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埙,我以往是陌生的。
那年,从《废都》中知道了这种用泥制作的乐器,并从古老的西安城夜里,“听”到了这如泣如诉、经久不散难以名状的悲凉凄美之声,这正适合我多愁善感的心境,我便记住了它,以至于好想拥有。
其实,我对音乐是个外行,但我竟莫名其妙地喜欢埙发出的声音,在朋友面前提及,居然遭到嘲笑:你怎么会喜欢那种声音?像鬼在悲哭,像狼在低嚎。
记得小时候,在外婆家,总能从米柜底下、床脚旁边,翻出些手掌大小的泥罐,拿去洗干净了当玩具。闭上一只眼,对着光看里面,黑洞洞的,用嘴一吹,居然能发出一种雄浑的声音,这大概就是埙的单音了吧。外公的祖上,是烧制酒缸的能手,在烧制大缸的同时,顺手用泥捏几个小罐,放入窑中同烧,也不足为奇。于是,我特意跑回几千里外的老家,想从外公那几十年没动过的红木雕花床下再翻出几个小罐,甚至盼望能找出一只真正的埙。然而,那潮湿的泥地板上,除了腐烂的稻草发出淡淡的味道外,再也找不到那童年的小罐。
倒是几家已搬新居的儿时伙伴,得知我在找一种泥制的小罐,从拆除的旧房里找了只出来,问我是不是,我欣喜若狂,果然,故乡还有这种土气的小罐,我紧紧握在手里,激动得发抖。妻笑我,又不是什么宝贝、古董,当心别人舍不得送给你了。伙伴别别扭扭,露出质朴的笑脸。有什么舍不得?二十多年前的开裆裤朋友,就是一坨金子,也决不会吝啬。
回来后,我每天都要拿出来抚摸,给妻讲童年的故事,讲小时候骑牛被摔下来险些被踩死,讲小伙伴们偷生产队的嫩豌豆吃,讲一颗水果糖让伙伴们轮流舔一下;最后自己一下放入嘴里后伙伴们失望的眼神。久而久之,妻也烦了,总是嗯嗯地应付我激情不减的讲述。再时间一长,她对我吹的那单调的压抑似鬼魅的悲声感到讨厌,她是始终不会明白,我此刻手捧小罐的感觉的。
我也许还没有到怀旧的年龄,但我喜欢埙声。
终于,从电视里听到了真正的埙演奏。闭上眼,心中一种欲哭无泪、欲语还休、沉郁凄美的感觉。仿佛是孟姜女在长城下低诉、越王勾践正卧薪尝胆、琵琶女独坐舱中弦断无人问的幽怨……
我激动地拿出那只小罐,很想在它身上钻几个洞,盼望它能发出更多的音符,又担心损坏了儿时伙伴翻遍旧屋找它的那份情份。于是,我更加渴望能有只真正的埙,一只故乡泥制作的埙。
最后,我找到了我如此爱它的原因,我从《废都》中认识了埙,也正是贾平凹先生给了我答案:“我喜欢埙,它是泥捏的,发出的是土声,是地气,它虚涵着一种魔与幻。”
我爱它那怅然若失、意境幽邃、能发出童年的灵气之音、故乡的古朴之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