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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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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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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坪路上

如同老一辈鱼龙人习惯上把如今隆兴称作后宋大水坝一样,老一辈隆兴人习惯上把如今的鱼龙称作南坪,一个沉郁而沧桑的地名,知道这地名的人,和这地名一样沧桑,已不再年轻。南坪大部分地方处于高半山,海拔较高,气温偏凉,部分农作物生长有一定局限,但却适宜洋芋和以米仓红芪为主的中药材生长。南坪人在家乡的土地上不断摸索生存之道,他们同川坝人一样,扬长避短,因地制宜,用勤劳的双手创造着奇迹,创造着生活,活出了精彩,活出了快意逍遥,将“人”字大写在这片红色的土地上。

南坪的槐花烂漫时,这片土地的黄金季节随之到来。梁峁塄坎、沟湾河滩,千万树槐花坠雪压枝,竞相绽放,满山芬芳,蜂飞蝶舞。红的土地,白的槐花,青的麦苗,黄的菜花,把多彩南坪装点得如诗如画,令人流连忘返。

第一次去南坪是在我童年的时候,大约是六十年代后期,父亲带着去杨家坝赶场,这也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小时候看惯了家乡的大山深沟,绿树小河,当登上倒流水包儿沟梁上的那一瞬间,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向南远眺,眼前出现了与家乡河山迥然不同的异样山川。以红黄为主色调的彩土丘陵连绵起伏,山庄人烟历历可数,田园村树清秀朗丽。这就是我走出家门以后见过的第一个陌生的地方,新鲜而神秘,明丽而生动。美丽南坪的第一印象深深地烙在记忆中。父亲指着远处坐落在西南方向半山坡上的一个村庄说,那个庄叫阴坡,对面北山那个庄叫阳山,我们下山后再上山,翻过阴坡垭豁就到了瓦房,再从瓦房走十来里路经过上下尹家就到了杨家坝。上上下下的山路,虽不是很远,但第一次走生路还是觉得很长,走到杨家坝已快到中午。那次赶场,主要是想给家里买个猪仔,但场上转着一打听,价格偏贵,本想返回,却恰巧碰上父亲一个家在孙家沟的姓王的老朋友,再三邀请到他家转转,住一两天,认个门。盛情难却,我们就去了他家。那时还是大集体年代,农民的日子都过的紧巴巴的,父亲的朋友虽然拿不出好吃好喝招待我们,但却也尽力而为,另汤面薄擀细切,洋芋搅团精细制作,那年月能吃到这样的饭已经很不错了。父亲的这个朋友我们都叫他王叔,为人真诚豪爽,人很聪明,既会看病行医、针灸处方、炮制草药,又会木匠手艺。那时政策不让农民经商作买卖,怕生出资本主义尾巴,一旦发现就上纲上线,轻则批评教育,重也批斗游街。王叔只好偷偷摸摸在鱼龙、隆兴乡间走动,给人看病、做点木工小活,挣点小钱贴补家用。他与我父亲的性格脾气非常投合,只要打听到他来隆兴,父亲总要请到家里来粗茶淡饭热情招待,两个人无话不谈,相处融洽。尽管王叔再三挽留我们多住两天,但客走主安,我们那次在王叔家住了两天就回了,临走时王叔家的阿姨还给我们装了一小袋洋芋。困难时期患难相助,朋友之间相互传递人间的温暖,总是叫人难以忘怀。

俗话说“不走的路都要走三回”,南坪的路我岂止走了三回,从随父亲第一次赶场之后的几十年中,南坪的路走了多少回,我已记不清楚。因为在这条路上不光有朋友、同事的交往走动,更为重要的是,前世今生命中注定了这条路和我有不解之缘。在这条路上,我缔结了自己的婚姻,找到了终身伴侣。于是,妻子娘家父母双亲、兄弟姐妹、侄儿侄女,甚至孙子辈都顺理成章地成了我的亲人。几十年中,和他们每一次见面的情景,一场场、一幕幕都印入脑海,历历在目。想起那些亲情洋溢的场面,是那样让人回肠荡气,温暖如春,永生不忘。而今,岳父岳母和我孩子的大舅、大舅妈、三舅、四舅、四舅妈已相继离世,每次去仓河,再也找不到那个大家庭儿孙满堂、人气十足的热闹场景和氛围,人走房空,睹物思人,总有几分伤感在心头,挥之不去。

岳父生于民国之初,当时家道殷实,广有田产,在五山五湾交汇的风水宝地仓河起了一座四合大院,颇为排场,算是名副其实的财主。岳父自幼读过私塾,博闻强记,口才很好,谈古论今,滔滔不绝。他解放前做过孔堤乡(鱼龙旧时属孔堤乡辖)联保主任,但从不为非作歹。民国时期武都发生的重要历史事件和十里八乡的名人轶事,他几乎全都知道。一家人闲下来聚在一起的时候,他往往会绘神绘色地讲一段往事,如丁玺禁烟、丁专员上课、杨少西创办武都一中、关帝托梦吴佩孚、吉鸿昌兵驻武都城、大安爷显威大安庙等等,我们常常都听的入了神。我记忆最深的就是丁专员讲课和大安爷显威两件。他讲,丁玺本身就是北京大学毕业的高才生,他在武都主政期间,很重视文化教育,经常视察学校并讲话,由于他说话的声音带点女腔,学生们暗地里都叫他“丁大娘”,这个雅称后来传到了丁玺耳中,他也没有声张,他想用另一种方式赢得学生的尊重。有一天,他独自又走进了一中的校园,正巧碰上一个英语老师要去上课,他说我今天替你上一节课吧,这老师见是丁专员要替他上课,诚恐诚惶,不知所措,丁专员笑着说,把粉笔盒和教鞭给我,你歇着去吧。他让这老师把竹棍教鞭的一头劈开,然后把一截粉笔插入劈开的那端,径直走进教室去上课。从始到终,他全堂用非常熟练的英语讲课,而且像反弹琵琶那样背对黑板,面朝学生,拿教鞭的右手胳膊反转朝后,边讲边写,夹在教鞭裂口端的粉笔仿佛行云流水,在黑板上留下了满板漂亮的英语板书,天啦,这完全是在不看黑板的情况下反手写出来的呀,学生们差点惊掉了大牙。他们谁会知道他们口中的“丁大娘”竟有如此才华,一个个佩服地五体投地。从此以后,再也听不到有人叫“丁大娘”了,学生们遇见丁玺,老远就鞠躬行礼,毕恭毕敬。大安爷显威大安庙则是一段具有传奇色彩的故事。说的是民国时期有一年,大安庙前面新修的戏楼落成,为了庆贺,孔堤乡的一个叫王治珪的年轻乡长特意从外地请来戏班唱戏,以示庆典。谁料戏一开场,好端端的天气突然狂风大作,刮得天昏地暗,哪里还能演戏。王沟村掌管戏台的头人觉得事有蹊跷,就问台上唱的是什么戏,戏班上的人答道是《斩文忠》,王沟头人大惊,说你们闯天祸了,你们知道大安庙供奉的是什么神吗,那正是明朝名将李文忠,这不冒犯神灵了吗。谁知这时大殿神前早有师公被挼了起来,神借其口高声吆喝说“前面戏台有人诋毁天宗”,并一股脑儿把那乡长在哥哥死后和嫂子鬼混在一起的丑事揭了出来,这姓王的乡长一听,吓得面如土色,魂不附体,磕头像砸蒜一样,在大安爷神前许下重愿,并立马换戏重演,这事才算完结。岳父讲的故事太多,只能略举一二。岳父岳母为人厚道,虽然戴着地主分子的帽子,在阶级斗争年代却没有挨打,这已经很幸运了。岳父七十五岁时,不幸罹患重病,弥留之际,他还不忘叮嘱我岳母给我们帮着带带孩子。他能掐会算,能测出他辞世的时辰,时间一到,他把身边所有人都打发走了,在清静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参加工作后在隆兴学校任教时,遇到一个可亲可敬的同事,我们带平行班级,经常在一个办公室的油灯下备课,讨论教学上的问题。时逢盛世,两个人都像老黄牛一样工作,以报答时代的春天。因为志趣相同,我们在共同的事业中结下了深厚友谊,亲如兄弟。在我眼里,他就像大哥一样,而恰巧他在他家兄弟五人中排行老大,因此我经常自然地叫他大哥。再后来,这位家在南坪仓河坝的大哥,成了我孩子的大舅。我后来转行到了行政,而他终其一生、矢志不移地一直工作教学岗位上,老黄牛的本色一直保持着。他是全区中学数学教学的一面旗帜,桃李满天下,而且荣誉等身,是省园丁奖的获得者。可惜的是,退休后患上心脑血管方面的疾病,自己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经常忘记吃药或不按时吃药,导致病情加重,在不满七十岁的时候就溘然溟世。

孩子的三舅,性格外向,开朗热情,交际面广,急公好义,天生一副乐于助人的热心肠,说话风趣直率,生动诙谐,有他在的场合,总是有笑声和热烈的气氛,只要见过他一面的人,都会留下深刻印象,都想和他交朋友。一提起仓河的三娃,在五山五湾乃至整个南坪,几乎是无人不晓。三哥字没识几个,但人很灵醒,悟性很高,还有些艺术细胞。小时候耍社火,他扮演灵猴,模仿猴子的动作惟妙惟肖,抓耳挠腮,上跳下窜,怪相百出,观看的人围的水泄不通,掌声频起。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他曾和杨家坝商店的一个女营业员搭档登台,表演了一出《逛新城》,引起轰动,一下子出了名。他还是一个热心的红爷,善于穿针引线,只要看到方圆有合适般配的小伙姑娘,他都会热心撮合,巧妙地牵线搭桥,凭能说会道的口才,说得男女双方怦然心动。经他介绍的婚姻,成功率很高,基本上是一说就成。八十年代他曾做过几年许家湾村的村主任,由于工作能力强,说话办事切合实际,能把乡上安排的任务同本村实际情况结合起来贯彻落实,在修筑樊杨公路、推广地膜覆盖等工作中积极配合乡上的部署,圆满完成了任务,很得乡上领导的赏识和喜欢。通过工作上的交往和人品能力的考验,任晓祥、者永明等几任乡上的领导,都和他成了好朋友。对亲人,三哥更是热肠古道,关心有加。我每次去仓河看望老人和他们,他都会从地里赶回来陪我,嘘寒问暖,一边催促泡茶做饭,一边海阔天空地和我谝传聊天拉家常,时而也问工作前程,时事政策。说话间,侄媳妇军女儿已经来请我们去吃饭,或洋芋搅团,或米饭炒菜,或卧两个荷包蛋的另汤面,总是那么香甜可口,津津有味。如果晚上住下,哥嫂、侄孙辈一家十几口人就会围坐在岳母常住的耳房内,就着火炉各自说着掏心窝子的话,平时爱喝两杯的二哥,还会攥着一瓶酒进来看杯助兴。实诚的二哥在我们回城时,总是把提前装好的洋芋袋子放在车路边准备装车,并再三叮嘱这洋芋是他单独上农家肥专为我们种的,无污染,很好吃,要我们留着自己吃,不要送人。那种亲情的温馨,是那样的纯粹,那样的温暖如春,任何时候都难以忘怀。三哥以前曾说过他胃上不舒服,我们要带他进城看看,他也许觉得不是什么大病,也许怕进城给我们添麻烦,都推说不要紧,他一个性格开朗的人,在姊儿妹子跟前还有这些顾虑,真是匪夷所思。我们当初也马虎,也以为是胃炎、胃溃疡之类的常见病,没有逼他进城检查,就这样一拖十几年过去了。上世纪末的一天,三哥再次发病,但一切都为时已晚,在家的人刚把他抬到门前的公路上等车,人就没了,那年他还不到六十岁。时至今日,我们都经常自责没有及时把三哥带进城检查,如果及时治疗,可能他现在还活着,但世界上哪有卖后悔药的。虽说生老病死、代际传承乃自然规律,但亲人的相继凋零,还是给我们留下永远的悲伤。山青了,花开了,路通了,房新了,但逝去的亲人却一去不复返了。在烂漫的山花中,在巍峨的青山下,愿他们含笑长眠,精神永存!

今生有缘,从童年到古稀,南坪的路走了五十多年,每一次南坪之行都是那样让人缱绻缠绵,生出无限情思和怀念。记不清一生中有多少悲欢离合遗落在南坪路上。

五彩斑斓的红土地,演绎了南坪的岁月沧桑和时代变迁;千年传唱的高山戏,唱尽了南坪百姓的喜怒哀乐和平凡生活;希望的田野上,吹拂着丰收的信风和期待;连村接社的硬化乡村路,突破了制约南坪发展的瓶颈和要害。在南坪这片土地上繁衍赓续、生生不息的南坪儿女,还将用勤劳的双手谱写南坪发展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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