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站卖粮

20世纪80年代，农民的粮食多数卖给本乡镇的粮站。为此，在粮站工作的人员可吃香了。说起粮站的工作人员，虽然岗位不多，但分工明确，有对粮食进行鉴定和验收的评价员；有给粮食过磅的司磅员；有定期对入库粮食进行检查，以防粮食受潮、霉变、生虫的保管员；有负责收进和发放款项的会计和出纳；还有负责调度、协调、接洽和统管粮站工作的站长。另外一些岗位自然是打扫卫生、整理库房、修补麻袋、打包调运的小工。

说起卖粮，我儿时有跟着父亲来到乡里（南丰县原西溪乡）的粮食收购站卖粮。卖粮是件很苦很累的活。首先要请上一辆车（农村用的多数是报废后的东风汽车），约好早上6点钟开到自家门前，然后从家里把谷子一袋一袋地搬上车，要搬上好半天。待装好车后，还要带上干粮和装有水的水壶，以备在路上或蹲在粮站边上充饥。

坐在装有谷子的车篷上，一路颠簸，经过1个多小时后进入乡里。还没到粮站，看到装有粮食的车一辆接一辆地排成一条长龙，黑压压一片，等着粮站开门。离粮站大门最近的地方，有不少农户和运粮的手推车聚集，还有那汽车、拖拉机一直在发出“突突突”的响声，喧闹非凡。

八点钟一到，粮站大门终于打开，挤在粮站外在农户纷纷往里面挤，有附近农户用箩筐挑着谷子的，有堆着装有谷子的板车，他们蜂拥而至，迅速抢占有利位置，一会儿工夫，几个磅秤前就排满了一袋袋一堆堆粮食，而空余的地面立即被农户摊开来晾晒谷子。

农户进入粮站，第一时间找的是验收粮食的评价员，他们像一群歌迷见了自己心中偶像似的，将他团团围在当中，纷纷要求去验收自家的谷子。握着香烟长满老茧的手，不时地向他递烟。只见评价员喊道：“都不要拉、也不要吵，一家一家按次序来看。”此言一出，农户们的手都纷纷缩了回去。评价员走到紧靠磅秤的第一堆粮食前，拔出夹在自己腋下的谷钎子，对准谷包袋子直插进去……

随着太阳东升，空气中弥漫着难耐的燥热，晒在人身上火辣辣的。直到上午十点，才轮到看自家的谷子：只见评价员拔出夹在自己腋下的谷钎子，一声不响地往装有粮食的蛇皮袋插去，然后迅速地拔出来，将钎子凹槽里的稻子倒在手心，捡起一颗放进嘴里嚼了嚼。站在旁边的父亲脸上堆满了笑容，低着头轻声地问：“没问题吧？”评价员说：“谷子不够干。”父亲听后，觉得好奇怪，自言自语地说：“不会吧，我都晒了3天了。”评价员似乎猜到父亲要辩解，还没等父亲说话，接着朝另一个装有粮食的蛇皮袋插去，然后迅速地拔出来，将钎子凹槽里的谷子递到了父亲的面前说道：“这袋谷子更不行，杂质太多，得扬一扬。”父亲一听，急了，忙递上手中的大前门香烟说：“请您多帮忙，我们全家为这点谷子忙活了一个多月，昨天半夜就起来了，费了好大劲才把它运来，您就收了吧。”任凭父亲如何求情和解释，评价员就是要父亲撤走谷子，让下一位农户上前来。父亲最后也没办法，只好把一袋一袋的谷子撤下来，并把它搬到粮站附近的水泥地上，又一袋一袋地倒出来晒。

幸运的是那天天气很争气，从早上十时半一直晒到下午四点钟，人都晒晕了，才算把谷子晒干。接着是一铲一铲地往袋里装，装好后又一袋一袋往风车上放，接着开始扇，直到把谷子里的残禾扇干净，才开始装包。我们一袋一袋地装袋、包扎袋口，直到装完最后一袋。才发现粮站要下班了，父亲又急着找粮站的站长说情。大概的内容是说：“昨晚我忙到十二点，只睡了三个小时又起床整理谷子，后来又花了半个小时扛上车，从十几公里之外的地方赶来卖粮，今日粮食没卖掉，还要在这里过夜。加上带着小孩，又没带被子，你们就行行好，帮忙给收购了。”站长听后就是不吭声。过了好一会儿，只见站在旁边的一位年轻人实在看不过意，就上前跟站长说：“一个老人说到这个份上，就帮收购了。”后来在年轻人的帮助下，站长才答应收下自家的粮。后来了解到年轻人是在乡政府上班的。在这里，我要代表全家再对他说声：“谢谢！”

在征得站长同意后，父亲带着我将一袋袋粮食往磅秤上搬，但一次只能称6袋，总共称了6次，大约是三千斤粮。称完后，紧接着是从磅秤上把谷子一袋一袋扛到粮仓，然后解开袋口往仓里倒。扛袋、倒谷需要来回跑，加上天气炎热，即使是年轻力壮的小伙，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也会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况且父亲一大把年纪，加上有肺结核病，他每扛完一袋粮，都要站在那里喘气几分钟。可喜的是1小时后，我们终于把最后一袋粮倒入了粮仓，算是圆满地完成了卖粮任务。这时的时间虽是晚上八点多钟，但总算把粮食卖了，可以安心回家，明日也不用再来。乘着夜色，父亲带着我踏上回家的路。值得一提的是，在我们回家的时候，仍有几户农户的粮食没有卖掉。看上去，他们已弄得筋疲力尽，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运来的粮食总不能再拉回去吧。只能放在马路边上的水泥地上晒晒，而人只能坐在旁边过夜了。等待他们的将是饥渴、疲惫、灰尘、酷热的折磨，其滋味只有他们心里最清楚。每当我想到当时卖粮的情景，就会发出许多的感慨。直到现在，每次回老家路过那所粮站（保留的旧房）时，我总会看一看它，回忆一下以往不寻常的卖粮经历。

正是这次卖粮，让我悟到了这样一个道理：如果你在被人瞧不起的时候，你想想五年以后会发生的变化，或许能找到其中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