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谭国伦的头像

谭国伦

网站用户

散文
202112/03
分享

当年的自行车

当年的自行车

    

小时候,我们都和自行车叫“洋马马”,几岁的时候在四川的山里看见山间公路上来了自行车,我们就唱起了骂人的顺口溜:洋马马,叮叮当,上面骑个死瘟殇;洋马马,黑肚皮,老子买来儿子骑。在集市上看见了“洋马马”就上前去,摇一摇铃铛,手摇那自行车的脚蹬子。印象中的自行车就是大梁黑黑的,车把亮亮的,铃声脆脆的,是那么那么洋气,漂亮。

然而一场家庭变故改变了自行车给我的印象,也把我的人生带到了另一个天地。我到河北的时候才13岁,一个陌生的高个子男人去接我和母亲的时候,别人说那就是我的父亲(继父)。他推着一辆又大又憨的自行车,没有挡泥板,没有铃铛,没有前后刹车,一路上,很多人和这个男人打招呼:把儿子接回来啦?这个男人很高兴地应答:接回来了。而我却在想,这个自行车怎么和我印象中的自行车不一样呢?

原来河北很多家庭里都有这种叫“大笨车”的自行车,是能够载很多东西的,车架比28自行车高大,车辐条还很粗,轮胎也厚实,后座也长,还没有车梯(停车用)。这样的“大笨车”最多可以拖载600多斤东西,在平原地区是很实用的。都是自家“攒的”,而把那种正规厂家出的“洋马马”叫“小洋车”。

我小小年纪就和这种“大笨车”打上交道了。学车的时候,连车都推不稳当,人比它高不了多少,总觉得这个家伙很难驯服,不是把我砸倒,就是被它没有把套的手把戳破了手心,有时候还划破了衣服,总把脚蹬子摔得过不了车架,还得用扳手扳回来。气得父亲多次警告我,不要再动他的“大笨车”。别的小孩,腿跨不过大梁,就把右腿掏进大梁下面骑车,父亲也让我掏着骑,我也很笨,怎么也“掏”不会,就跨梁学车吧,左脚助蹬掌握不好平衡容易摔倒,人小跨不上去,看见别人有个办法,右脚助蹬以后,左脚踩中间轮盘的中轴上,右脚再跨过大梁踩在脚蹬上,左脚再回踩到脚蹬上,骑的时候,身子七歪八扭。就这样,我这个笨蛋在多少次摔打中,学会了骑车。

家里穷,只有这样一辆“大笨车”,父亲还总骑它下地。每次回来,后座拖载山一样高的柴草。轮到父亲不忙的时候,才可以把大笨车骑出去,和小伙伴去“飙”车。玩命从坡底下往坡上骑,骑不上去,就结结实实摔在沟里。年少轻狂,骑着“大笨”去文安,去霸州,活脱脱的野马一样。

说实在的,看见别的少年有了新的“洋马马”,心里好羡慕,那么铃声脆响,骑得飞快,然后“嗞——”一个紧急刹闸,车便稳稳停住,真的好神气。没有车,去八里地外的东桥上学,每天用脚丈量两次,有时候晚了,母亲就去给我借一辆车。去六里地外的史各庄中学上学,也是会修车的爷爷“攒上”一辆小笨车,一骑就哗哗啦啦山响,老远就能听见那种嘎啦嘎啦声音。要过多少次,父亲也不买。最后说,考上高中,就买“小洋车”。父亲不给我买车并非对我不好,我也知道家里也是很难,土里刨食,我能上学就不容易,不能再要求更多。

于是,我就努力学习,也盼望初中快点毕业考上高中。考上高中了,在等待开学的日子里,父亲委托当家子叔叔在天津的亲戚直接去天津自行车二厂,买了一辆“红旗”全套零部件,运回家来“攒”。看见新的“洋马马”,心里甭提多高兴了。当听见别人说“红旗”和“飞鸽”“凤凰”是三大名牌自行车,心里就更美了。有了这个“小洋车”,就脚不沾地了,在一个村里去旁边的一个胡同里,就隔几米,也要骑着去“嘚瑟”,显摆自己的新车。有了这个“小洋车”,我就对那辆“大老笨”就视而不见了,那一辆就真正成了父亲的“专车”。

骑上心爱的“小洋车”寒来暑往奔波在去大留镇求学的路上,这辆“红旗”载我一路欢笑一路豪情走过了三年。期间,父亲为了我上学方便,还给我买了手表。每次“长途跋涉”以后,我总要把它擦拭得锃亮。当我以12分之差名落孙山以后,心里好难过,对不起父亲和家人的期盼,对不起这辆崭新的“洋马马”。

后来父亲让我去“复读”,“复读”一个月以后,心理压力颇大:再考不上,多丢人呀?继而又回到了家里。“小洋车”又同我做了半年伴,母亲让我去当兵,父亲也默默支持。走的那一天。我坐乡里的小汽车去县里集合,父亲就骑上了那辆“红旗”去县里送我。泪别父亲的时候没有来得及好好看看我的“红旗”,再见到“红旗”时是从军两年以后。

没有探家之前,父亲去部队看过我一次,我问起父亲,那个“红旗”还好吗?,父亲说,还好骑得怪。我心想,我回到家还能骑它去“嘚瑟”。

两年后,我探亲回到文安,父亲骑着“红旗”载着我和行李回村里。亲情叙罢,再去端详我的“洋马马”,它已经和父亲一样饱经风霜:辐条不再闪亮、黑漆也脱落不少,也不再油亮了,铃铛也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了,挡泥板的螺丝也松动了。父亲的那一辆“大老笨”孤零零地依靠柴草棚里,像个老人一样,等待太阳照射,父亲也不再眷顾它了。

第二次探亲回到家就不见了我心爱的“洋马马”“红旗”了。父亲说,去外村办事,丢了。我说不是有锁吗?父亲说:“办事儿很快的,我就没锁,谁曾想那么一会儿功夫就让人偷了呢?”我想责怪父亲,一看父亲像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委屈,我就没有再吱声儿。父亲又骑上了他的那一辆“大老笨”,“大老笨”象焕发了青春光芒一样,雄健有力,有种得意洋洋的神态屹立在院子中央的枣树旁,那时候,树上还有许多熟透了枣子,父亲没有让家里人打,说是留着,等我回来,打下来,给我吃,我心里热热的。

转眼到了1997年春天,一个父亲病危的电话,把我召唤到了父亲的病床前。这样,我和父亲两眼无语,我们相视了一个月的时光,他以53岁短暂的人生离去了。我流干了一生的泪水,一生的悔恨成为永远的痛:他在的时候没有好好地爱他。

后来,每次回到文安农村的家中,都没有父亲任何遗物,只有回忆中的音容笑貌。而他的那一辆“大老笨”被放到墙的旮旯里,母亲说邻居的一个爷爷要过,她没有给人家。每次看到那辆“大老笨”,就会睹物思人。它的主人是那么善良淳厚,它的主人用他庞大的心胸感染着我,激励着我,影响着我的一生:让我勤奋做事、诚实为人。而它在哪个角落里,也如同它的主人一样静静地去了,锈迹斑斑,车胎早已干瘪。它和它的主人一样,曾经伟大过,曾经辉煌过。

如今我转业到廊坊市里已经快二十年了,其间也买过不少自行车上下班,每一辆都骑不过两三年,就坏了,随时间过去也就都淡忘了哪一辆哪一辆的印象了。这些自行车,给我感觉,花狸狐哨,不适用,没有早年间自行车的经久耐用,缺了庄稼人的“实诚”。自打买了汽车以后,就告别了自行车生活,最后跟我上下班的那一辆自行车,扔在地下室过道里,早已灰尘半尺高,没有了本来的模样。

每次回到老家,看见那死去的“大老笨”,我心里总是默默地问“亲爱的父亲,你在那个世界,还好吗?”

(原载2018年3月12日《廊坊日报》、此文荣获第五届中外诗歌散文邀请赛一等奖)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