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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丽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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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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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烧饼的女人

人们惯于记住大人物,小人物被记住总须有一些鲜明的特征。

打烧饼的女人膀大腰圆,四肢粗壮,系着围裙,带着袖头,身子向左倾斜,右手有力地攥着火钳,高高抬起,去拨装在铁罐里的炉子里的炭火,红彤彤的炭火将她的云盘大脸烤得热腾腾的。她浓眉大眼,眉宇宽阔,四十多岁,约一米七的身高,微胖,笑的时候呈现出双下巴。她的另一只手熟练地转动着黑色的铁砧板,砧板上的大烧饼像蜘蛛侠一样,牢牢地吸附在上面,快熟的时候,烧饼中间的部分像龟背样鼓起来,黄澄澄的颜色赏心悦目,加上散发出的带有一丝甜味的香,冲击着人们的嗅觉,非常的诱人。待女人将它们一个个从铁板上铲下,放在案板上,人们似乎已经咂到了那种酥软与香甜。

早已等待多时的人群七嘴八舌:“我的六个”、“我的十个”、“我的十五个”……有的似乎想打乱顺序,混淆视听,低声嘟囔:“我比他来得还早,怎么先给的他?”女人微笑着现出双下巴,大嗓门,底气十足:“记着呢,莫慌,都有。”装好烧饼的袋子该给谁给谁,顺序一点儿不乱,嘟囔的人便闭了嘴,老实地等下一锅。

我在人群中间,安静地看一枚烧饼的制作过程。有时候是她的男人在揉面,虽然他的身材有些瘦弱,个子也不高,但皮肤白皙,浓眉毛,大眼睛,唇上的八字胡是那种有光泽的黑,很漂亮。他技术娴熟,两只相对瘦削的胳膊在揉面的时候,总要伴随着双肩的上下抖动。女人将烧饼铲下以后,就在炉旁的水盆里洗洗手,接替男人揉面,揉到一定时候,用擀面杖将大面团推开成为长方形面饼,刷上油,将事先配制好的味料撒上,面饼再被裹成一个长蟒,揪成一个个的小剂子,规整地在案板上排好队形。女人将手拍两下,抓过一个剂子,轻穴几下,擀成烧饼的形状,撒上芝麻,贴在腾出来的铁板上,再穴第二个,一直到铁板粘满为止,翻到烤火一侧,这时另一面铁板呈现,女人将它们一个个铲下……她家的烧饼好吃是出了名的,涨价也是全县城最晚的。北关的烧饼开始涨到一元一个时,她这里还是五角,待烧饼涨价一周后她才随行就市,饼个儿却比别家大很多。

单单这样,并不能使我对她印象深刻,充其量我是她的常客之一。她也未必认得我,她的常客很多。就像我站在讲台,日复一日地教学,不当班主任,所教科目又是非高考科,班多课少,基本不认得几个学生,个体站在我面前,往往看着面熟又混淆不清。

儿子上的幼儿园在盐店街,送他上学要路过女人的烧饼摊,早餐都是在家吃。中午接时,他总要给他买些零食吃,我诱导他用烧饼代替。三四岁的孩子好哄,我告诉他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吃多了坏牙,而且长大了脾气不好,吃烧饼饱肚子、长个子,儿子表示愿意尝尝。从此就吃上了这家烧饼,一吃就是三年。上小学以后不经过那里,也就不常去了。

有一次和朋友逛街又经过女人的烧饼摊,朋友也说想吃她家的烧饼。我又站到了等待的人群里。待别人走完,她说:“好久没来了。搬家了?儿子上小学了吧?”我有些惊诧,赶忙说:“儿子上二年级了。大姐生意一直这么好。”“全靠老乡照顾。”女人又微笑着现出双下巴。“咱家烧饼好吃又实惠,但出摊太晚,有时候家长早上没做饭,想给孩子买个烧饼咱还没出摊,雨天也不出摊……”“累呀!”女人长出一口气,用火钳拨拨炉子里的火,火苗一下窜好高。“那不挣钱的吗?”我笑着反问,还真没见过做生意这么随心所欲的。“钱就是个龟孙!”女人的大嗓门一下压低了很多,忿忿地,又有些轻蔑地说。她用左手揉着面,面团在她粗壮的手、臂下柔顺乖巧,她的丹田之气愈发充足,声音厚实有力,仿佛这是她用无数事实验证过的、总结出的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既是对我问话的回答,也是对这条她总结出的“真理”的再一次肯定。说完这句话,她将牢牢攥在右手的火钳高高撂起,像健美操运动员那样,做一个前空翻,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三百六十度圆弧,又落下来,于是火钳再次被她牢牢地攥在手中,整个动作完成得利落又潇洒。我立刻想起“火钳的舞者”。就像生活那样,千变万化,最终都被强者牢牢地攥在手中。

我不禁佩服起她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个打烧饼的女人,只在晴天出摊,只在每一个睡到自然醒的上午出摊,每天固定的几十斤面,做几乎固定数量的烧饼,卖完就回家。那种不为生活所迫,不被金钱所累,高贵的自由魂灵一下让我记住了她!

我将十元钱递给她,她分五次给我夹了十个烧饼,末了又放进去一个,双手递给我。我看到她沾了面扑的十指又红又肿,像十根胡萝卜,她微笑着现出双下巴的面相在芸芸众生里毫不出奇又绝不雷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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