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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国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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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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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灶王爷

别了,灶王爷

        

草的,将柴草变成熊熊火焰并留下火灰的灶才是真正的灶,那灶上的锅是不轻易移动的,只有锅灰很厚了,才从灶上把锅取下来,刮干净锅灰。

童年的记忆中,灶是很温暖的。冬天里,在灶前烤火,那红红的火光映红了父母亲的脸,他们把我搂抱在胸前,对我耳边说话,一边往灶膛里添加柴草。不时有火灰落入下面的灰腔里,等火灭了,父母会把热灰扒拉出来,把穿着鞋子的脚放在灰上,焐热他们冰凉的脚。我调皮的时候,就光脚伸进那热灰里,烫脚就拿出来。等灰腔里的灰快满了,再清出去做最好的肥料。

快乐的时光就是,父亲在灶前烧火,母亲在灶后操作弄饭。然后,我在母亲背后,要吃的,母亲会不时把刚出锅的玉米面锅巴给我一块,我满足地趴在父亲腿上,看那灶膛里的火焰熊熊燃烧,是那么亮堂,那火会不时轰轰地响,那就是火在笑。

“火笑有客来。”父亲高兴地说。这是南方老家人们古时候就有的说法。

“客人来给人家吃啥?”母亲对于客来总是很感冒,因为家里细粮不是很多的。

盼望客人来成了童年的期盼,客人会带来山外新的消息,客人来了,家里会做米面细粮给客人吃,我是可以沾光的。来了客人,或者家里有些大点的事情需要厨艺好点的厨子主灶的称作“赚灶”。人们吃满意了,会问是谁在“赚灶”,会把他的厨艺夸奖一番。我觉得那时候灶才是很神奇地,可以从那锅里做出很多好吃的来,那火焰会更加努力地燃烧,燃烧出童年的快乐,那就是最美的生活。

盼望客人来,盼望过年,都是我对南方灶的印象。在屋子外看够了白天的云彩和夜晚的星星,回到屋子就是看那灶膛里燃烧的火,从微小的火苗到火焰烈烈,把整个灶前映照得彤红彤红。那白云和星星给了我对山外世界的向往,那灶火给了我对美好幸福生活的渴望和期待。

南方农家的灶会在早晨和晚上呈现给我美妙的风景。早晨的炊烟升起,在晨雾里,会变成一座座仙桥,搭在这山与那山之间,有时候就想能够上去穿越一下多好,就成为神仙了。我穿行在桥下去几里地外地学校去上学,那烟随日出逐渐变浅变淡,最后消失在空气里。傍晚,我随着落日在回家路上,会看见炊烟升起,在对我召唤,那是父母慈祥的召唤,那是温暖的等待。

每天中午放学回到家,首先是奔向那灶台,揭开锅盖,看看锅里有没有剩饭温在锅里,要不就是用手摸摸灶堂里有没有一两块红薯在里面烧熟。冬天里,灶前就是最好的地方,饭后火灰的余温会温暖我一个冬季。童年里,对灶的温暖和亲近无可比拟。

有一回在灶前对着火灰撒了一次尿,童年的伙伴说,我对灶神老爷大为不敬,日子要遭瘟。他家大人告诉过他,灶神老爷是管我们生活的,没有灶神老爷的呵护,我们的日子过不好。从那时候,我知道了有灶就有灶神老爷。我面对灶膛的时候,会在心里和他对话,希望他能够满足我对美食的需求,那年代面条和大米饭就是农村人过年才有的饭食。有时候,那柴禾很湿,在灶膛里,会冒出哧哧的声音,那树枝会从空心里流出水来,我想是不是灶神老爷在哭泣,是不是他在流泪。他也会哭泣吗?他也会流泪吗?我没有问过任何人。

在南方,如果灶不好烧了,或者年头久了(一般五年八年),人们会重新打灶。把原来旧灶拆除,再起新灶。把灶头和灶尾重新安排方向,灶上大中小三口锅是顺序是不变的。那灶依然是一米高,由烟道、烧火灶膛、漏灰的灰腔、三个灶门和四条灶腿构成。拆旧灶要为灶王爷摆上点贡品,请示一下,算好日期就动工。新灶落成也要摆上点贡品,告慰灶王爷,感谢灶王爷恩惠:新灶落成,希望在灶王爷保佑下,日子越来越好,希望一家人有吃有喝.......愿望朴实而善良。

也许真的是我得罪了灶神老爷,童年的日子越过越艰难,后来父亲还得重病。父亲故去后,我随母亲迁居到北方,开始了我异地迷茫的少年时光。

北方农家的灶和南方的灶是大不同。每家三间房子中间的外屋一进门就是东西两口锅灶。北方的灶不叫灶,叫锅台,也很矮,半米高的样子,每个锅台上一口大锅,只有一个灶火门,灶膛和灰腔合一,烟道直通里屋的大炕,再通墙山里的烟囱出烟,每到饭后,就把灶门一堵或者是再塞进去一些柴草,让灶膛里火不灭,保持大炕始终是热的,这是北方天气寒冷的缘故。

北方的灶台烧火是一件很累的事情。蹲在地上,低头看火,手支地,脸贴地对着灶火门吹火,经常被火烀了脸,眉毛和头发时不时就被灶王爷给啃了去。要不就弄个满脸的灰,那烟还常把人呛出眼泪来。

北方的锅台还是多用的。除了放置盘子和碗外,还可以当饭桌、凳子和垃圾桶使用。人少时,可以不用放饭桌,就在锅台边上吃饭,体会“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感觉;在外间屋干活时,可以坐在锅台上,即使对着锅台放个屁,也大可不必担心对灶神老爷有不敬之嫌;还有,清扫外屋的纸屑、果皮、菜叶、尘土,也都可以通通填进灶膛里,等待烧饭时就焚烧了。

北方基本上不换锅台的,如果不好烧,那就是里面的积灰太多了,清出去就可以了,再不好烧,就上房,找个长杆捅捅烟囱就可以了。如果还不好烧,绝不是锅台的原因,那就是炕倒霉了,扒开大炕,把烟筒最底部的烟灰清干净,自然就好烧了。过上个五年八年的,家里就会扒旧炕盘新炕,因为旧炕的炕坯子积满烟灰,传热效果差,过烟不顺畅。所以,在北方是没有扒旧锅台换新锅台一说,有的只是随着日子好过以后,给锅台贴上白瓷砖,让锅台崭新透亮。

在北方,家里有个大事小情的,也会请一个厨艺好的师傅来主灶,称作是“掌勺”,人们吃满意了,也会问是谁在“掌勺”。同样也会夸奖一番。当然在饭店里的主灶的称之为“大师傅”,这又是另一种概念。

不管南方,还是北方,锅灶有何不同,但是民间传说中的灶王爷都是存在的。例如“糖瓜粘满廿四,送送灶王升天日。”“糖瓜祭灶廿三,离年还有七八天。”前者是南方习俗,后者是北方习俗。都是把灶王爷伺候好了,人们才能过个幸福祥和团圆美满的新年,才能人寿年丰。

少年时候,村里有学识的长者给我讲过不少民间故事,其中就谈到了“灶王爷”。无论南北差异,灶王爷是一样的,是同一神仙。

相传,灶王爷本名叫张郎,和贤惠漂亮能干的媳妇儿丁香,把小日子过得是红红火火,但是张郎才过上几天好日子,就开始不务正业,吃喝嫖赌起来,还把劝阻他的丁香休掉了。自从丁香走后,张家就败了,最后到了要饭的地步。他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要饭要到了改嫁后的丁香家里,丁香再嫁后同丈夫又把日子过得红火。

丁香一见张郎混到如此田地,心一软,亲手为他下了碗珍珠面。

热气腾腾的珍珠面端上来,张郎一眼就认出这是丁香做的,别人是做不出来这味道的。抬眼看过去,可不就是被自己休掉的丁香吗?张郎悔恨交加,心里想:“这么好的一个女人,都叫自己赶跑了,自己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想到此,一头钻进灶膛焚火而亡。

张郎烧死在灶膛里,吓坏了丁香一家。丁香不忘旧情,请画师画了一幅张郎的画像,贴在灶头上,天天烧香供奉。香烟直透天宫,玉皇知悉原委,遂封张郎为灶神,监督人间善恶。张郎做了灶王爷,为了报答人间,就年年上天说好话,月月下界保平安!

那时候,我会缠着那个长者为我讲很多神奇的传说故事,他当然讲得绘声绘色,但我不能全文照录。他还教我给灶王爷如何行三拜九叩大礼,我好佩服他知道得好多。

汉字“灶”的另一注解为“灶神”。俗称“灶君”,或称“灶君公”、“司命真君”、或“灶王”,北方称他为“灶王爷”,鸾门尊奉为三恩主之一,也就是厨房之神。

“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灶神早在春秋时期就有起源。孔子在向其弟子解释人们“媚于灶”的原因时指出:“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见《论语·八佾》)这句话的意思是“这样不对,如果犯了错误,即使向上天祷告也没有用”。民间在商朝时开始供奉,秦汉时更被列为主要的五祀之一,和门神、井神、厕神和中溜神五位神灵共同负责一家人的平安。 灶神之所以受人敬重,除掌管人们饮食,赐于生活上的便利外,还是玉皇大帝派遣到人间考察一家善恶之职的官。每年腊月廿四日就是灶神离开人间,上天向玉皇大帝禀报一家人这一年来所做所为的日子,又称“辞灶”,所以家家户户都要“送灶神”。

少年时代,看到各家各户在锅台的角落贴上灶王爷像,我凝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始终不动地反看着我,那意思好像我会偷吃了他面前的好东西?我总是怀疑他的能量,他是不是真的能让家家户户平安吉祥? 为何我总是吃不完的玉米饼子?

村里的那个长者总对我说,敬着比不敬着好,信其有别信其无,美好的愿望必须有的。他还对我说起谢灶之事。关于何时谢灶,民间有所谓“官辞三”、“民辞四”、“邓家辞五”之说。“官”指官绅权贵,习惯于年廿三谢灶;“民”指一般平民百姓,会在年廿四谢灶;“邓家”即指水上人,会在年廿五举行。民间百姓也会选择年廿三谢灶,希望有贵气。送灶神的供品大都用一些又甜又黏的如糖瓜、汤圆、麦芽糖、猪血糕等,用这些又黏又甜的东西,意在塞住灶神的嘴巴,让他回天时多说好话,所谓“吃甜甜,说好话”,“好话传上天,坏话丢一边”。祭灶君时,摆齐供品,焚香祭拜,要向灶君诚心祷告,三进酒后,将旧的灶君像撕下,同纸马及财帛一起焚烧,焚烧纸马,是作为灶神上天的坐骑,准备的黄豆和干草,作为灶神和马长途跋涉所需的干粮、草料。并在灶坑里抓几把稻草灰,平撒在灶前地面上,并喃喃叮咛:“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平安”之类的话,送走神明后,正月初四(一说除夕夜)还要把众神接回来,此之谓“接灶”或“接神”。我曾经在村里的一个大户人家里看见过很隆重的灶神祭拜仪式,让我记忆犹新。

在河北农村,我逐渐长大,随着知识和阅历的丰富,我懂得了更多。灶神是由原始的火崇拜发展起来的一种神祗崇拜,原始人长期在自然生活中,学会了使用火,火成了原始人的自然崇拜。远古的火种,温暖了地球千万年,让我们从野蛮走向了文明。但是人们对火的敬畏无法改变,对灶神的尊崇无法替代。如果不讨好灶神,他就会向上天告你的恶状。由于人与天帝无法沟通,天帝只能任凭灶神胡言乱语,凡人“无所祷也”。灶神告什么状,天帝就会给你定下什么惩罚。葛洪《抱朴子·微旨》说:“月晦之夜,灶神亦上天白人罪状。大者夺纪。纪者,三百日也。小者夺算。算者,一百日也”。也就是说,谁要是得罪了灶神,严重的要少活三百天,轻微的也要少活一百天。平白无故地丢掉几百日的寿命,这种惩罚实在是让人畏惧。

“北船不到米如珠,醉饱萧条半月无。明日东家当祭灶,只鸡斗酒定膰吾。”历朝历代都有诗人对祭灶予以文记之,大文豪苏东坡更是惊天动地抒怀。古时祭灶不分贵贱高低,上至皇宫大臣,下至平民百姓,对灶神都是毕恭毕敬。据史记载:每年腊月廿三,清朝皇帝例行在坤宁宫大祭灶神,同时安设天、地神位,皇帝在神位前行九拜礼,以迎新年福禧。祭灶这天,坤宁宫设供案,安放神牌,安放香烛供品,殿廷中设燎炉、拜褥。像民间一样,在灶君临升天前,要用粘糖封住嘴,以防他在玉帝面前胡说八道。祭灶时,宫殿监奏请皇帝到坤宁宫佛像、神像、灶君前拈香行礼。

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时候,家里的大人没有让我祭祀过灶神,也没有看见他们祭祀过。同其他家庭一样,在腊月廿三做些美食首先是封住了我们孩子们的嘴巴,让我们不哭不闹,耐心等待七八天的新年到来。冬季到来,吹糖人的、卖糖墩的、冰糖葫芦的好像都与“二十三,糖瓜粘”有关联。灶王爷的口福,早在我们孩子们肚子里了。吃得满嘴满脸糖花儿,再用袖子胡乱一抹。甜甜的、凉凉的、黏黏的都是幸福和快乐的滋味儿。

四十年后,那位知识渊博的长者早已不在了,我很怀念他。我在农村老家的房子里的锅台也终于要被拔掉了,那是去年的冬天,正是家家户户要烧炕取暖的时候。我家只有母亲固执地坚守在农村那个低矮的房子里,她喜欢火炕,喜欢每晚上温暖的热炕头。但是家里已经装上了干净清洁的新能源燃气灶了,还有燃气采暖炉,锅台就显示多余。我做通了母亲响应政府号召的工作后,就举起了大镐,忽地又落下,我再次凝视了这口锅台。

这口锅台见证了我们家的辛酸和苦难,见证了我家的生活变化;它融入了我们太多的泪水和喜悦,融入了我们全家人太多的感情;它默见了英年早逝的继父在我的悲嚎中被抬出这个屋子,还陪伴着母亲在这里的坚守和期待......时至今日,我却不得不将它拆除!

锅台早就贴上雪白的瓷砖,母亲每天将它擦拭得锃亮。它如同亲人和朋友一样,陪伴了我和家人四十年,一腔的热情倾注给了我和家人们,一日三餐从它这里煮熟,填饱了我们的肠胃,迎来了多少亲朋和好友,所有人的进进出出都从它面前走过,都被它记住。它作为一个家庭成员一样任劳任怨地为我们服务了四十年!生命可以终止,但是它是可以不灭的,它可以如同原始人类的遗址一样被保存千万年。但是,它被时代淘汰了,是不可能被保护了,它只能存在于我有限的生命记忆里!

我又蹲下身子,轻轻地抚摸了锅台台面,看了看灶腔,又最后烧了一顿火,那锅台好像知道自己寿终正寝的最后使命,把那火烧得很旺很旺......我对着锅台也是对着角上的灶王爷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鞠了个躬,把灶王爷纸像填进灶腔里。锅台不存在,灶王爷岂能存焉?一镐下去,打烂了灶门,我的眼泪就流下来了:别了,伙计,别了,灶王爷。今生没有敬过您,但是神奇的民间传说,美好的炊烟风景我会永远记在心里,会把美好的祝愿传承给所有热爱生活的人们。

(原载2019年第一期《广东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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