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老家江西南丰县紫霄镇藕塘村,九十年代之前,一直有个戏班子,主要以唱京剧为主。至今村里仍保存有一套完整的戏服,每年六月六当天,会看到村民把戏服拿出来放在太阳下面晒,以防潮湿、被腐蚀。
20世纪80年代,村里的戏班子可谓红遍方圆几十里,就连邻居宜黄县也有不少村庄和单位来请本村的戏班前去唱戏。每到这时,村里的村民可风光,前来请戏班的人,除了要买特大的鞭炮来本村燃放外,还要请上几台轿子,坐轿子的人当然是扮演花旦、小生等人。想想,当年请戏班的人,不亚于现在疯狂的追星族。
印象中,唱大戏的成员中就有隔壁邻居炳生。他扮演的是剧情中的花脸。为此,我喜欢他化妆后红黄白蓝黑等颜色的脸谱,给人感觉比较正直、刚毅、勇猛。这些人物在剧情中,既有正面也有反面。自己二哥是在戏班里拉二胡的。至于二哥的二胡拉得好不好,因不懂,不好评判。但大多数人还是喜欢扮演青衣花旦的高姐。记忆深刻的是高姐唱的苏三起解,“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示曾开言我心内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足够迷倒一大片观众。加上她人长地美,微微丰腴的身段,憨厚温柔的神态,乌黑的长辫子加彩色的头饰,好像是真的苏三化身。不知迷倒了多少男人。此外,还有许多男扮女装的演员。他们的身手虽不能与梅兰芳比,但也享誉方圆几十里。
清楚地记得,本村的戏班演出多数借用村里最大祠堂。一米多高的戏台,周围吊有几盏大马灯。每当天黑,全村所有的大爷大娘都集聚到祠堂里看戏。有的是从十几里外专门赶来看戏的,他们当中有不少带着手绢来抹眼泪的。当然,更多的是发出纵情的笑声。
每当有戏演出时,戏台下黑压压的观众,座无虚席。此外,还有卖小吃的,有油条、豆腐脑、花生、煮玉米等,都是一些土特产。嘴馋的我喜欢吃的当然要数玉米,香甜可口。偶尔也会花上一毛钱买一根油条,自然不是我一个人吃了,总会和其他小伙伴掰开分着吃。
随着乐声慢慢地响起,戏台上的灯亮了起来,红幕徐徐地拉开了戏曲的剧情,先是一阵唱戏的声音,接着是脸谱彩妆,看那穿着绸缎的演员一个接一个,以其庄重而有节奏的步法从幕后走上台前。明亮的马灯射在演员五颜六色的丝绣和头饰上,激起一片金碧辉煌的彩霞。顿时,台下一片哗声。当扮演苏三的演员高姐出现在台上时,只见她小巧的瓜子脸,细细的眉毛下鼻梁挺拔,那双眼睛在灯光照耀下泪光满盈,加上一身罪服,活脱脱的,她就是人们心目中的苏三。“苏三”出场使台下平静的场面随之升温,像触了电似地,对这位苏三报以雷鸣般的掌声。接着,她张开自己的小嘴,露出雪白的牙齿,随之而来的声音在夜空中颤动。听起来似乎辽远而又逼近,柔和又铿锵有力,引起一片深远的回音。不一会儿,我见跪在地上的她,真有眼泪从她眼睛中一粒一粒地滚下来。这时,台下的观众像着魔一样,忽然变得鸦雀无声,纷纷拿起手中的手绢不停地擦着自己哭泣的眼泪,看他们的鼻子都擦红了。观之,总能听到台下的大娘在自言自语地骂那些冤枉苏三的人,恨不得上去打那些冤枉苏三的人。
一曲结束又一曲开始,戏情也在不断地发生变化,演员们所表达出来的欢乐和痛苦影响着台下的观众,他们时而笑时而哭,就像人世间的人情冷暖、悲欢离合那样出神入化。整个剧情不但有忠心耿耿的杨家将,还有奸臣贼子秦桧等。虽然唱戏的道具简单,比如在舞台上,放上一桌一椅,就可以表示一个家。开门时,只要两手轻轻一推,抬脚过门槛就进屋。当然,其间的姿态有讲究,幅度不能太大,手和脚要合拍,否则就不好看。由于这些都是无实物表演,所以要求演员表演不仅要到位,同时更要表演的投入,发挥出色,只有这样,观众才能领略其中的美。关键的在于演员的嗓音,不但要清晰响亮,且要带着角色感情的声音穿插其间,要做到“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境界。
我小时候喜欢到后台看演员们化妆。吃过晚饭早早地跑来唱戏后台,只见演员一边化着妆,一边互相说着话,不停地对着镜子描眉上腮。还有一些演员直接穿上足有三四寸高的黑白底鞋,在那里不停地练习着抬脚。难怪他们在演戏中,走得是那么有派头。看着他们投入排练的神情,虽然不懂,但很喜欢站在离戏台最近的地方,喜欢近距离地看着演员用眼泪冲洗着他们的彩妆。如今想起来,当年在舞台上演绎故事的他们,就如他们的人生,苦中有乐,乐中有哀。
随着时间的推移,从1998年开始,村里的戏班子再也组织不起来。原因是村里有不少会唱戏的人已经搬出去住了,还有一些因病早逝,加上后来的年轻人又不兴听京戏。从1999年开始,本村若要唱戏,都得请外面的戏班子来唱。但这种唱戏的时间非常少,只是过年的时间或村里有人办喜事的时候,才会请戏班子唱上一两天。而前来看戏的人,多数为老人,偶有年轻人也是来凑热闹的。
人生如舞台上表演的一台戏,喜剧、悲剧靠自己,失去的快乐叫回忆,定格的幸福是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