉回了他们的目光,他们又笑起来,只是好像有些轻蔑“呵呵,什么啊?”“你们看啥,小安!”说着,他拧开了瓶盖,摆出了一幅奇怪的动作,什么呢?我呆呆地在远处望着,他们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一处——他的左手。只见他的左手慢慢抬起,抬到了下巴前,还没有停下的意思,“什么?”大家事不关己地看着。终于他的左手在那直挺挺的鼻子下的两个大孔处停了下来,紧接着便伸进了进去——掏出了一大堆白白黏黏的东西出来!在寂静中,他将手上的东西带着拉着丝的黏液放进了水杯,马上——一口喝了下去!我呆望着他,他铁青色的脸上落下点点汗液……又是猛灌两口!他眼眶红红地带着泪滴。为什么没有落下?快落下啊,阿金,让我明白你承认了自己和他们一样是个平凡的人,我也想要高看你一眼!泪还是没有落下。“有什么意义吗?没有了啊。”我暗自想着。很快,他便得到了满堂喝彩!大家啧啧称奇,连连夸赞。方才轻蔑的小安此时也心服口服。光束打在他的脸上,那仿佛是圣洁的光辉。尊严啊,在成为人的时候那东西就已经没有了。阿金讨厌的就是那些只看表面的人,他也只是迫切想融入大家,让大家了解他。以至于被孤独蒙住了眼睛,看不清到底该融入哪里。
财富,能力,名望。人只要无法得到其中之一,或没有得到其中之一的资本,便会被世间无可名状的法则认定为“无能者”“失败者”,进而也会失去选择其人格的资本,在落魄中消沉,在劳累中被压榨殆尽。阿金便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的无能,他在蝉鸣四起的午间让我真正见识了骄阳的光辉,却让我也再次看到——那照出的无尽阴影。
我思考着,大概有那么些天,我会看不到阴影,这是好事,那么这又恰巧说明,我便活在阴影——肆无忌惮,肆意蔓延。阿金不会老是搭理我,我害怕阴影,便不想看清;我又害怕成为阴影,便不得已看清,实在荒唐!有些人生来活在光明里,而却有些人生来便从“光明”中迫切地寻找阴影!他们装模作样,胆怯万分,却又有着一个共同的信仰——人性拥有光明。
阿金的故事描述到这里,接下来说的人是汪子。毫无疑问,他也是我的同学,不过他是我的“人生导师”。斜阳伴随着家家炊烟的升起徐徐向西边爬去,那是它唯一的归宿——宏大的地平线。汪子是一个缺了牙的男生,那是在以前他从楼梯杆上滑下去磕掉的。他满脸横肉,一双如同被切了四分之一的椭圆般的眼睛时常在他的板寸头低下的时候直瞪着前方,说话有些结巴,老是带着“呼呼”般风声一样的说话习惯,家庭矛盾不断但很开朗,成绩时长位列倒数。第一次对他产生印象时也很讽刺,是在老师对他大打出手的时候,尽管之前也说过他习题几次,但就事论事,别人也一样,我也只在那次对他产生了印象。
那是一个下午,斜阳的光辉被树影切得七零八碎,郁金香细微的香气在微冷的空气中来回躲藏,老旧的喷泉口向下滴着清晨大雨后的积水,校园湖面的微光被春风拍打得支离破碎。同学们这时在一同朗读着课本的,在那里,有花鸟虫木,在那里,有人们脱离现实竭力描绘的幻想世界。不禁闷声自问:我看待的现实?在我的理解中,现实是人们的幻想实际化的,人格、幻想、动力和物质四者合一即我认知的现实。人格萌发幻想,幻想促使动力,动力创造物质,物质催生人格(大体。比如人看到的某些东西发展得好或不好,就会有想要改变它的冲动,物质让人的冲动能以“对社会影响”的形式呈现,进而判别人格。这是一个人在具有独立思想后的成果,如果其没有独立思想,则会被物质掌控)……周而复始。与此同时,人格带有欲望、情感,众多人与物质组成社会,那么自然,社会的现象也有情欲,每个现象都不应被忽视,大家都属于社会啊,大家都是那么艰辛地活着吧?会有人也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在春寒料峭之处苦苦挣扎吧?在满是溺尸的海底寻找光明吧?后面就没有想了,因为发呆被叫了起来。我环顾四周,老师正在盯着其他同学。听着屋里琅琅书声,这时,极其细微的一幕出现了——坐在“特殊位置”的汪子开始够着后面的同学说话,悄悄的,但我的角度看还是很显眼。老师大抵也是这样,我们的老师戴着红框眼镜,剪着一头整齐短发,三四十来岁,鱼尾纹很浓,眼神冷淡,厚嘴唇。她快步走到汪子身旁,右手不紧不慢地拿起教鞭,往下奋力一挥,带着些许风声,“啪”一下,沉闷的响声回荡在读书声之上,教室安静了下来,所有眼睛都直视着这个男孩。他低头。眼神各式各样,厌烦,无奈,鄙夷,同情,不屑……他抬头。冷漠,气愤。他辩解。诘问,失望。他不再解释,当头又一鞭。他埋头,欲言又止。书声依旧,他大概在思考吧……
“还在讲话!小五,你这次(习题)怎么又错了?”“没看清楚。”“下次记着,听到了吧?这种东西不能再错了。”“嗯。”她不再理会他,走到小五座位前和小五说着,他成绩较为优异。对话也恰好被汪子听到了,他原本低下的头又更加沉重了。他的“特殊位置”坐落在教室的门与窗中间的一块阴影处,我坐在“特殊位置”的旁边几排前,而小五坐在窗台一块,所以声音自然能够听清。斜阳隐约的光芒伴着初春空气的微冷——这注定将要迎来长夜。下课,他疯也似地奔向操场,布满不知是汗滴还是泪滴的脸上红光流淌。我悄悄跟了去,只见他发狂似的丢出书包,如惊马般飞奔着带起足球。扁扁的双眼在他低头时直视着前方,不知作何感想。他漏了风的嘴里不时发出“呼呼”的笑声,大步地跑着又踢飞足球。“汪子!”我叫住了奔跑着的那人,他也停了步子带着方才的笑望向我。先不谈他长得怎么样,单凭他回头的一笑,便着实把我震惊了——那就像我们教科书中那些体形扭曲的孩子的脸:两边臃肿的肉被嘴角的褶皱挤成一坨,因缺乏维生素而龟裂的嘴里搭着三串参差不齐却又泛黄的尖牙,上两串间还隐隐能看到口腔里大大小小的疙瘩……我看着他说:“你来这跑来跑去干什么?今天好像让你留下搞卫生吧。”(其实在我描述他脸上有红光的时候他便已经看到了我,我这么突然叫住他是为了打消他的顾虑,说词也是临时回想起来再说的)他脸上的笑马上塌了下来,他不再看我,眼神偏向一边,低着头,说话也变得支吾起来。“其……其实我找别人代扫了呼,只是不告而别而已,就是……就是累了呼,想出来玩一下。嗯,玩一下。”说着他不时看看我辩解着,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真的?”“真的,你不信问小五呼。嗯,问小五。”“行,那我到时候再问。刚看你笑那么开心,怎么了,被打很开心吗?”不知道合不合适,但出于对他的好奇,也估摸了一下他的为人,就这样问了出来。“嗯,没有事!”说着他低下头给我看了看头上——后颈露出的一条大红印子上分明的淌着密密麻麻的汗珠。“是没什么事,那你在……”“没事的,你快去问问小五呼。嗯,问他。”他好像猜到我想说什么了,便着急忙慌地推着我去找人“验证”他是否撒了谎,我也假意顺着来,朝操场后的教学楼走去。他放了手,在我“走后”来到草地处,闭了眼盘坐下来——他向那轮斜阳低下了头,嘴角却还是带着坏笑。自那以后,大家也不再理会他。老师每一次打他时他都默不作声,除了关系到同学时会辩一下。他也还是那么得意忘形,仿佛所有的鞭挞与侮辱对他都一无是处。他们却都不明白,就是这么死脸的一个人,拥有的却是比他们更为宝贵的善意,只是在这人世的熔炉里,人所有的锋芒与情感早已被焚烧殆尽,迸发的火苗如同那日操场上不甘的狂奔:无能且又无力。
瞳昽已成残阳,微香奏演凄凉。他的遭遇让我不由暗自思考:为什么他们这些普通人会遭遇这些对待?若是注定,那么我那家里的姐姐又是怎样呢?无从得知,我也不会明白。现实也是这样,中等生永远不会向往低等生的位置,而低等生却迫于压力向往中等生的位置——家长的?学校的?老师的?不,可能都有,但我认为归根结底还是社会的。在浮躁的社会中,很少有人能停下来为他们思考,只能盲目按照自己的理论去批判,“教育”,“感化”,“理解”。自以为是的人啊,只会不断让卑微的人们拥有希望,又不断用现实戳破他们的幻想,再继续利用现实一角和他们的欲望给其希望……美其名曰:鼓励,批评与传播正能量。这仿佛是一种高等的技法,社会亦是如此,人们为了遮掩其最根本的目的而使用这招数,更别论人人之间,阶级之间。平等与光明,从一开始便不存在!我不想再想下去了——更不再理会那欺骗者,被欺骗者;高傲者,被藐视者;聪颖者,被愚弄者;批判者,被讨伐者;虚伪者,自清高者;堕落者,似上进者。
欢喜吧,雀跃吧,在一望无际的澒洞里以生命的火光舞动吧。卑微如蚁,胆小如鼠,顽劣如猴,狡黠如狐……
人皆言: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在这麻木,空洞且又漫长的时间里我确实不明白,哪来的光阴似箭?又哪里有日月如梭?没有网络鸦片,没有生殖器的性冲动,我无法思考,该如何在这残阳下活着!
手记到此为止了,现在再看完这手记也不知道那时的我是这么想的,大概就是小朋友遇着事情有情绪后的胡言乱语吧,现在我说出来大概是为了让听者接下来看到表姐信里的内容而做铺垫吧!
接下来的信大概不是寄给我的。
至无归路,以神之慈爱将我浴火重生。
主啊,我一心呼吁你,求你应允我,我必坚守你的神例。
我向你呼吁,求你救我,我要遵守你的法度。
我趁天未亮呼救,我仰望了你的言语。
我要趁夜未更将眼睁开,为想你的话语。
——
求你看顾我的苦难,搭救我。
因我不忘记你的律法,求你为我辩屈,救赎我。
照你的话将我救活!
如此感谢,奉主耶稣基督的圣名祷告,阿门!
星期五晴
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了,我真切希望他永远快乐着,哪怕他已经一无所有……唉,真不明白我到底是怎么了,是啊,他熬过了现在的迷茫——对,只要将一切给时间就好了。大能的上帝,望赐予他快乐!作为底层人,我有自知之明,我的一生就这样了,我每天都对自己说了:你把现在好好过,未来一定可以幸福快乐的。可是电视已经好久没有修过了,水费也已经欠了,我不明白现在到底该怎么办。主啊,我想要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欲望,但我真的想要啊,以前没有钱,让他的童年糟蹋了,他小时候最想要的就是看电视了,然后听我给他唱的几首儿歌,也没得到什么关爱,平时也很乖巧,即使吃穿简朴也没什么抱怨。是啊,在他回来前连他那么个需求我都无法满足,那我还能算是姐姐吗!我经常在我的房里想着应该怎么补偿他?主啊,请赐予我答复。
星期三雨转晴
今天外面的雨好大呢,挂的衣服都湿了,主啊,何事让您眼落泪滴?气温变得有些冷了,这两天给他寄了被子,他加厚了吗?哎,风太大了,雨伞落在家里,看来回不去了,上午的时候天就已经很暗了,馆里面开了灯。这几天我都在小叔的酒馆里打工,每个月有个一两千还包吃住,虽然没什么人来,也没什么积蓄,但是我相信,我一直都是幸福富裕地活着!感谢国家的强大,感谢主的恩赐!我们不必受饥寒交迫的苦难,堂堂正正地行走在世界中。小叔是个好人,每天都笑呵呵的,他收留了我,您是否见过他呢?他很和善,笑起来的时候嘴角的短胡茬老是爱晃,他给了我钱,让我住下来。我说:“我感谢您,谢谢,谢谢!但是真的不用啦!我要到家里面去等他,他有时间说不定会回来的,我呀,想给他买牛排呢,呵呵,您说可以吗?”啊,您知道吗,那个时候真是太紧张了,我真的很不好意思拒绝啊,但是,说不定他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呢,哎,我可真是个自私女人,他肯定还有自己的学业,不能让多余的事情烦他的心啊。我后来暗自懊悔,希望您能倾听我的心声,全能的主,将我和他的罪孽全部算我吧,他不明白那么多,他活下去都算问题啊!接着给您分享刚才的故事。我的小叔笑着看着我,眼睛眯成了小缝子,告诉我:“可以啊,小马,小叔一直会支持着你的想法,有什么想法以后记得告诉小叔啊,小叔会竭尽全力帮助你的。”啊,小叔真的是一个好人,我不知道用什么词来修饰他了,善良?慈爱?体贴?大度?关怀?不,好像都不足以修饰他,那他到底是什么人呢?终于,我想到了一个词——对,就是美丽!
这位善良的人让我做为了这家酒馆的调酒师。主啊,你敢相信吗,我啊,就是我这种人啊,这种犹如蝼蚁,默默无闻的人竟然能吃上高档的烤肉了!来到这里后我卖力地工作,很快就有很多人来照顾我的学到的手艺了,我每天都在那深色的橡木柜台前和他们一起分享生活经验,一起边调着酒边和他们交流着心事呢,这大概就是人与人之间产生的善意吧!不知道我还可以活多久,我们的罪太沉重了,事到如今我也可以承认了,我偷看了他的手记,我认为他走上了邪魔外道,我还认为,所有的事物存在都有它根本的意义,不是我们这些人可以评判的,那么就来说一个事情吧。
有位年轻人经常来到我们店,他来的时候身边陪着几个和他相仿年龄的人,大概都是大学生。他留着一头过额的刘海,说起话来狂放不经,当时在我前面说着自己的光辉历程——年纪轻轻便开拓了多个领域中学术的里程碑式路程,趁着他的同学去酒馆附带的餐点点菜时,我便问他:“同学啊,你在这里说那么多,我想问一下你拿到那些荣誉有没有什么人帮助过你?”“当然有啊,凭我这种嚣张且又不内敛人怎么可能会取得这样的成就啊。”他轻蔑地笑着说。在这种时候,很多人就会立马怼他“还挺有自知之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太嚣张!”旁边的老哥便是这样子说,他刚刚一直在那边等着,也看了不少他说的事情,诚然,这确实是真理,不过一个正常一点的人怎么会发现问题不知道改正?所以他说这话很明显是套话,他希望跟我诉说某些东西吧。想到这里,我制止了老哥,我对他说:“同学,那你有什么看法呢?”“还能有什么看法?人善被人欺呗,如果我不嚣张,那么肯定会又有人来用力嘲讽我,真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嘲讽,误解,谩骂,哎。我真是疲倦了,大家都是只会看表面的生物。”我笑着跟他说:“其实有些道理你都懂,对吧,如果自己收敛就会让别人张狂,严重的话连自己的利益也会被侵害,但是你想,假设你讲出来了有些不知情的人不照样会做或者说些什么事?那么还要白费这口舌干什么?那么让我们把自己做好,别人如果损害了我们的利益或者让我们的人格受到了侮辱,那么为什么不在自己做好的前提下用做好自己获得的利益给予一定的防卫与反击呢?只要不超出法定范围,我相信这一定会抒发你内心的苦闷的!平时养精蓄锐,关键时候才能一起必胜嘛!”“嗯,你这说得确实有道理。请问贵姓?”他好像想通了对我说,刘海下那俊美的脸上绽放出豁达的光彩。“我姓马。”我笑着这样如实回答了他。“呵呵,感谢马小姐的教导!我现在是悟透了呵,这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哈。”我捂嘴笑着,看着他这阴转晴的脸也很是欢喜。“马小姐有男朋友吗?”“没有。”“嘿哼,像你这样美丽又明事理的女士一定会找到一个好的男朋友的,哼哼!”他笑着说罢,轻轻地放下高脚酒杯,在明亮的灯下去往餐点了。
后来也有很多人在深夜到这里大吐苦水,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是失意者或迷茫者,我也经常和他们讨论问题,那么就这个例子我真想要告诉他,主,请您将我的心声传递!“没有什么事说不通,说不定你换个角度思考就可以解决!”贵安,万福耶和华。
……
呼吁主得祷告:
大能的神,姊妹阿林日日行善,今天是她的葬礼,我诚恳地呼吁您,宽恕她的罪,看到她的善,将她引领到天国,阿门!
花开花谢,物是人非。光阴飞逝,徒留一山被大风刮过的残花败柳。在那橙黄橘绿之时,在那硕果累累之季,在那钟声呜呜地教会中——白布里,我好像再次见到了往日的那个阿林。
她带着一头清爽的短发,虽已年过30,却依旧端庄典雅。在阳光温暖的早晨,教堂的菜园间蜜蜂与蝴蝶来回演奏着高雅的圆舞曲,西瓜虫在沾满花香的石头中来回踱步,飞鸟在空中窸窸窣窣——它们在演奏着秋天的赞歌。“这秋天真是一个容易让人感慨万分的季节!”温润的声音响了起来——阿林在我旁边轻叹着,眉间的纹路又清晰了几分。菜园后面便是食堂,虽然显得有些老旧,但仍然会在午间的阳光下飘出阵阵浓香。她的鼻梁有些弯,但光线打在那张冷静的脸上依旧能显得十分融洽,十分柔和。“是啊,美中不足的是这秋日明媚的阳光,不是照给我们的。”“嗯,主会保佑我们平安的,只要平安地活着就好啦。”她微笑着说,被树荫打下的光点在眉间的纹上晃了晃,清瘦的脸颊上随着嘴角的抬起形成了小小的酒窝,她白色的大衣飘在微风中,带着秋日独有的清香。“那个……那个什么,对,马小姐,您看这里午餐费和什一税要交一下!这次我过生日,本上没有记明交费记录和送礼记录的只有您马小姐了,那么请问您是……”姊妹陆女士这个时候来叫我,她笑着说道这便停顿了,她看着我。啊,主啊,除去其他要交的费,我真的已经没有什么钱了,我低下了头不自觉地伸手去摸着口袋,虽然已经知道那里面只有一两元回去搭公交的钱,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颤抖着伸了进去,我羞愧难当,不敢看她的脸,就这样子慢慢找着,也不知道到底该干什么。阿林在旁边看着也不耐烦了,“陆女士,我来帮她交,你告诉我多少钱吧。”“来去算算大概五六百吧,还看你们送不送礼物。”“五……五六百?”“是的,教会也不是让别人白吃白喝的地嘛。”陆女士又笑着看着她。陆女士是教堂的牧师,所以她交代的东西准没有错,或许我是应该反省了——这种时候为什么没有记清楚?我不应该让阿林来交钱,正当我打算劝住阿林和陆女士商量一下的时候,阿林说话了:“五六百就五六百吧,算了。”说着她不假思索地从皮质的手提包中掏出了几张红票,打算替我交钱。真的,我当时都愣住了,我真不知道到底该做什么,如果伸手去推开就是拒绝她的好意,而且我也没有钱去交费,如果不伸手,平白无故受人家那么大一个礼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去偿还,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能力去还。在我思索的时间里,阿林已经把那几笔钱交了出去,她平静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怀表,没说什么就离开了。我应了应她的目光,还在羞愧的摸着口袋,暗自想着:下次有钱的话一定要还一下她的礼啊!陆女士也看了看我,没说什么就走了。您看,她是不是对我特别好?秋天的虫鸣还在“嘶嘶”响着,那真是一个令人难忘的早晨啊,是啊,阿林说得对——我们只要平安活着就好!她真是一个善良的人,虽然那之后就没有再来这里了,但再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季。
那段时间我在的店生意很好,人来人往。白天我和往常一样在店里面打工,到了下午四五点钟,窗外飘起了鹅毛大雪,吧台前围满了客人。“马小姐,请照例一杯白兰地。”“好的,您前面还有几位,稍等一下。”“马小姐,给我来一杯‘玛格丽特’。”“嗯……好,好的,不过小哥,这个要加价,可以的话请稍等一下……”她来之前我就是这样匆匆忙忙的接着客,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一段,后面那个点酒的是当时那个经常来喝酒聊天的年轻人,忙完他的一单后我意外向着(“〕”)符型吧台的角落处一瞥——一个体态佝偻,身着暗紫色长袖外套,头戴旧蓝布的女士静静坐着,一只手竖直撑着那被蓝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头。灯太暗了,我看不清她的脸,只是隐隐约约瞧见了蓝布的缝隙里她鬓边布满褶皱的惨白皮肤,又在众人喝酒变得沉默之时听到了角落传来粗重的喘气声,我当时还被吓着了。她既不点酒又不聊天,那么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呢——对,我被自己脑中的猜想吓到。哎,说起来也真是令我惭愧,我当时猜着:她是向某人来寻仇的!我便急忙放下手中的事,走到她跟前,我试探着问:“女士,请问您想点些什么?”她还是撑着头,静静地坐着,低下的脸似乎在久久凝视着这深色的橡木桌。终于,她开口说话了,“好久不见,马小姐,嗯……请问您还好吗?”她的声音有些抖,她还是低着头,声音很小,稍微大一些好像就会破音一样。“请问您是?”我思考着有没有碰过她,可怎么也没想起接触过这样的人。“嗯呵,您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教堂的林姊妹。”她闷哼了一声淡淡说着,还是低头。我心里一惊——林姊妹!她是林姊妹?我脑海中忽然再次浮现出那个秋日阳光明媚的早晨和那时温润的声音。“林姊妹,你……”我不知所措,哎,那时真不知道到底该问些什么,或者说该什么都不问,只好不自然动了动手脚,呆呆地站在那看着眼前这个安静的女人。“马小姐,这次来是希物……望您能给我些钱,如果您愿意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她说话了,还低着头。“额我……”我又怔住了,站着半天想着,她是不是在耍我?她到底怎么了?最后,不知为何,我想到了那日她的所作所为。“马小介!莴已经没倩了!当事不是给你还了卸啊!”她忽地大声说着,终于抬了头,露出了她那惨白的脸。眼眶红肿着,眼袋是浓浓的黑色,双眼布满血丝,眼角的皱纹密密麻麻地蔓延到了鬓边,干裂的嘴唇上被咬出一个又一个血印,她细柳似的眉毛前端向上拱起,所以额头上也满是皱纹——总而言之,她仿佛老了三十来岁。她看上去十分愤怒,结合她的模样让我心里一咯噔,也满是疑问,不过肯定顾不上那么多,我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了几百,没有细数就给了她。“还有两百呢?”她眼睛睁得好大,低声说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于是再去找。“我问你还有得在哪里?”她接着说。“等。一下,我还在找。”终于,在衣服里面的口袋里找到了两百,拿了出来,急忙交给了她,她看着钱,颤抖着伸出了一只手,示意我放在她的手上,我照做了,她又默默低下了头和我讲起了她的故事。她原本生活在一个较为富裕的家庭,丈夫工资丰厚,工作稳定,小孩成绩优异,平日欢笑连连。秋日的晨光仿佛就是为他们一家而散发温暖,她的孩子也是别人口中“人家的小孩”。可是有那么一天,一切都变了。在她被确诊为癌晚期时。
“我已经无药可救了。活着比死了更痛苦。有机遇活下来?是,但是没有那么多治疗费,儿子还要搬大城市上学,要房,要车。万一手术不成功,那么血本无归,我们的未来都要完了,收入都靠他,他觉得我会断送孩子的前途,而且公司传有‘传染病’之类的绯闻让他的事业跌入谷底,寸步难行,他就决定把我先放在医院的病房,就这么不管了。我大概是要死了吧?对吧?我大概是要死了吧?你说对吧?回答莴阿!麻萧借!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让我这种废人安乐死呢?为什么就不让我这样子,这样子……躺着就去死呢?我要钱。我不能没有钱,我要安乐死……对!我要安乐死!理解我吧,理解我吧!你以后也是要死的,对不对?马小姐,对不对?”她忽然伸出苍白枯槁的双手,用力攥着我的手,说到一些地方甚至大叫了起来,却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又就像叙述真理一般轻声细语着。我再次被她的举动惊得不知所措,吧台噤若寒蝉,所有的人都望着这个好似发疯的人,方才浓郁的悲感在空气里凝固了,随着酒吧外新年庆典的爆竹声与锣鼓交响声变为欢愉——也是多了几分烟火气吧。
“我不能说了,呵呵,一会儿又要被举报让精神病院抓走了。马小姐,您还有钱没有……”我不知道需要给多少,又需要怀着怎样的心情来和眼前的阿林说话,如同往日在教堂般的轻松,来鼓舞她向好的地方想?那也太不讲道理了,您看到了吗?我熟悉的阿林已经快要死了呀!我只能沉重,认真地告诉她:“阿林,我刚才把身上有钱的地方都摸过了,现在真的没钱了。”但就在我抬起头的一瞬间,她和我的眼睛直直相对。天啊,真是一双可怖的眼睛,令我至今想起都毛骨悚然。看到的第一眼,我就感觉那仿佛是圣经中描述的恶鬼的眼睛:眼白已经所剩无几,浓浓的血丝狰狞地爬满瞳孔的周围。她死死握着我的手臂,哎,那仿佛是一个垂死的人最后的挣扎。那么这时便有醉鬼强装着清醒走了过来,是那时候的年轻人。他用力将她的手从我手臂上扯了下来,她也不再说话,裹了裹头上的布就准备出去。“等会儿!”他厉声叫住了她,“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好好谈吗?又是动手又是说死的,你这岁数也不小,扯着一个年轻人干什么?她犯什么大错了吗?真是的,好好说话呀,别不讲理啊!”他的话让她顿了顿脚步,接着又快步走出了门,消失在了门外的一片纯白之中。风和着锣鼓声欢腾在这大雪之中,白雪中的脚印慢慢被飘来的风雪给遮掩,醉汉的呼唤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逐渐消失,飞驰的风雪最终掩盖了所有的屋舍——世界只有一望无际的白。还有白日被光照过的地方那点点显眼的黑。
这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再见时,就是在葬礼上了。主啊,请以来自天堂的福音传唤良善者,照你的话让她复活!如此感谢,奉主耶稣基督名祷告,阿门。
星期五阴
风声大作,树影摇曳,灯光昏沉,有些可怕。大雨马上就会来了吧?乌云好像已经压到房顶了啊。明明是下午四五点,天却被搅成了浑浊,滚滚雷云在暗处涌动着,不免令人浑身寒噤。更别说鸟鸣嘤嘤,泉水淙淙——全然消失殆尽,只有那昏黑的天上乌云间雷声滚滚地闷响。大雨还会来的吧?闷雷好像已经大肆鼓动了啊。
今天小叔把店里几个伙计叫到一块,他告诉我在教导他们。有两个是店里炒菜的,还有两个是打汤的,他们被一同叫到了角落后方的餐点,用餐区和后排的座位只隔着一个木门,由于我当时在擦拭器具,不知道他们在那里,厕所又在餐点里面,那木门后面一点的地方,以至于在我冲洗器具的时候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来告诉我,你们将冬虫夏草放到乌鸡汤里面有什么理由吗?”一中年男声淡淡地响着。
“老板,我们错了,不应该把它放在里面。”一女声这样响着。
“错了?不错的话我会把你们叫过来吗?我要的是理由,不是这些你们干巴巴的陈述啊。”
“老板,是我。我认为把冬虫夏草还有枸杞等一些放里面会让味道鲜一些,就……哎……”一男声弱弱的响着,又懊悔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老板,我们愿意赔偿……”这次很多声音混在一起。
“行了,这次就原谅你们了,要知道那曲的冬虫夏草可是很不便宜的,就你们带走的这些要两三千。出于你们主动认错,我就不考虑带来的影响所需要的赔偿,但是你们记住,这些是给分店经理补身体的!那么这个月的工资就不发了,不需要你们赔偿什么了。好,走吧。”
“谢谢老板。”几个声音低沉地混在一起,结束之后便听到了阵阵急促又沉闷地脚步声,接着便是清脆的皮鞋踏地声。
闷雷还在躁动,条条乌黑的曲线在昏暗的空中交错纵横,悲鸣的飓风里夹杂着丝丝雨滴,却也还是没有落下。啊,这立于群楼之中的酒馆呀,它游走在雨前阴霾里,坠落在无边幻影里,开始变得扭曲,模糊,色彩斑斓,无可名状。苍白,赤红,深蓝,昏黄,乌黑……那么哪个又是此时酒馆应该有的颜色呢?那么最后的颜色又该是什么样呢?收拾完餐具,我来到了那个往日一般的吧台后,细细抚摸着它别有质感的平面:是啊,他一定是有什么事让自己无奈而对他们这样说吧,他一定还像往日一般温婉和善,善解人意吧。酒馆,又恢复了如往日般的暗淡,任由着世间风声大作,它始终那么微小,那么平凡,静静的存在于这个窄窄的角落里,发着淡淡的萤火之光——这是如同一缕阳光的温暖微光。在这阴风怒号的雨季里,这里大概也是那些被冲散了从不存在的窝巢的蚂蚁们的避风港吧。
九点多了,下午小叔就离开了,临走前他带来了一个年轻人,个子高,脸上稚气未褪,大概二十来岁,穿花色低领衬白皮夹克外套,鼻尖有些高,鼻梁藏在脸上。小叔告诉我他要出国了,有大人愿意委托他看顾生意,他便委托了这年轻人成为经理看好酒吧。当时他笑着拍了拍那人,那人也笑着,他看了看我,又笑着扶了扶那薄薄的黑框眼镜,看上去有些腼腆,并告诉小叔自己会打理好酒吧。
星期日阴
离小叔离开已经一个星期左右了,那人在这段时间里每天都会找我问这问那,一开始我便随意敷衍,例如看电影玩游戏大学逸闻一类与工作毫无关联我也从不接触的纷杂琐事,但他每次就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低着头,声音低沉的问着,因为比较难听见我只得弓着腰听,却从来不知所云,但是他每次讲些大学之事的时候却都让我感觉到十分的活力与欢快,尽管他说已经毕业了,但我仍然觉得——他是多么幸福,快乐,又充实地活在世界上啊!如同行走在幻想中的大片花海中,如同沐浴在花海上扬起阵阵的春风里,如同鸟语花香,如同莺歌燕舞!有争论,又有纯美的情感。欢乐的溪水演奏起悦耳的歌声,清脆如口琴和着微风飘扬在微微泛起涟漪的花海与大片草原里。初生的羔羊、花间的小屋,牧人清晨悠然的歌声,飞舞并扩散到了在朝阳下随风飘起的白色炊烟里飘散在四周环绕的大片雪山中……那花海仿佛是我某些错过的东西。小屋、羔羊、牧人、炊烟、歌声……我到底失去了多少梦想的美好?
”这旅人真是有福气:
他可以安于淡泊,
没有忧烦,心中满是欢笑,
并且同小爱神和菲伯
秘密缔结了关系;
他可以自由自在,幸福地
生活在僻静的一角,
远离悲哀和痛苦,
畅快地作个愚夫,
随心所欲的吃点东西,
也不必为访客太多而烦心。
没有人来打扰他
当他独自躺在睡床上;
如果愿意,他可以
请一群缪斯来赴宴;
如果愿意,他也可以把头垂在“韵客”的身上……”
我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对,那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那纯真的美好,它可能就停留在这个世界里。
星期一阴
它到底在哪里?我冥思苦想。是往日的朋友吗?不,我思考良久,不是。
星期二阴
它到底在哪里?实在是令我抓耳挠腮啊。是现在的状态吗?不,肯定不是。
星期三阴
它到底在哪里?我依旧找寻。是对未来的幻想吗?还是有些可能吧?
星期六阴
我好像找不到啊。往日没有,现在没有,未来大概会有,因为他每天都在,我还能听到这些趣事,快快乐乐,平平安安,阳光灿烂,有苦乐。对呀,那缤纷多彩的一页就在眼前。
星期一晴
我不再排斥和他说话了,每天听着他口中描述的世界,那对我来说是段有些稚气,却又充实快乐的日子,比童话更加美丽,更加自由,更加真实,又更加欢快,也不乏激情与悲伤。
星期六晴
幽默的口吻一如既往掺杂在午后窗外轻快的吆喝声里,车水马龙的喧闹为故事开始打下铺垫,清新香甜的马卡龙饼干在靠窗的角落静静享受着午后空气的温暖,丝滑绵延的牛奶在咖啡杯里随微风抖出了朦胧的氤氲……它们都是听客,也同我一起等待着午间惬意时那美好阳光的来临。
星期五雾霾
今天他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中午的时候他就出去了。天气很奇怪,前几天天上的黑云压得人喘不过气,却始终没有暴雨。今天只剩下窗外一望无际的雾霾了。这个台上的灯是越来越暗了,零稀几个客人低着头默默吃着东西,我也在这苍白的午后等着他回,带来今天的故事,同时也还在回忆着他昨天讲的故事:他和朋友们认识了表白被拒绝的那位俊美却又有些痞气的青年。那青年会不会也成了他的朋友与其一同玩闹呢?或者说那青年会不会接受他的性格呢?十三点多了,我来回在酒馆的木地板上踱步着,数着一声声的脆响,就像数着点点过去的时间。在这里常年呆的习惯,此时的酒熏味都是那么自然,如同北方的小孩在饭点嗅到了烤肉味,虽是那么明显,但又那么平淡安逸。
但在他进来的一刻起,扑面而来的是一股从未有过的烈酒酒气,如同汹涌的海浪直冲到人头顶。我慌忙看向大门,只见一人蓬头垢面,眼眶发红,神志不清,念念叨叨,弯腰驼背,身着西装,摇摇晃晃。我想起了他讲的故事——那里面是一个阳光开朗的大学生,憨憨傻傻的,无忧无虑地,每天快活着。郁金香的微香弥漫在昏暗的酒馆中,闻起来有些突兀。他看到我猛笑了起来,黑边眼镜里的双眼布满血丝,眼眶很红,那笑容不禁让我感到毛骨悚然。他忽然张开双臂跑来抱住了我,刹那,这酒气直接顺着鼻子来到肺里,我被他熏的想吐,但我看了看他的西装——那是一件崭新的西装,带着微微薄荷的香气,除了领上和背部有些许灰尘,我还真不知道哪里会卖出面料这么轻柔的西装,我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我敢肯定它很贵重。我没敢和他拉扯,只是不停用力推着这个身上的醉汉,很快我却发现——我根本推不动他!当时大脑混成了一团,不过那时却唯一清晰又强烈地想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关于上面的那个疑问我终于听到了“答案”,他那满是烈酒的嘴在被推的时候不紧不慢贴在了我耳朵旁边,细声细语说着:“美女妹妹,今天晚上你……呵呵,可幸福咯!”我顿时惊恐万分,不自觉朝他脸上用力挥出一巴掌,我不知道该想什么,只是被一阵又一阵莫大的酒味的悲哀冲击着发昏的大脑。想象中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闪动着。那梦想乡里的少年啊,有着如同赤光一般的梦想,有着如同高山流水一般的挚友,有着如碧水蓝天一般明亮清晰、高远广阔的未来,还有着——如同潺潺小溪般对世间万物温柔的心。“哎……和我一起来吧,你感兴趣的我都可以告诉你呢。”
我不懂那些无处不在的真理,它们太过透明了,以至于哪里都有,抑或是哪里也没有,因为所有事物都有很多角度,我们这些人,只用把那些所谓的真理用如同自身呼吸那种直截了当片面的方式去咀嚼消化了,又以至于我们有很多时候只得将他人所表达自身的看法误当为真理了,我们只能不停地吃了又吐,吐了再吃下他人的呕吐物。床上的台灯越来越暗,伴随着这暗淡的晌午里阵阵的抽泣声,很快昏昏欲睡。我梦到了自己站在一个“空气是赤裸裸的”的世界里,这里有着庞大以至遮天蔽日的恐龙,不见首尾;浑身是眼,长条的白色怪猫长满触手,匍匐向前,春蚓秋蛇;极其细微,却密密麻麻的人体,没有头被拧成了漩涡状奋力蠕动;没有双眼的白驹有着萤火虫般的光,无所顾忌地飞在躯干下的白色空中……
我的一生,大概自打往日起,就只有无限幻想,无尽悲哀,却只能看着命运摆弄,也注定被蒙蔽在人道主义的谎言中,以至于,还不知是否真的醒来后看着眼前的台灯才终于知道——飞蛾扑火,支离破碎,世界昏沉。
无所谓吧,只要活着就已经够了。
朦胧中是熟悉的声音——有稚嫩,有沧桑,有理性,有老成。
“姐,什么时候吃饭啊?今天吃些什么?我数学终于上九十了呢。”
“好久不见,马小姐,请问您还好吗?”
“喂叔,诶,是我是我,您这侄女呀,真好看,回去我肯定叫我爸让您帮管管他生意啦。对,过几天就走啦。呵呵,早就听咱校刚失恋的有点帅的一个人说了,这里有个调酒师长得特美丽动人啊,就是来看看,还认识您了呢,没想到就这样有那么好看女朋友了,哈哈。”
“你小子说什么话呢,哎哟。你俩啊,郎才女貌,咱一家人就别扯这有的没的了,好好回去跟你爸说说……”
……
“还有,叔想问你个事儿,那丫头性子犟,你怎么和她处的。”
“呵呵呵,叔您真是说笑。她呀,就随便听了几个我大学的事儿嘛。一开始打算聊着看喜欢什么就说什么,哪想她装高深呐!不过后来瞎编哈,我以前事儿的时候呢,她好像有点感兴趣哟?就说下去。”
“那她就愿意了?这孩子又开玩笑,别到时候被人报警呀,那叔可就难堪咯!”
“不会的叔,我们已经……”
“啊?哈哈哈哈,到时候办喜事叫上叔!哈哈哈,这年轻人的真是。不过我还要再确认啊,你确定是她自己情愿的吧?你要告诉我实话啊!”
“放心吧,不管怎么说我是经理嘛,而且我问了就是她情愿的。人还在我旁边午睡呢,哼哼。过几天您回来我就走了哈!她这边思想工作留给您做了……”
活着?还有什么值得我们去奋斗呢?还有什么存在于世界的价值呢?比勒达回答说:“这些话你要说到几时?口中的言语如狂风要到几时?神岂能偏离公平?全能者岂能偏离公义?或者你的儿女得罪了他,他使他们受报应。你若殷勤的寻求神,向全能者恳求,你若清廉正直,他必定为你起来,使你公义的居所兴旺,你起初虽然微小,终久必甚发达。”以利法回答说:“人岂能使神有益呢?智慧人,但能有益于己。你为人公义,岂能叫全能者喜悦呢?你行为完全,岂能使他得利呢?岂是因你畏惧他,就责备你、审判你吗?你的罪恶岂不是大吗?你的罪孽也没有穷尽。因你无故强取弟兄的物当头,剥去贫寒人的衣服。困乏的人,你没有给他水喝;饥饿的人,你没有给他食物。有能力的人就得地土,尊贵的人也住在其中……”“神岂不是在高天吗?你看星宿何其高呢!你说,神知道什么?他岂能看透幽暗实行审判呢?密云将他遮掩,使他不能看见;他周游穹苍。你要依从上古的道吗?这是恶人所行的。他们未到死期,忽然除灭,根基毁坏,好像被江河冲去。他们向神说:‘离开我们吧!’又说:‘全能者能把我们怎么样呢?’哪知神以美物充满他们的房屋,但恶人所谋定的离我好远,义人看见他们的结局就欢喜,无辜的人耻笑他们,说:‘那攻击我们的果然被剪除,其余的都被火浇灭。’”比勒达又说:“神有治理之权,有威严可畏,他在高处实行和平。他的诸军岂能数算?他的光亮一发,谁不蒙照呢?这样在神面前人怎能称义?妇人所生地怎能洁净?在神面前月亮也无光亮,星宿也不洁净,何况如虫的人,如蛆的世人呢!”我敬畏神,我仰望神,我愿神赐我阖家欢乐,我愿神赐我脱离苦海。但我不愿沉溺在这虚伪的幻想。我若有财,必将给予穷苦之人;我若有难,必会细领其大道。我有罪,是身为人必得之罪,但我依旧崇尚自由与美好,我该罚,是身为人必得之罚——若颠沛流离,无亲无故,那我亦怡然自得。但我的思想理得自由,我的精神理得尊重——不因我多么伟大崇高,只因这是每人在生下时该得的自由。
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表弟已经长大了,他能独自追寻自己所热爱,所希望的东西了,所以现在它已经不复存在了。那么大能的主啊,我一心求死,却害怕死时的痛苦,这是最后的祈祷了。
望赐我一死。
日记到此结束了,我讲的故事也完结了。
驴子抬起了看着日记的双眼,笑着看着我,眼白发红,眼圈泛紫,令人胆寒。“那么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打工?”我几近失礼地问着,我已经不知该用哪种口吻发泄出自己的愤恨(不是因为他的长篇大论,只是因为第一次见过如此了解我内心的人却还能以如此巧妙的方式表达出我们的共性,对,是嫉妒。)——轻蔑?不,我们都是一类人,没有资格和意义瞧不起或者表现出瞧不起彼此。哭喊?不,一味发泄情绪只会让隔阂加深。无奈?不,无奈的口吻没有任何实际表达的东西,只会显现故作高深,那么就是瞧不起别人,也只会加重隔阂罢了。那么别无它法,我只有咬紧牙关表现出平静认真地说着。(其实他说完我就猜想,这个故事的结局就是表弟因堕落不再追求所谓的光明,日记里的“我”也只能再次强硬着自己对生活充满希望,却因为前面的众人舆论来到了这里打工。既然他了解我,那么为了不制造隔阂所以保险地问一下,但是还有来自我的嫉妒)他顿了顿,又笑着说“哎,反正是为了我好嘛,但是你也看到了,那老板容不下我这一份喽。”“那你们想怎么办。”“狍子。”“啊?”“傻狍子。”“有事就说事啊。”“我都已经拿到钥匙了,你说怎么办。”“不清楚。”“我可以来酒吧,也可以在旅馆吃住,不过她要打两人份的工,只能得到一人份的钱。”“那这和你们本来的目的不就背道而驰了?”“她的安排是拿打工来的钱资助我,然后上面的条件对她就相当于包吃包住,那老板大概也明白这个,所以就开出了那样的条件吧。”“原来是这样,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还要这样子吗?”“真是个蠢问题,一般的人都会说痛改前非吧,你怎么就那么相信我?”“快告诉我。”“好吧,虽然这是秘密,但是把这种当故事对你讲出来的感觉也很不错,反正事情一会也要告诉你。我们——再来杯原装葡萄酒吧。”
照时间推算,清明过后的某天。这真的是一个让人忘记季节的日子啊,街上如往日般播放着动感的歌儿,人们亦如往日般在光芒下挥洒着辛劳的汗水——那丰沃的土地上,那光耀的土地上闪烁着暴雨洗礼后的清新发亮的积水。在这富饶的土地有工人、白领、学生,大家干劲十足地向前进步着。施工工地下有惬意的醉乡民谣还有奋力的呐喊号角;青春校园中有整齐的琅琅书声还有不甘的奋笔疾书;林立高楼上有安静的飞书走檄还有儒雅的娓娓而谈……已至晌午,很快一些不同岗位的人们就发现了厕所里的异常——没有规律,不过是厕所排污管里面散发着隐隐的味道,那是一种说不上是什么样,像什么样的味道,是人们所从未闻过的最深沉最令人发自内心反感的恶臭味,它飘扬在空气,其中夹带着一股浓烈的强酸腐烂味,描述起来就像是臭豆腐浇着工业废水与发馊饲料配上了大量发酸肉酱和腐烂杂菜泥一样的味道。那么就有眼睛好的人慌忙报了警,警方很快就带着专业清理人员来到这些地点。经过一番打捞,他们马上便被这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就看见在工作人员的打捞下,管里浮出了很多上面沾着肮脏污秽物的软趴趴的肉末!警方封锁了现场,法医对发现的肉块进行化验后立马确定该物质为人体组织,那么这便被认定为一起恶性杀人碎尸案了。
警方打算从几个方面先后调查,分别是死者身份,死亡时间(案发时间),作案方式,抛尸地点,死者社会关系(作案嫌疑人及作案动机)。经警方了解,发现尸块现场的厕所管道连通一处地下排污管。由于几日前施工处山体滑坡,且该排污管采用大型水泥管,于前几日被山体滑坡挤压至塌陷,自然底下的沉淀物会随压力下的水流挤至家用、校用、公用联通至该排污管的管道中。警方调查,那些发现尸块的现场平均水平高度不过超25米,又根据收集水管长度,水中沙石及其密度及地下水管横截面宽度,流动方向测算出当时理想水流速,由于尸块有冰冻过的痕迹,便设从肢解分尸时间至案发时间为尸体腐烂开始时间,再根据尸块腐烂程度,求得运尸和尸体流动总共所需要的时间(因为如果肢解与尸体流动时间混为一起那么就是最不可能的了,当凶手花时间做事一定会将尸体暂储在冰箱,不然尸体的易腐性会吸引到人报案。此处也是城市,但尸体的腐烂程度根本不可能证明是从外地抛尸,除非车厢装有冷藏库,但因需安检登记等手续所以几乎不可能)那么最后得出了运尸与抛尸总时间,再由尸体浸泡程度推出了尸体浸泡时间,设浸泡时间为t1,浸泡时间又等于尸体流动时间,设运尸时间为t2,再测量尸体实际温度(上升温度)与质量比热容相同的物块浸泡常温水所成理想温度之差与人体组织比热容,人骨比例法求得的总尸块质量便列出方程求得t2(直接用时间差就无法考虑到在运尸与尸体流动时表层冰处于冰水混合物时对尸体的减缓腐烂作用)。又可知发现时尸块表面是冰冻状态,那么将测量同质量比热容块状物表面冰层在常温下的融化速度得出结果Z,再设同质量比热容块状物在常温水中融化速度为Y,则又可列出方程Zt1+Yt2=S总,那么也就是说警察需要查找在该城市以S总为半径的大圆范围内的可疑人物与线索。而且分尸时间(当前时间减去求得的运输流动总时间),调查被害人失踪时间和作案手法(尸体切痕,抛尸选地,尸块被破坏程度)可大致推断出嫌疑人特征。值得一提的是,现场还发现了一个十字架吊坠,这无疑是减轻了警方很多的负担,(可以在该地进行范围搜索,更容易查找到死者身份)由于此案社会影响力太过巨大,他们也只能费尽心思找尽了可用条件来侦案。因为没有发现死者头颅,只能通过前面推出的死者大致特征和现场吊坠在该地贩卖金银首饰(不错,首饰是有金银成分的)的店来寻找买家个人信息与相应体态特征。终于啊,在我们人民警察夜以继日的不懈努力下,于该地一家教会得到了该得的死者信息。死者名叫马丽雅,年龄二十一岁,死因不明,法医推测为奸杀(在死者下体较大尸块处提取到已经死亡的精子)遗体极其难看——被利器肢解分尸。
接下来是走访死者社会关系了——根据调查,死者的父母常年在外地工作,平时便将其交给家里残障老人看管,又知道了死者照看着表弟这一事实,警方立马约谈了这位传言被死者长年照顾的人。
“你好,请问你是XXX吗?我们是XX省XX刑警支队警员,请问你是马丽雅女士的表弟吗?”空气里弥漫着昨夜积水淡淡的清香,几位身着警服,年近中年的男人在这旅馆被半开的木门前如杨树般直挺挺立着,发出了如微风吹拂嫩叶般温柔却又有些粗重的声音。(社会影响力那么大的资历案件如果不是老一点的警察根本不会派遣)
“啊?我……我是,怎么了?”青年的颤抖的声音伴着吱呀作响的木门让这两位目光如炬的警察都有些不可置信——根据他们的调查,案发之日前些天那位女士还与她的表弟在一起,为什么一个大活人消失了一些天其家属还不报案呢?如果说前者是因为他的胆怯,那么为什么又不知道警察会因此而来呢?疑点有很多根本来不及细数,警察很快就将眼前这个发型蓬松,睡眼蒙眬的年轻人定为了重点观察对象。
“你表姐去哪里了你知道吗?”一位脸上满是纹路的警察这样询问着,不时用余光瞥着旁边的那位手背上有疤痕的警察,后者也眨了眨眼回应了他的目光。
“啊?嗯……警察同志,等我想想哈。”青年张开了惺忪的双眼,先是满脸错愕应了一声,而后仿佛发觉了什么,蹙起了眉说着。
“没关系,但请先配合我们调查,后面有时间想得,请不要多虑,我们只是问一些关于你表姐的问题。”两位好像知道了些什么了一般,那位手背上带疤的警察平静地说着。
青年的眉愈发靠紧,他低下了头,随后有些颤抖的把头抬了起来,直视着这两位如粗壮白杨树一般直立的警察,说着:“她……她出什么事了,请告诉我!”那位满脸纹路的警察看着他——他就像一只见到恐怖凶兽的猫——他背脊微微弯曲,双眼直勾勾地瞪着,虽然依旧是站立,但仿佛浑身在忍受无数虫豸爬行。“老易啊,已经瞒不下去了吗。”“是,毕竟告诉他是对她最后的尊重吧。”“呵,我俩真是好笑,一会回去受处分咯!”“算了,那位女士生前也如我们般爱着人,爱着家吧。”“好。”那位满脸纹路的警察终于沉下了脸,他认真地对青年说:“接下来我说的都是事实,你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青年无力地坐在地上,望着昏沉的旅馆楼梯间窗户缝中拼命挤出的日辉,如一摊肉泥般静静等待着,呆呆望着天花板,方才的锐利也全然消失殆尽。“你也应该听到了,她已经……节哀!”其中一位说完,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旅馆,后面一位也紧随其后,离开了……
“老梁,这样走问话了怎么办?”一位警察沉声说着。
“我们已经问不出什么来了,他表姐消失那么多天他都不知道就已经说明他和他的表姐在那么多天里不在一块了。”
“可是这不代表死者不是因为这前些天的某些事而身亡啊。”
“已经够了,即使他是凶手,这种情况也只能装傻说不记得了!老易,你到底怎么了?你也被情绪左右了吗?虽然不能断言那么多,但是他这样子,我们完全问不出什么来!更何况假设他是普通人,这样子只会不断刺激他啊!我们能怎么办?我们也只是只能顾好自己的普通人啊!”那位被称为是老梁的警员在对话时十分烦躁——案件进程又要耽误,意味着又会有无知的社会平民来抱着“同病相怜”的心理大肆制造舆论。
“你知道吗狍哥,当人的幸福被无限放大的时候,人内心的欲望同时也会被同等放大,这就是人啊,赤裸裸的人性啊!”他抬起来一直沉下去的头望向我,红着眼平静地说着,“古时无米下锅,大家的欲望就是活着,活着如工具般娶妻生子,升官俸禄,劳累至死。现在什么都有,大家的欲望又都是追求各类精神与文化——有什么自由,有什么平等,有什么公正!不不不,这些只是你在麻醉自己的梦想!正因无法人人都能卓越,正因为人人都只有忍受人性的丑恶,只能用基本的精神需求来让那些可怜之人用幻想沉沦在现实之中!忘记梦想,只有幻想!世界注定是丑恶的,我们注定成为尸体!那么就现在吧,作为听故事的代价狍子,跟着我。”他红着眼呐喊着,之后狞笑着用力抓头开始低声细语,起身又咆哮了起来!
日至正午,锋芒掩尽,乌云密布,阴风怒号,高楼如海底礁石般根根拔起——飓风,飞鸟,地鸣,闷雷,呐喊!天地已成墨色。下雨吧,下雨吧!没有人能逃脱洗礼!“因为再过七天,我要降雨在地上四十昼夜,把我所创造的各种活物都从地上除灭。”耶和华如此言语。“一堆堆乌云,像青色的火焰,在无底的大海上燃烧。大海抓住闪电的剑光,把它们熄灭在自己的深渊里。这些闪电的影子活像一条条火蛇,在大海里蜿蜒游动,一晃就消失了。——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了!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高尔基如此言语。他将我带到了地下租来的冷冻库,这是卖猪肉师傅的冷冻库……
里面赫然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
暴风雨?呐喊?尖叫?讽刺?一切都是幻想。最后的最后只有无力,我看着她,就像看到了她的信;她看着我,就像看到了她自己。“为什么是我?凭什么只能是我?我,我也只是想苟延残喘地活着啊!我也只是盼望着那朝日的光芒下温馨的无尽花海啊!我也只是想要闻到那正午人家的缕缕饭香啊!我……我也是,不,也……只是……也只是想在暮归的霞光处回忆着白日的温暖,想爱着世界,想让世界爱着我啊……”“不不不,你没有能力,你不配在世界惬意地活着,你从生下时便有罪,把刀拿着吧,不要犹豫!你是推动社会经济运转的一个细胞!砍了她吧,如果查到,那么就是我威胁你!”“为什么?!我一定要伤害别人,不是别人要伤害我啊?”“这就是现实啊!是,是她的愚蠢让她被骗到缅北份子的车上!是她的自尊让她不堪受辱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也是她的自私让逃出来的诈骗犯带回了尸体让我们给她善后,我们没钱给她买墓啊!我们也没有证据指控她不是我们杀的!动手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也变得越来越小。
对啊,是你活该的对吧?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可能会和他拴在一根绳子上。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眷恋那虚假的美好?如果不是你我。对,都是你,都是你,所有的责任都在你的身上,肮脏丑恶!不错,你这种人就应该下地狱去,“哈哈哈”我放声笑着,因为我想到了,如果我能亲手肢解这样一个罪人那么我该有多么欢快啊,我已经受够了,对,我已经受够了,碎了她吧?碎了她!不再胆怯了,不要胆怯了,你这种人死了都是令人唾弃的存在,如果能肢解你这样一个婊子我真的是非常欢愉啊。像轻快翠鸟的轻声歌唱!像抽刀断了不会再流动的溪水!莫大的爽感在那一刻涌入了我的脑海,崩坏了吗?呵呵,崩坏啦!原本雪白的周围只剩下一片血红,害怕好像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世界好像都被我踩在了脚下啊!飞鸟抓住了秋日里最后一片落下的枫叶,雪山终于被滚滚天雷劈爆了一大堆积雪,是谁在笑?你为什么不说话了。回答我,你为什么不笑了?你为什么没有笑了?不,不要和我说话了,你已经没有资本了,你已经要被我吃了!什么?你不会死,你会一直看着我吗?你快一点,快一点去吧,离开我吧,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的。长空万里晴朗,碧江群流澄澈?不,日照枝头雪浸根,万般枯木横生春!你不要再说啦,你也不要再眷恋啦,就算冬日的大风已经带走一切,你不要笑了,不要笑呢,就算你的故乡也依旧被滔天的波流给席卷得只剩下残骸啦!我求求你,不要死,也不要走了,就算你的尸骨已经粉碎,不要离开我了,我们依旧在那春寒料峭之处苦苦挣扎好不好?我们依旧悲哀地苟延残喘地活着好不好?你不要走啊,就算你自私,就算你自傲,就算你愚蠢地等待着光明的来临,我最后一次求你了,不要走,哪怕没有活下去的价值,哪怕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过去的一切已经不复存在了;未来的一切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的一切已经不复存在了……
你看到了吗?这是大片的花海啊!
你看到了吗?这是大片的雪山啊!
你看到了吗?这是大片鲜红的草地啊!
初生的羔羊已经泯灭,融入了滚滚飘散的冰冷的炊烟里。那么最后,你想听歌声对吗?我来唱给你听吧,就唱驴子小时候你经常给他唱的。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
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
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
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
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就这样,在这晨曦下大片的花海里,我们唱着歌,她苍白的,微红的侧脸像极了那日暮时欲坠的斜阳,她照耀着,闪烁着,在花海外一望无际的草原奔跑着。撇撇嘴,那粉色花儿一般的唇俏皮滑到一边。她停在门口挂着玉米棒的老木屋柏木台阶之前,晨光透过轻抹在蔚蓝天际的云簇拥着她的笑颜,挤出云间飞翔着的“精灵”影子的斑斑点点。微风中和着她轻快的笑声,让那木屋上布满清晨雾花的玻璃窗儿摇得咯咯作响,烟囱飘出的浓烟与“精灵”一起戏耍在云间,叽叽喳喳,“我要在中午闻到花式萝卜的香味之前,在这里寻找出最好看的那一朵风信子……轻轻撇开它上面沾满花香的水珠,把她送到他的身边……又要在日暮鸟鸣婉转,雪山被洒满橙色光辉之时接住遥远天边飞过的那秋日最后一片枫叶——放到她米白色大衣的口袋之间……”她轻轻低吟,毫无顾忌的躺在雪山角纯白又冰冷的怀抱里,捧起了草地上散落的那些玫瑰,紧紧贴在胸口闪着银光的十字架边——安静地闭上双眼。
终于有那么一天,我发现自己并不是如此爱着她,也非亲情,也非友情,也非爱情……直到很久以后,回想那时才记起:我大概已经融入了她。尽管有些上山的游客经常说着“这里是精神病院,驴崽威胁他的伙伴与他们走了。”一类荒唐,我却清楚的记着,那日光下暖暖的木桌上悄悄安放的笔记本里,有着我与花海的全部回忆。即使一部分早已模糊不清,我也明白:她已经化成了灯,闪耀在真理前那漫长的空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