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珠
桑珠是十二岁嫁到小丈夫家的。
小丈夫那年八岁,如今已整整六个年头。
这一带都是这个习俗,桑珠也认为是应该的。生活平平静静,周而复始地耕种,做家务。傍晚背水,月底背了青稞到两里路远的水磨房推糌粑。夜里不回来,就和伙伴拣了柴,在磨房里烧堆火。第二天大早,背了磨好的糌粑赶回家。
农闲时,便邀约伙伴到附近的乡政府球场踢毽子,跳格子,到代销店看那些花花绿绿的布。
这年,乡卫生院来了个汉族门巴(医生),她们就躲在远处看,小声地说笑。那门巴转身关了门,许久不出来。
冬天,婆母病了,桑珠陪婆母到卫生院住院治疗,和门巴混熟了。
门巴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内地,他是一个人来这里工作的。她就想,内地是什么样儿?是不是也喝酥油茶,吃糌粑疙瘩?
门巴家有许多书,还有台按一下就能唱歌的盒子。门巴告诉她,那叫录音机,还专门录了一阵她说的话,放出来给她听。
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老是门巴的影子,还有那唱歌的盒子。她觉得门巴很怪,眼睛老是看她。
迷迷糊糊睡了,又见门巴仍在看她,并要拉她的手。她想跑,却被他一下抱住了。她使劲挣扎,就又醒了。直到天亮,再没睡着。
第二天,她昏昏沉沉地烧了火,打了茶。她低着头,任婆母骂。
下午,她到门巴房前的水管接水,见门巴在清洗衣服,她转身想走,却被门巴叫住。
门巴问她和小丈夫的事,她不好意思说。门巴告诉她内地早不兴这样了,还说什么自由恋爱。她不相信,阿妈,婆母不都是从小就过了门的吗?
门巴教她认字。她把自己的名字一笔一画写得整整齐齐,她觉得很好看。日子久了,她会写很多字。
第二年开春,婆母说该选定日子,给她和小丈夫圆房了。她羞红了脸,躲在屋里不出来。
这天夜里,小丈夫钻进她的房里,她拿了抵门的青杠棒打他,他抱了头就跑。她一夜没敢睡。
那以后,她十多天没出门,她怕见到外人,更怕见到门巴。但有天下午,她还是到卫生院去了。
门巴正在收拾东西,他要调到内地去了。她就问还回来吗?他说路太远,也许不会再来了。只叫她把学会的字经常写,她便点头。她想,如果他抱住她,亲她,她一定不挣扎,但他没有。
她没去送他。独自站在山梁上,看那辆载走门巴的拖拉机成了个小黑点,见不到影儿才回家。
她和小丈夫正式圆房的头天下午,到卫生院后山坡坐了很久。
那里可以看到门巴的后窗,靠窗是一张桌子,她坐在那里学过字,现在却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