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留下的青砖瓦房

【唐德雄】

上个月，老同学聚会，我回家乡。又有人说起我家在农村里的那个老房:一栋青砖瓦房，高高的马头墙，高高的门当，精雕细刻的龙凤呈祥门窗；路巷都是大块大块的青石板，铺垫平平展展，踩磨得光光亮亮。

1977年恢复高考后，我怀揣自己的梦想，离开了农村。这些年，我一直在外吃俸禄谋发展，回农村老家的时间不多。一年四季，也就是过年和清明时，蜻蜓点水式的回一趟，吃餐饭，又离开了。对于父亲留下的那个老房子，过去没心情去在意，离开农村时也没有觉得有什么需要去留意，到后来更是有些不在乎，感觉没什么意义了，有一段时间，甚至巴不得与那里尽量拉开距离。

听母亲讲，父亲少时家贫，成年累月跟着爷爷奶奶到处流浪。没有田地、没有山场、没有房屋，居无定所，住庙宇，睡驿站，常常吃不饱、穿不暖。那一年，十六岁的父亲和十八岁的伯父去江华瑶山放木排，遇到一个急流险滩。木排被急流打散了，父亲和伯父都掉进河里，并且被源源不断漂来的大树木挤压在中间。伯父使出全身的力量才给父亲腾出一个逃生的空间，而伯父却没能生还······

到了一九四九年，二十出头的父亲迎来了翻身解放。父亲和爷爷奶奶一起结束了流浪漂泊的生活。分到了田地，分到了用具，分到了山林，分到了那个青砖瓦房。

父亲从没进过学校读书，但他从内心和行动上去感谢共产党。那时候刚刚解放，国民党反动派的特务土匪等残余势力十分猖狂。杀人放火颠覆捣乱，严重威胁人民政权和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父亲作为民兵队长，积极参与了配合解放军进行剿匪和肃清反革命的斗争。听老一辈的人讲，有一次晚上，在源田塘村开群众会，解放军只有三个人，加上父亲也只有四个人。而从道县过来的化装成老百姓的国民党土匪有二十多个。道县人又蛮，身上都带了武器，而且就是冲着解放军而来，是要对解放军下毒手的。情况万分危急，父亲见形势不对，突然将会场用以照明的两盏马灯打熄，拉着三个解放军逞乱撤离了现场。等土匪反映过来时，父亲带着解放军已经消失在夜幕里了，成功地避免了一场灾难。

后来，父亲光荣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了村里的第一任党支部书记，还任过不拿工资的乡长。可惜，父亲离开我们太匆忙，太匆忙····那时，我只知道，父亲留给我的除了悲伤，还是悲伤！

多少年都过去了，我也常常回避以往的伤感，直到有人反复提起家乡的那个青砖瓦房，提起件件桩桩的旧事过往，心里又仿佛触碰了灵魂的痛处与旧的惆怅。

在父亲留下的青砖瓦房里，有我满满的童年趣忆。记得开蒙读书那学期，我曾是那样的冥顽。那时学校就在隔一条巷口的厢房里，哥哥上学很积极，天天得老师的表扬。我只知道玩，逃学、迟到、早退、不做作业样样齐全。父亲对我很失望。那天，父亲买了一个环形油炸节果给了哥哥，说我读书屌儿郎当，不给我吃，因为按以往的习惯，父亲会喊哥哥分一半给我的。我很气，拿起书就进了学校(其实进学校后哥哥分了一半节果给我吃)。上完两节课后，我回家里喝水，看到家里的大人都不在家里，就想“报复”父亲，于是又躲在家里玩了。为了不让老师发现我在家里玩，我就把家里的前门、后门、耳门全部栓上。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有多少波敲门声过去了。我躲在楼上隐隐约约听见哥哥在喊我开门，好像还说给我吃果子。我下楼来，从大门缝往外看，没有看见老师，看见的却是父亲拿着一根竹棍子（父母亲收工回家进不了屋），正等着往我身上抽呀!我不敢开门了，就想着怎样才可以躲过“劫难”。想来想去，我去看了耳门没有人在那里后，就故意打开耳门，自己躲进家里那个神龛里，等父母亲吃完饭出去做事了，我就出来找舍不得打我的奶奶煮饭给我吃·····

在父亲留下的青砖瓦房里，藏着我满腔的硬伤。那一年，我还不满七岁，正和一群同龄人在村边一棵柳树下玩足迷藏。突然有人喊我快回家去，说我父亲······一时间，天旋地转，天旋地转呀！等我跑回那个青砖瓦房，里面全是悲催与沧凉。从此没有了父爱，家里失去了顶梁支柱。我想读书呀，可是，每个学期开学的几个月里，由于五毛钱的学费也交不上，我总是在失学的边缘彷徨。心似乎从童年跨入了幕年，悲悲戚戚，沉默寡语，恍恍惚惚想着父亲有一天又会出现在眼前。如果可以，真希望父亲拿竹棍抽我一顿也心甘！

随着年龄的增长，其实，我每一次回去都会悄悄地去观望父亲留下的那个青砖瓦房，常常在梦里默默的怀念。因为那是父亲留下的唯一遗产，她伴随着父亲翻身解放当家作主的梦想，尽管已经年久失修，但看上去仍然坚实牢固，走进去还是冬暖夏凉，总是给我一种温馨昂扬的印象。

岁月静好如歌唱，往事历历话沧桑。不要找这种原因那种借口了，不要牵强附会讲这样说那样了，没有理由，也没有权力去责怪与叹息，我想，毋庸置疑，应该常常提醒自己，只有倍加珍惜，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父亲留下的那个青砖瓦房，属于我们家已经七十年了，或许确实无法与我现在居住的城里的房子比价值比美观比生活设施的齐全；可那是我的根基所在，也是我寻梦追梦圆梦的起点。让子孙万代永远幸福，更是每一个父亲孜孜以求的梦想与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