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你们学校门口。”看过短信,她的脸倏地红了,心脏砰砰跳。
他来了吗?他真的来了吗?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笑声点亮了四面风;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她还记得那磁性的声音。
她往家里打了电话,将孩子托付给母亲,钻进一辆黑色本田。
“去哪儿?”他的声音温柔随意,仿佛他们并不陌生,而是常常见面。
“不知道。”她脑子一片混乱,坐在后排右座,掩饰不住地紧张。
他笑了:“那么紧张,怎么教学生?”继而发动引擎,载着她缓缓驶去。
她低垂着头,挂面式的长发遮住脸,只有高挺白皙的鼻梁若隐若现。
“不怕我把你拐跑?”
她抬个头都需要很大的勇气,只看到反光镜里一抹狡黠的余笑。
她恨自己不争气。她可是教研组组长,系里的杠把子,学科带头人,讲过无数次省级优质课。见了他,一下蔫了。
“十多年没回来了,家里变化真大。高楼林立,商业步行街也兴起来了,房地产的黄金时期。”
她觉得他陌生起来。
“你做房地产?”因为陌生,她反而可以讲话。
“怎么这么不关心我!我不是电话里都告诉你了吗?”
“是吗?”她记得他的确给她说过自己的情况,可她怎么能想到他忽然打来电话?一听是他,她的大脑瞬间短路,哪里会听到他说什么?
她记得他很害羞,坐在她后面,是个成绩优秀的男生。她常常向他请教数学。她是班里的文艺委员,主持班会故意让害羞的他上台表演,他就读了那首《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那轻,那娉婷,你是,鲜妍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
雪花后那片鹅黄,你像;新鲜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水光浮动着泥萌期待中白莲......
她在下面看他红着脸的窘相,忍不住偷偷地笑。
“郊外空气新鲜,正是人间四月天。女士,下来走走吧。”他打开车门,一只手放于胸口,三十度弯腰,绅士般请她下车。她戴上墨镜,提包挎上左臂,将裙摆拂向一侧,淑女般走下。他却没有让开,只是站直了身子,伟岸的躯体挺拔坚定,丝毫没有挪开的意思。于是他们就那样面对着面了,近在咫尺,能够感觉到彼此的气息。
平视,她能看到他的唇、下巴,以及解开了一粒纽扣的白衬衣。那衣领洁白无瑕,敞开的西服套在他身上很有型,他的肩宽且厚,形成一个宽阔的胸怀......
她觉得自己想了太多,又闻道一种成熟男人的味道,不由得脸发烫,低下了头。
这一切被他尽收眼底。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害羞的少年。从一名建筑系的博士生变成房地产业颇有名气的副总裁,履历早够写一部书了。但她,还是那么单纯,那么……羞涩。
她所有的风风火火泼辣大胆在他眼里不过是小女生的表象,他能看到她骨子里的内敛与羞涩。
还记得少年时他读完那首诗下来,鼓足了勇气对她说:我是读给你听的。
她倏地红了脸,低了头,满面羞涩。
四月的风有些热,夹着麦苗儿香将一丝甜送入他的鼻口。他闭上眼,深吸一口,那种深吸,仿佛一个久不吸食鸦片的瘾君子突然再次看到鸦片。他又感觉到了渴,喉头动了一下。
他很想做些什么,这本是很轻易的事,而且,她也不会反对,他想。
他是带了猎枪的猎人,她,不过一只慌乱的大白兔。但这只慌乱的大白兔......很可爱。
他的嘴角划过一丝狡黠,又靠近她一些,她后退两步,一只手下意识地举起,要阻挡的样子,他差点失声笑出来。
“女士,请让一下,我把车门关上。”他掩了掩西服,合了车门,看她举起的手移向耳边,掩饰地捋头发,步子慌乱地挪开,无节奏地走向前方。
那是很美的背影。身材曼妙,匀称饱满。透过单薄的上衣,能隐隐看到双侧漂亮的肩胛。即使从前面看,也只能看到她锁骨以上的皮肤,锁骨以下被衔接无缝的黑色蕾丝领口遮住了。好的衣品总能使人看起来端庄优雅又不失玲珑。
她回过头来,胸部饱满却不肥硕。她生过一个孩子,腰不算细也看不出有赘肉。
她又向前走,他的视线下移,那里代表生殖能力……
他突然想起丰乳肥臀,这不是一个好词,他不喜欢,尝要反胃。“丰”与“肥”这两个形容词在他看来有些过了。他喜欢这样的恰到好处。就像这样的臀,完美的弧度,自然上翘。
看不到她的腿,她穿着长裙,步履轻盈,能感觉到那条腿的健硕与修长,然后从裙摆处裸露的脚踝推测出它的白皙。
美,但不令人心生邪念。一切恰到好处。
他凝视她的背影,仿佛凝视维纳斯与花神。他喜欢那种不张扬不挑逗,有些含蓄内敛,却掩饰不住勃勃生机与活力的健康美。
他跟上去,很想将手放在那肩上,或者,就此环住那腰。但只是将手扬了扬,在空中停下。他“嗨”了一声:“阳光又不刺眼,戴什么墨镜?”
她默默往前走,不作答。
“还记得我为你读过的那首诗吗?”
他突然快步上前挡住她的去路,粗暴地摘掉她的墨镜。他看到那双美丽的眼睛,那双令他魂牵梦萦了十多年的眼睛,此刻,泪光盈盈。
你一直在哭吗?再也无法继续他的揶揄和嘲弄。他从心底喊出一句:“你,好吗?”那声音突然嘶哑,充满关切。他紧蹙的眉头带着丝丝心痛,眼里是急切的搜索。
再也无处可逃,她扑进他的怀抱。十几年的刻骨思念,终于有了这迟来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他捧起她的脸,眼里盛满怜惜。那双泪目令他心碎,一大颗珠子正从眼眶滑落。
“他对你不好么?你不幸福么?”他目光焦灼地望着她,想从这美丽中寻出答案。
她不回答,将头贴紧他的胸膛,似乎只要听他的心跳,然后是无声地啜泣,仿佛隐忍已久的释放。这更令他不安。
他知道她已有自己的生活,他不想打扰。他经历不少女人,觉得早已将这只少年时期的大白兔忘却。那日整理毕业纪念册,看到她的毕业赠言,清丽的字迹被晕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他才知他从未将她忘记,只是将她深埋心底,不肯轻易碰触。
他始终没有勇气表白。
“你会变么?”
"不会。女人善变。"
“男人为生存需要更善变,将来我当大先生,为你的灵魂扫污除垢。”
他觉得她那么好,而他不够好。他要等到自己足够好。
这一等就是十多年。
这漫长的十多年,他刻苦努力,大学毕业考研考博畅通无阻。就业择业费些周折,但他并不迟钝。慢慢地,顺风顺水,越来越游刃有余,这几年更是商场情场双开花。只是在一个人的夜里,常常想起她。她还好吗?还美好如初,似那人间四月天吗?
他想去找她,却越来越觉得自己庸俗不堪。
越在俗世里如鱼得水,越感觉她的遥远。
“请先生放心!踏入社会大染缸,小生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独善其身且兼济天下……”
这算誓言吗?少年对话而已。连表白都不曾有。她也结了婚,谁也不欠谁。
一桩现实的婚事摆在眼前,他可以兼济天下了。他要回去见见她。都说相见不如怀念,他怀念了十多年,指望这一见能够让他安下心来步入婚姻。
他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这世上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甭管男人女人,不变无以为活。变有什么不好呢?可以带来前途、名利。就像这桩婚姻,可以使他少奋斗几十年,最快完成财富积累。他马上就可以兼济天下,做他想做的任何事。
只是,他不甘心。他有一个心结。他要在开始自己无趣的婚姻前见她一面。
一颗纯洁的心灵不会为爱情感到羞耻。他觉得她也这么想。于是他回来了。
他是技术娴熟的猎人,无需任何武器,猎物自动就范。
他捧起那张思慕已久的脸,发烫,并且出现少女的红晕,闪烁迷离的眼神满是甜蜜与羞涩,他吻向她打湿的睫毛,逐步向她的唇靠近......
她却机敏地躲开了,在最后一刻。
从思慕已久的渴盼到毫不犹豫的拒绝,短短一瞬,她却费心费力纠结千年。
这伤了他的自尊。他剑眉紧蹙,目光愠怒,更加用力地搂紧她,箍住她的双臂,让她透不过气。他猜想挣扎不会持续很久,之后便是迎合。这种游戏他玩过好多次,他喜欢征服。果真如他所愿,她放弃了挣扎,他内心一阵狂喜,但很快发觉他错了。他感觉到了最有力的绝杀。她的身子和眼睛会说话,那是一种无言的抗拒。
这不是商场上欲迎还拒的逢场作戏,他怎么可以亵渎这种美好?
他为当初的想法感觉羞愧。他竟然想拉她一起往俗里走,这样他们就没有任何区别了,他有这本事。也许……这不是俗呢。
他放松了她。知道了她的心意。他原本就在试探。他希望她是这样。她没有令他失望。
他像开始那样只环着她,让她呼吸,给她自由。
“这是你的底线吗?”贴近耳边的呢喃令人陶醉。
她没有回答,却不再挣扎,双手环绕轻扣在他的后背,温顺地靠在他怀里。
“你没有变。”他很欣慰,“我变了……但我是个正常的男人……”
他的唇被她的指堵上。
“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不能再有过错。祝你幸福!”
返程路上,他收到她的短信。同时,助手打来电话:“问过了,她的确离婚了,带着三岁的女儿和她母亲一起生活......”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他吟着诗,就像抱着她,轻抚她的发,嗅着四月里微热的风,夹着麦苗儿香、她身上的甜......以及他嘴角的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