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秋瓷就惊呆了。我不知道小县城为什么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孩子,或者说,如此美丽的女孩子为什么不去大城市,她的美丽就是一张最好的通行证,这么小的县城是否容得下这样的女孩子。
我们是在唱红歌的时候认识的。和大多数男人一样,我喜欢看美女,作为熟男,也非常挑剔,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眼光不俗,入眼的还真是没有。
那天我们排好了队,一个女孩子径直来到队伍前。喧闹的队伍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眼光齐刷刷地停留在女孩子的身上。
女孩子穿着白色连衣裙,双手交叉垂在前面,她目光清澈,眉宇间带着女孩子的不谙世事与纯真,她的脸干净极了,没有涂脂抹粉,没有描眉画眼,完全原生态,她站在那里像一朵水莲花,花瓣上带着晨露。
指挥老师看到我们的表情,会心一笑,给大家介绍:这是我们的领唱,秋瓷同学,大家欢迎。
一阵热烈的掌声随即响起。秋瓷踏着掌声大方地走到队伍的正前方,鞠了个六十度的躬,微笑着说:很高兴成为咱们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员,我来的晚,希望大家多多帮助。然后站到了指挥老师指定的领唱位置。我在第三排的中间位置,看到她的耳朵和脖子微微泛红。
我一下爱上了她,但没有任何非分的想法,仅仅想多看她两眼,希望能同她说句话。她不是那种令人心生邪念的女子。相反,她是那种看上一眼就能忘却红尘的女子。
休息的时候,我终于有机会走近她。
和美女搭讪的方式有很多种。最常用的方式就是直接走过去,一言不发,大胆地直视她们。看她们的反应。为此遭到过很多白眼,甚至被骂。朋友们说我是自讨没趣,因为我虽算个帅哥,但看起来玩世不恭、痞相十足。我知道那些女人其实是喜欢我的,只是自视甚高,故意装出清高的样子,以显示她们是正经姑娘。有的美女手段相当高明,她们高傲地抬起头颅,露出白皙的天鹅颈,睥睨众生,宛若圣女。然说不上两句话,她们的浅薄与粗鄙便暴露无遗,加入挑逗的眼神,连举止也轻浮起来。我在心里暗笑:女人啊,总是希望被爱慕,而一旦被爱慕又往往骄傲起来,看她们的身材是尤物,她们的行为却只配成玩物。美丽的皮囊下包裹着一颗枯竭无趣的灵魂,实在令人倒胃口。
很多美女骂我不识相。她们才错了,对女人,尤其美女,我是最“识相”的。
我向秋瓷走过去,她正在荷塘边与人攀谈。我在秋瓷身边停下来,并不看她。对着眼前的荷塘说: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确是香远益清,亭亭净植,使人赏心悦目。
秋瓷转过身来,声如黄莺:想不到老师把周敦颐的《爱莲说》记得这么牢,妥妥的学霸啊。
我终于可以正儿八经的看向秋瓷了。她美丽的眼睛带着欣喜,内里的光亮像天上的星星,自带微笑的俏目在两弯柳叶眉的衬托下熠熠生辉,那张无可挑剔的俊脸光彩照人。这是一个待人真诚的善良女孩儿。
我喜欢这双眼,喜欢这张脸,很想多看她两眼,但终究很快收回了目光,装作若无其事的正常对视,我不想她感觉任何的不适。接下来我们交流了很多,除了音乐,还有文学,医学与健身。秋瓷很健谈,知识面宽广,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同她聊天非常舒服,她从不抢白,即使观点不同也不争辩,只是发表自己的看法。她说话时节奏把握得很好,接话也恰到好处。我发现她有个习惯性的动作,笑的时候总喜欢略略低头,长长的睫毛像把蒲扇挡住了美丽的眼睛,让人看不到她的目光究竟落于何处。只能感叹“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我从来没当面夸过她,在这样美丽的人儿面前,一切赞美哪怕真诚也显得浮夸。我一改往日戏谑、调侃的嬉皮士风格,全程严肃庄重,偶尔诙谐幽默。
红歌赛结束有个聚餐,我没有过去。我不喜无意义的聚餐。后来得知那天秋瓷也没有去。
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秋瓷。她像一道流星划过我生命的天空,留下耀眼的美丽,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年后的某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秋瓷黄莺般的音色令我激动不已。简单聊了几句,她托我通知几个人参加她公公的葬礼。
我知道自己被当做了朋友,默默存下秋瓷的手机号。
殡仪馆的秋瓷一身黑色裙装,头上带着白色孝帽,悲伤肃穆,站在那里给行礼的亲戚朋友们鞠躬回礼。
听说她嫁的是一个独子,葬礼是秋瓷在操办。
回家的路上,我对秋瓷肃然起敬。这个看起来婉转无比的女子,竟然有着男人一样的肩。
生活忙忙碌碌。我与秋瓷,像两条平行线,就那么不远不近地顺着轨道各自延伸,遥遥相望,互不打扰。
深冬的某一日,我感觉百无聊赖,想下班后徒步回家。整天开车上下班,沿途的风景都给忽略掉了,心情也渐渐变得麻木。徒步走走,也许会遇到一些有意思的人和有趣儿的事。
街道两旁的树光秃秃的,行人很少,偶尔几个路人,穿着臃肿,男人们清一色地黑色穿着,女人们用帽子和围巾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毫无辨识度。
我不禁哀叹,真是一个毫无生气的季节!
走过斑马线,眼前突然出现一抹绿,虽然是绿,我的脑海却蹦出梵高的向日葵,金灿灿的黄像万丈金光,一下照亮整个世界。这种感觉,即使多年以后,仍然存活在我的脑海中。
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脚穿及膝马丁靴,双手插在绿色羽绒服的侧兜,正低头走路,乌黑的头发盘成很低的发髻,从我的方向,能清晰地看到她的侧颜,额头饱满,鼻梁高挺,整个面部线条柔和,她的脸是白皙的,阳光照上去,那清冷有了温暖的底色。
那是一个从画中走出来的女子,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除了温柔,她的身上还有着浓浓的书卷气息,隔着老远都能嗅到淡淡的书香。都说人靠衣服马靠鞍,常常先敬罗衣后敬人。但再好的衣物也得人来穿。那天,我透过衣物看到了遗世而独立的美丽!
我远远地跟着这幅画走了好长一段路,直到她消失在我的视野,我还望着那消失的背影呆呆地站立许久。
我知道那是秋瓷。静静的秋瓷,我那么爱她,以至于不想打扰她。
秋瓷的消息陆续传来。
她抑郁了。
她离婚了。
她考了心理咨询师。
她再婚了。
她离开小县城了。
听到这些消息,我从来不去问。朋友们以为我同秋瓷不认识,说话也不再有所顾忌。
王颇说秋瓷的离婚是因为她婚内出轨。王颇是个四十岁的丰满女人,喝了一杯酒,恨恨地说:瞧她长那个狐媚子样儿!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说这话的时候,她的两道纹过的焦炭样的眉,扭曲成两条蚯蚓,黑眼线圈着的混浊液体冒出一股子阴森森的寒气。我起身告辞,出门时对朋友说:今后吃饭再有污婆,别喊我。
朋友说,人家叫王颇。我说:这婆姨恶毒得很,应该改名叫污蔑,叫妒忌。
秋瓷成了小县城的名人。关于她的各种版本纷至沓来。
有一个版本是秋瓷的丈夫婚内出轨,秋瓷的婆婆对她也不好,秋瓷长期压抑,多次自杀未遂,后来离婚。
我输入秋瓷的手机号码搜索微信,秋瓷在下班时通过。
她的微信朋友圈是开放的,发圈不多,多是日常,我用了一个晚上看完了秋瓷近八年的朋友圈。
秋瓷果然去了大城市,但不知具体是哪里。
我知道再见秋瓷很难了。但还是为她离开感到高兴。随着她的离开,那些流言蜚语会像风一样逐渐消散。
和郑值一起去上海出差。郑值是刚调入我们公司的。原来竟然和秋瓷一个单位。
他说起美女加才女的秋瓷,原是他的上司,业务能力令男人都汗颜。由于形象美、气质佳、能歌善舞,待人接物极具亲和力,一把手出差开会、洽谈业务总带着她,局里的重大招待也都由她负责,在秋瓷的努力下,各种活动获奖无数,每年都在全市系统评比中排名第一,有传闻说提拔的副局长候选人名单里就有秋瓷。
朋友说秋瓷的能力担任副局长绰绰有余,但人怕出名猪怕壮,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祸起萧墙,竞争对手无中生有,说秋瓷有作风问题,加上单位几个善妒女人的推波助澜,谣言愈传愈烈,最后传到她那个“妈宝男”的丈夫耳中,丈夫竟让她辞职,婆婆也让她请假在家生孩子。
秋瓷请假了一段时间,这期间她丈夫又有了外遇……秋瓷一下抑郁了,自杀好几次。两家是世交,爱好结亲。秋瓷公公去世了,秋瓷父母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毁掉,后来动用法律手段,才让二人离了婚。
离婚以后秋瓷住在娘家,报考了心理咨询师,通过外出学习,与人交流,终于用了三年时间,逐渐走了出来,也是在学习期间,遇到了现任。
郑值说秋瓷本非池中物。优秀如她,当年就不该为了婚姻回到小县城,狭隘自私、潮湿阴暗的逼仄环境只会将美好摧毁。在小地方生存,须藏起锋芒,曲意逢迎,而秋瓷是冰肌玉骨、蕙质兰心,误入凡尘的绛珠仙草,纵然不争不抢,周遭的庸脂俗粉又怎能允许她的遗世独立?高贵如斯,又怎会摧眉折腰?
上海浦东夜景迷人。我多么希望秋瓷能来这里,上海是一座包容性极强的城市,无论是南京路的繁华,还是老街坊的里弄,都能以站立的姿态在这里活成一道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