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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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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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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本命年

本命年是个很敏感的词汇,在老家,要穿红肚兜,要系红裤带,要穿红裤头,要穿红袜子,要踩小人……总之是很讲究的,连说话都有很多禁忌,而且这东西一旦和迷信联系起来就更神奇,村里经常传说谁谁谁在本命年上没有注意什么禁忌就很怪异的殁了,某某某因为没有忌口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硬是没有迈过个“坎”,“坎”就是本命年。说的跟真的似的,不由人不信。

这年是我的本命年,母亲为我系了条红裤带,上面写着四个杏黄色的隶体字:一生平安。听说是母亲在庙里化来的。母亲一辈子很少有崇拜迷信,不信基督,不信耶稣,不拜观音,不拜菩萨,不念经,不烧香,不设供案,不上佛堂,不进教堂。她没有信仰,是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她总是说:“文魁武魁,不如半斤锅盔。”锅盔也叫睁眼锅盔,是我们关中农村自产的一种很扛饿的干粮,很厚实,吃的时候要把嘴巴张大,连眼睛都得瞪圆了。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信仰的是实在。

       但这次实在的母亲却为我做了件很玄虚的事情,平生只信锅盔的她这次相信了泥塑木雕的神像,她去庙里磕头作揖,捐了100元,外加给善男信女做了三天饭,在神面前化了这条红裤带,人家告诉她说是大师开过光的云云。我问过母亲,母亲说:你姐就是在36岁上殁的,要是那个时候给她化个肚兜,端午节就有人给我送粽子,中秋节就有月饼送,过年就能吃上我女子送的油包子了。这年正逢我的本命年,我明白了母亲的惶恐。这个红裤带我在镇里街道地摊上见过,一块钱两条,要是会砍价的话,兴许三条也给的。

再后来,就是银杏叶子的事情。

都说流年不利,我不知道本命年在别人那里是怎样过的,但对我来说,就有了很多不寻常的意味。在外漂泊了很多年一事无成,工资不高,收入不高,职称不高,偏偏高了一样不该高的:血压。

母亲不知怎么就知道了我的高血压的事情,电话里问过我用的药,我说是有一种叫银杏叶片的,她永远也弄不明白“片剂”的“片”跟“一片树叶”的“片”的区别,总之,在她那里,银杏叶片就是银杏树的叶子,总之,那年春夏之交,我就去邮局领回了一个来自家乡的邮包,打开了,是一袋子翠绿的银杏叶子。

一枚枚精致的小扇子似的的叶子,翠生生的耀人眼目,每一枚都是精挑细选的,因为有剪刀修理过的痕迹。我知道,那一定是母亲的手艺,母亲把方圆百十里不二的家传剪纸手艺用在了对付银杏叶子上,剪去了叶梗,剪去了叶子上的枯黄和斑点。回乡后才知道,老家是不长银杏树的,在几百里外的旬邑县有。我不知道母亲怎样坐了长途,又拖着七十多岁的腰身,一瘸一拐,一步步地爬上黄土高原的梁峁,央求了人家,才集得到这么多的翠绿的叶子,她不知银杏叶子可以软化血管与绿不绿其实是没有关系的,只知道这个可能跟芹菜一样要新鲜的。

        晶莹的泪光中,我依稀看见母亲坐在门口,一剪刀一剪刀的修理着那些捡回来的树叶,眼睛不时瞭一瞭儿子回村的路口。

面对树叶,尤其是满地的落叶,是很容易让人产生感伤的,感慨生命的易逝,岁月的无情,这不,待一树芳华落尽,时间也就是到了岁末,想想一年的日子快得就像这秋天的凉风翻动书页一样,只是书页翻累了,可以夹上一张书签,搁多久都可以,但是岁月呢?岁月这本书却是由不得人,一日日地翻将过去,等人回过神来,蓦然发现手中所有的卷册已经所剩无几,尤其是在本命年,在经历过它的时候,我无法做到视而不见,然而真正面对它却又很惶恐。

回望过去总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因为当我站在本命年这个门坎上转过身去的时候,总会看到上一个站上的我,那时的自信,张狂,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遗失的,我只知道这以一路走来,生命一如手中的银杏叶子,它曾经翠绿,但它会枯黄,曾经做过青葱的梦,但也会有潇潇风雨中的飘零。

不敢再往下去想了。

听说母亲后来居然央求人家把银杏树苗送自己,想移植到自家的院子里,尽管我已经告诉她银杏树叶并不适合生服泡茶的医学原理,但母亲还是精心地浇灌,亦如当年一勺子一勺子喂我玉米糊糊一样。母亲在近八十高龄的时候还可以为了自己的儿子绿了青春,我为自己的颓废和悲情而汗颜,上有高堂,何敢言老?

到明年春上的时候,母亲院子里的那株银杏就会绿满枝头了,但明春之叶已非今秋之叶,就像十二年后本命年又会再来一次,谁知道到那时又该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我只是猜想,母亲院子里的银杏明年又会欢实地挂满翠绿了。

                                    2005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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