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喜

王  三  喜

王三喜文化水平不高，也没学什么手艺，除了种田是一把好手外，其它能挣钱谋生的活都不会做。小学没读完，就开始帮家人到地里干活。他身高一米七五，但干瘦得像地里的黄麻梗。还别说，他这看似弱不经风的身体，百十斤的稻谷包，他弯下腰，伸出两手只那么轻轻地一拎，就甩到肩上了，走起来脚下像生了风似的。一个人装卸一大卡车这样的稻谷包，完工后连气都不喘。正因为有这把蛮力气，王三喜在今年正月初四，信心满满地跟随村民到城里务工。

让王三喜意想不到的是，偌大一座城市，成千上万的老板，居然没有一位识出他是一匹“千里马”。转眼半个月过去了，连一份卖苦力的活也没有找到，王三喜很郁闷。

“三喜哥，回去吧，光凭你的力气是找不到工做的，早点回家，不要悮了地里的农活。”

王三喜摇了摇头：“回去？就这样回去谁还瞧得起我王三喜？这样回去我怎么向家里人交待？”

城市的夜晚是喧闹的嘈杂的，路上的汽车声、工地的施工声、机器的轰鸣声、广场的喇叭声……搅得王三喜心乱如麻，怎么也静不下来，直到黎明前，才安静下来。王三喜就在这时坚定了决心：我要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下去！你们不要我王三喜，我王三喜还能不要我自己？

东方露出鱼肚白时，王三喜坐起来，仔细盘点了身上的资金，还剩三百二十六元五角。

“够了。”王三喜心里盘算着，等挣回从家里带来的钱后，就打道回府，这样就不会被村里人取笑，也好向家里人交待。

王三喜买了一部小拉车，找老乡要了两个大蛇皮袋。从外面捡回来一个废纸箱，拆开后，选了干净平滑的一块，请老乡王小山为他写一个招牌。

王小山在动笔之前，问他：“三喜哥，你真的要去收废品、捡垃圾？”

“这有什么不好吗？”王三喜反问道。

“怎么说呢，我总觉得有点……”

“别说了，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不偷不抢，凭自己的双手挣钱，没啥不好的！只要我王三喜认准的事情，我就一心一意去干，啥都不在乎。”王三喜说，“你写啊，不写拉倒。”

王小山看了看王三喜，轻轻地摇了摇头，把跳到喉咙的话又呑了回去。为王三喜写下“收废品”三字后，默默地走了。

白天，王三喜拉着小车，提着“收废品”的牌子，蹲守在各住宅小区的门口。晚上，他就像阳春三月飘飞的柳絮，游走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将路人扔掉的、在垃圾桶里翻找出来的，他认为可以卖钱的废品，装进随身携带的大蛇皮袋里。

每当收到一摞旧报纸，亦或是一捆旧书籍，王三喜都会把这些东西先拉到住处，然后，一一散开，一件件翻找，一本本抖动，渴望能从这些废品中找到人们遗忘的财富。有一次，王三喜从一本腐烂破旧的书籍里翻出了一张一元的纸币，他兴奋得半夜没合眼。他坚信，总有一天，他会从他收购的废品里找到一笔意外之财。

王三喜就这样一边收购、捡拾废品，一边在幻想中获得意外财富。很快，一个月过去了，王三喜从床头摸出一卷皱皱巴巴的纸来，这是他的账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些只有他自己才能看懂的数字。坐在床沿上，用捡来的废纸和笔计算了起来。当他伸直腰抬起头来时，情不自禁地大喊了一声：“啊——”

能不兴奋吗？当初的三百多元，只这一个月的功夫，就变成了三千多元。他一个月的收入，追上他那些打工的老乡。

王三喜决定今晚不出去捡垃圾，他要去找王小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也希望王小山和他一起干。在众多的老乡中，他跟王小山最铁，他也知道王小山一个月打工才挣一千多块。

听到王三喜的诉说后，王小山面露难色：“三喜哥，我王小山不是你，什么事情都能做，有些事情就是能让我成为百万富翁，我王小山也不会去干的。有钱是好，但我认为面子比钱更重要。”

听了王小山的一席话，王三喜觉得无地自容。

回家路上，王三喜越想越气，一想到自己的一番好心，被别人当成了驴肝肺，就想狠狠地抽打自己几个耳刮子。

面子！难道我收废品就没有面子了？我看你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哼，走着瞧，我看到时谁更有面子。

又一个不眠之夜后，原本只想挣回本钱就回家的王三喜，改变了主意，决定在这座到处是黄金的城市里继续干下去。他心里算计着，照这样干下去，年底可带几万块钱回家呢。

王三喜开始更换装备，将小拉车换成了板车，在旧货店花一百五十块钱买了一部手机，花十五元打印了一百张印有他手机号的卡片。

今天，王三喜的运气真好，他收到了一个废弃的保险柜。当时，保险柜的主人要价二十元，他软磨硬泡，最终以十五元成交。

从将保险柜搬上板车的那刻起，王三喜就开始了他的幻想。这保险柜里兴许有它的主人遗留的金银珠宝，也许是一扎厚厚的百元大钞。如果是金银珠宝，是手镯，是耳环，是戒指，还是项链？他低头拉着板车，一边走，一边想，差点与过往的一辆汽车相撞。吓得司机停车，从车窗伸出头来，恼怒地骂了一句：“你找死啊！”这一句臭骂，把王三喜拉回到现实中来。怎么可能呢，世上哪有这么粗心的主人！走了一百米不到，王三喜的毛病又犯了。金银珠宝没有，百元大钞也没有，三五个硬币总该有吧？

回到住处，王三喜迫不及待地搬下保险柜，可无论他怎样的拧动、摆弄，保险柜的门就是打不开。越打不开，他的心就越急，好奇心就越大。他找来一柄大铁锤，对准保险柜的门锁就是一阵狂敲乱砸。敲砸过后，王三喜半跪在保险柜门前，双手扳弄了一会，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保险柜终究是保险柜，即使废弃了，门也不轻易地让你打开。

王三喜将一碗自来水倒进肚里，瘫坐到地上出了几口长气。又站起身，挥舞着铁锤，向保险柜门锁发起了更加猛烈的打击。这一次的打击，保险柜的门上除了留下铁锤敲打的大坑小窝外，没有任何迹象证明保险柜门有被砸开的可能。王三喜扔掉铁锤，将保险柜扳过来推过去，学战场上的指挥官，仔细查看了保险柜的每一面，想找到薄弱处，做为突破口。观察过后，王三喜无奈地摇了摇头，用沾满绣迹的双手，抺去额头上的汗水，抡起铁锤向保险柜门锁发起了第三次猛攻。当他感到筋疲力尽、信心丧失时，保险柜的门锁终于被他摧毁了。

面对虚掩的保险柜门，王三喜没有马上开启的冲动。折腾了这半天，他的体力消耗过大，好奇心也消失殆尽。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不停的用手抺掉额上的汗珠，扔掉铁锤后，打开水龙头，洗净了手脸，对着水龙头喝了几口自来水。然后躺在一张捡来的破旧老板椅上闭目养神。王三喜觉得惊奇，此时此刻他的心里静若止水，脑海里也没有丝毫的杂念。他觉得自己太傻，为了一个空想，差点累趴了自己。世上哪有这样愚蠢的人，人家扔掉的废品里咋会有财宝？真是异想天开，傻儿吧唧。

休养了一会，王三喜觉得体力恢复了，才慢慢地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立到保险柜前，嘴角露出一丝莫名的微笑，心里仿佛有一种取得重大胜利的快感在流动。王三喜俯下身子，用右手轻轻地拉开保险柜门。

啊？！王三喜的目光投进保险柜的一霎，里面那些红似火焰的首饰盒发出的光芒，刺得他有了短暂性的失明。

王三喜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伸出发抖的手，打开其中的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只金光闪闪的手镯，他的目光一下子呆滞了，好半天没有喘一口气。醒过神来后，王三喜接二连三地打开了十多只盒子，每个盒子里不是黄金就是珠宝玉器。看到后来王三喜都感到害怕了。

我的妈呀，这么多的珠宝，我不是做梦吧？王三喜不知何时已坐在了地上。他想到先前砸保险柜的情形，原指望砸出个欢天喜地来，未曾想砸出的却是担心害怕。

难道这世界上真有这么粗心大意的人？不可能。这么多的珠宝，少说也值几十万哪，要是一两件也许还说得过去，莫非……王三喜越想心里越害怕。

王三喜今晚没有像往日那样走街串巷捡拾垃圾，他要好好地守护这些珠宝。

夜渐渐深了，王三喜翻过来覆过去睡不着。这么多的钱，会坐多少年的牢呢？一想到坐牢，王三喜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这些珠宝虽说不是我偷来的，也不是我抢来的，但也不是我王三喜挣来的啊。不劳而获，会不会遭天谴？

王三喜觉得自己很奇怪，没有财富时渴望得到财富，得到财富时却又害怕财富。这些珠宝搅得他坐卧不安。万一……如果……如果……万一……我一个得到财富的人都心神不宁，那个失去财富的人岂不是痛彻肺腑？与其让这些不是我的财富折磨我，倒不如物归原主以求得心安。想到这，王三喜掏出手机，拨通了110报警电话。

警察很快就来了，听完来龙去脉后，警察们将保险柜抬上警车，带上王三喜回派出所录口供。

从派出所录完口供回来，王三喜倒在床上就鼾声大作。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这是王三喜最喜欢唱的歌，故而他把它设定为手机铃声。平时只要手机铃声一响，王三喜就会迅速接听，深恐接听迟了，会飞跑一单生意。今日王三喜像中了煤气毒似的，四肢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儿力气。手机铃声响过三遍后，王三喜才懒洋洋地拿起手机，有气无力的道：“喂，你好！”

“你是王三喜吗？”

“是，你是谁？”

“我是昨晚给你录口供的、城南派出所民警孙浩，请你现在到城南派出所来一下。”

“派出所？”一听说要到派出所去，王三喜鲤鱼打挺似的坐了起来，“还要去？我昨天夜里都已经全部向你们交待清楚了啊。”

“王三喜，你不要害怕，我们还有点事需要找你到派出所来确认一下。”孙浩说。

“好，我马上来。”挂断电话，王三喜一边洗漱，一边思想，心里像煮沸的粥，突突突地胡翻乱搅。

来到派出所，一跨进接待大厅的门，王三喜就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里，突然打开一只150W的电灯泡，心里那块悬在半空中的石头一下子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哎，大姐，你来了就好。”王三喜朝坐在靠墙边的一位中年妇女走过去。

中年妇女先是吃了一惊，待定神仔细一瞧，脸上立马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你好，谢谢你，小兄弟。”

“我说大姐，你人长得这么漂亮，一看就知道你是一个能干的人，你咋那么粗心呢？”王三喜不由分说，就开始训斥中年妇女。

中年妇女也不气恼，脸上依然堆着笑：“小兄弟，你是好人，心肠好，我一定要重谢你。”

“谁要你的重谢了？你把我害苦了，知道不？我一夜没合眼。”

王三喜还欲说下去，被民警孙浩把他俩叫到了二楼的办公室。

孙浩让他们先互相指认了对方后，告诉王三喜，这位粗心的赵女士将这笔巨额财宝贱卖给他的原由。

孙浩说，当天晚上他们回到派出所后，先给王三喜做了笔录，随后对保险柜的财宝进行了清点登记，发现了一张证书，上面写着财物主人的姓名、家庭住址和联系电话号码，他们当即致电赵女士询问、核查有关事宜时，赵女士却完全想不起“珠宝”这回事。后来，他们把赵女士请到派出所来，再次核对了一些情况后，让赵女士见到了这些珠宝，她记忆的闸门才打开。

赵女士说，她以前是做珠宝生意的，2006年她开的珠宝店因为租期到了，就把所有剩余的商品塞进了几个保险柜里。后来，几柜商品断断续续地出手了，只剩下这一柜当时作为“补货”用的保险柜。再后来，她又开起了咖啡馆，生意非常忙碌，时间一长，这些珠宝就被她彻底遗忘了。前段时间，她嫌家里的保险柜占地方，一时三刻又用不着它们，就想把它们处理掉。那天，王三喜到她居住的小区收废品，她就作价十五元钱卖给了他。

“哦，原来你是个富婆，也难怪你这么粗心。”

“我真是将它们忘得一干二净了，多亏了你王兄弟，面对钱财不生贪欲。你看这个镯子，2006年时标价才一千三百多元，现在已经值七千多元了。”赵女士拿着一个手镯说，“这一柜首饰，现在少说也得四十多万元。”

赵女士突然话锋一转，抬头对王三喜说：“王兄弟，为了表示我对你的感谢，我要送些珠宝给你，这柜里的珠宝由你挑，挑多少都可以。”

“大姐，你太小看我了吧，我如果想要这些珠宝，早就据为己有了。”王三喜说。

“那你挑一两件该可以吧？如果不送一两件给你，我的良心会不安的。”赵女士坚持说。

“一件我都不要。”王三喜说得斩钉截铁。

“王三喜，赵女士自愿要给你报酬，按有关规定你是可以接受的。”民警孙浩说。

王三喜想了想说：“这样吧，大姐，你如果真要给我酬劳，你就交给孙警官，让他以我的名义捐献给省里的慈善机构。”

此话一出，大家都表示赞同。

过了一段时间，民警孙浩突然打电话给王三喜，要他到城南派出所去找他。王三喜去后，孙浩交给他一张省某慈善机构的收据和捐赠证书，捐款人是他王三喜，捐款金额高达伍万元。孙浩又从办公桌上取了一份都市报给他，说报纸上刊登了他的先进事迹。王三喜手持收据和报纸，正欲离去。孙浩又说：“我们所要聘请合同制勤杂工，所长决定聘请你……”

啊？一连三喜！我王三喜真的名不虚传啊！

王三喜掏出手机，他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王小山，也告诉老婆孩子，他觉得自己好有面子。

（原载《湛江科技报*淦河文学》2020年7月20日）